32 芙蓉書屋

随着一陣七嘴八舌的議論，一行人從芙蓉樓主樓裏走了出來。三五成群的游客們，紛紛将目光投向這有點特殊的一群。至于為什麽特殊，那也只是一種直覺，要說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此時環兒的一聲驚嘆倒使其他游客們真的有幾分驚奇了。

“啊喲基叔你看，這王龍标也真的有幾分滑稽，竟把他的一句詩做成了一扇門。你們看，這門上面的圖案，全是由‘玉壺’和‘心’組成。這玲珑剔透的玉壺裏面，裝的都是一個‘心‘字；整個的門又是一個大的玉壺，裏面是一個大的‘心’字，整個一扇門就是一句詩：一片冰心在玉壺。這王龍标啊，真是煞費苦心啊，也真的不愧為‘詩家天子’呢。”環兒說到這裏，微笑着看看基叔，又向七哥五哥二人做了一個鬼臉，那意思還不是想他們誇一誇？但此時基叔的一副表情卻使環兒有點失望，只見基叔拿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說：“環兒，你怎麽了？這王龍标怕要栽倒在你手裏了。不是嗎？這王龍标的心全被你捏在手裏了，危險哪！”基叔說完，爽朗地一陣大笑，大家也跟着大笑起來，環兒也滿意地笑了。

現在他們又向一座樓房走來，看那正面，上面也提着“芙蓉樓”，基叔覺得有點怪，随口道：“怎麽這也叫‘芙蓉樓’？這時環兒又可以當導游了，忙說：“這你就沒我熟悉吧？這芙蓉樓有主樓和陪樓。剛才我們到過的那樓是主樓，也叫‘詩樓’，裏面全是詩；這棟樓房專供王龍标居住，或者叫着‘生活樓’。去看看，裏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說完，大家走了進來。

一到樓內，環兒一下坐到一張藤椅上，笑着說：“基叔你看，這藤椅坐起來好舒服，很有彈性。”說着特意在上面使勁蹦達了幾下，以證明自己說得不錯。三妹子雖說是龍标當地人，但平時也只是在外面随便瞧瞧，也沒到裏面仔細看，現在看見環姐這般感興趣，心裏也感到很快活，忙在另一張藤椅上坐下來，也學着環姐，在上面蹦達了幾下。

對這陪樓，七哥五哥并不陌生。十年間，他們也常來走走，有時也到裏面坐坐，打發時光。現在基叔跟他們一起來了，他們就覺得應該盡一點公公的本分，于是一邊客套着一邊将一把藤椅擺在了基叔的面前：“基叔坐，別看這藤椅不豪華，坐起來倒舒服。既有彈性，又涼快。怪不得二位小姐喜歡。”

三妹子聽了這話，心中有點吃驚，但随即就覺得有一陣甜蜜的感覺流過心田。三妹子想，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叫她一聲“小姐”，可今天，竟有人第一次叫她“小姐”，而且還将自己與環姐一起稱呼，這已經叫她感到受寵若驚了；還有一層更叫她心蕩神搖的意思，這叫她“小姐”的人，竟是七哥，令她敬慕的七尺男兒，溫柔和順的多情公子！想到這裏，三妹子的內心就既激動又有幾分惶恐，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臉上竟掠過一陣微紅。

但此時的環兒卻反映敏捷，一時就抓住了取笑三妹子的時機：“三妹子小姐，你說這王龍标王大人是否也有兩位姨太太？在京都，像王龍标王大人這樣有身份的人，一定是家裏美女如雲哪，三妹子小姐你看呢？”

三妹子此時聽環姐左一個三妹子小姐右一個三妹子小姐的稱她，使她好不自在。心想自己是何等人，竟敢與環姐在此相提并論？雖然內心有一種甜蜜之感，但總免不了那種不自在的感覺，這種不自在的感覺使她既想說點什麽而又找不到适當的表達，于是在三妹子的口中就出現了一種奇特的語言：“你……環姐你……”

看見三妹子急得臉上泛出紅暈，環兒爽朗地笑起來，心想你這三妹子，也真有意思，要是我再加點油，你怕要急出病來呢，算了不開玩笑了。“來，到外面去走走。”說着就拉着三妹子的手向外面走去，“基叔你們玩，我跟三妹子到外面走走。”于是這觀光團就自然地分成了兩夥。

“客官，看茶！”原來這房子有專人管理，還供應茶水。基叔接過茶水，一邊品茶，一邊與七哥五哥聊起了閑話。“二位小哥呀，你們說，這人哪，到底怎樣度過他的一生，才算過得幸福？就拿這王龍标來說，當初被谪貶到這邊陲之地，我還擔心他受不住，暗地裏派人叮囑他的下人，要好好照顧他，不要弄出事來。過兩年風頭過去，我再把他接回京都，官複原職。誰知後來發生了安石之禍，我也就沒心事想這事了。現在看起來，這王龍标倒是因禍得福，在這裏過得很不錯，蠻自在。你們不是看過他的那些詩嗎？看起來是天天宴會朋友，飲酒作樂，吟詩作賦。甚至還時常搞野宴，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們看這芙蓉樓，簡直就是一座文化寶庫，是一座詩樓。這王龍标啊，當年遭貶，倒成就了他的千秋美名。試想千秋萬代後，這芙蓉樓不也将永遠為後人所景仰嗎？王龍标啊王龍标，我算服了你了……”基叔說到這裏，慢慢喝下一口茶水，安适地半躺在藤椅裏。

七哥五哥本有許多話想說說，但總沒找到一個适當時機。幾個月來，旅途勞累，也沒什麽機會輕松地談談話。況且，按他們的地位，要是基叔不主動提出一個什麽話題，他們也不便提。于是室內便安靜起來。

“二位小哥，現在家中都還好吧？”基叔突然把話題引到了二位身上。可七哥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你說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于是就就故意把話題引到別的方面去：

“家中倒好。不過基叔，現在在這龍标倒也習慣吧？要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不要把我二人慣懶了喲。”

“二位小哥，現在不比在京都了，往後你們也随便些，一家人麽，何必客套呢？這人世間許多事，都是自己搞複雜化了。像那後宮，弄那麽多人幹嘛，每天搞得頭腦發昏，其實何必呢？吃得多少？用得多少？許多事都是裝門面，擺樣子。表面看來，好像說不盡的榮華富貴，全是虛妄一場，整得人半死。咳，像我這皇帝老子，早就做膩了。做平常人多好，多動動手，多做些事，生活反而充實些。好了，往後你們也不必拘泥，随便些，該說就說，該笑就笑，活個痛快，記住了嗎？”

七哥五哥聽了基叔這一席話，內心萬分感慨。回想起早年在後宮的歲月，萬千往事湧上心頭，二人竟說不出一句話。此時基叔側身向二人看了看，似乎看見他們的眼眶裏有淚水，心中湧起一陣心痛。半晌，基叔轉過身體，輕嘆一聲，柔聲道：“都是命，都是命啊！……”基叔的這一聲輕嘆，悲天憫人。七哥五哥似乎都已抽泣起來。他們知道，基叔那悲天憫人的嘆息是何含義。他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別人的關愛，感受到一種長輩對後輩的關愛和心痛。他們的內心深處經過一番激烈的陣痛之後，漸漸趨向平和。代之而來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自古“士為知己者死”，既然跟了基叔和環兒這樣的主，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想到這裏，他倆的心情頓時輕松起來。

“好吧，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環兒她們吧！”基叔邊說邊站了起來，于是三人走出了這叫着陪樓的芙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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