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09城| (25)
聲,她手邊的茶盞掉在地上,頃刻間摔成了米分碎。
葉舒面上滿是驚怒之色,只見潔白的信紙上寫着簡簡單單一句話——
顧家傳訊,顧浚被囚,生死不知。
☆、104|427|城
這一日天氣晴朗,繁華富麗的巨源城中,修士們來來往往,一派祥和。
其時正是盛夏時節,修道之人雖然不畏寒暑,但天空中那輪輝耀的烈日還是教人感到刺目不已。
“這鬼天氣。”一個修士抱怨道,“我還從沒見過這麽酷烈的日頭。”
他的同伴笑道:“你這麽一副老成的口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活了多久呢。”他打趣了一句,忽而道,“我聽說太古時候妖亂九易,當時天上異象頻出,就有烈日淩空,可灼萬物。你說,這麽大的日頭,會不會是什麽大亂前的征兆?”
這次輪到那個修士打趣自己的同伴了:“你未免也思慮太多,如今天下靖平,哪裏來的妖亂。就是浩瀚海那幾個不安于室的妖部,霍氏隕滅後,不也被四大派給鎮壓得死死的?”
“我不過瞎琢磨一句。”他的同伴哂笑一聲,突然怔了怔,“咦?你有沒有覺得天好像變暗了?”
他擡起頭,發現身邊的人都呆住了。幾乎整條街面的行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瞪口呆地望向天空。
那修士連忙轉身,這一看之下,頓時大驚失色:“妖……妖族!”
只見巨源城上,原本被烈日籠罩的高空昏暗一片。萬道金芒被一對長有百丈的闊翼牢牢遮蔽,闊翼之下,是一條金鱗冷肅的龐大身軀,其形猙獰兇惡,一對銅鈴大小的眼睛中,仿佛有噬人的寒光暗湧翻滾。
“是鲲魚……”有修士驚恐地低喃,“是北冥海上的大妖,鲲魚!”
“巨源城上空怎麽會出現此等大妖,這裏可是顧家的主城。”
“難道,難道是妖族大舉來襲?”
難以言喻的震驚和恐懼在空氣中飛快漫延,假若妖族真的已經能夠大搖大擺攻進有顧家鎮壓的巨源城,恐怕人族的處境已經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正在衆人議論紛紛之時,那鲲魚忽然長吟一聲。嘯聲仿佛海潮般朝四面八方卷湧而去,帶着令人久久難以忘懷的威嚴與低沉。
就在那嘯聲中,巨源城外的大陣突然展開。方圓百裏的巨大城市被籠上了一層厚重的光幕,只要鲲魚敢靠近那道光幕,必然就是萬雷加身的下場。
“八門罡雷陣……”有修士激動又恐懼地自言自語,“這個大陣已經有幾百年沒有開啓了,今日……竟是它重新大展神威的時候?”
而能夠讓八門罡雷陣開啓的,又該是何等人物。
就在衆人忐忑的目光中,那只鲲魚在八門罡雷陣前堪堪停了下來。鲲背上竟然走下來一個藍衫飄飄的人影,觀其身形并不高大,反而顯得嬌小靈秀。
“那人是誰?似乎是駕馭那只鲲魚的人。”
“我看應該是那鲲魚的同夥,說不準又是一個大妖。”
少頃,藍衫人開口了,她聲音淡然低柔,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子!
“本座潇真派葉舒,這鲲魚是我座下靈獸。”
潇真派!居然是潇真派!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升起驚異訝然的情緒,又不知有多少人覺得理所當然。
連雲法會結束後,潇真派蟄伏不出,但關于這個新興勢力的讨論卻從未停止。而葉舒那三個在法會上大放光彩的弟子,其生平事跡早已傳揚得人盡皆知。
誰人不知潇真派掌門真傳顧浚,乃是顧氏家主長子,曾經的家主之位繼承人。
可惜這天縱奇才卻被親父趕出家門,全身修為盡廢,更是被褫奪繼承人身份。除了名字沒被從顧氏譜牒上抹去,幾與顧氏形同陌路。
原本顧浚被逐出顧家,顧家皆以為他已身死。誰知竟被潇真派掌門收入座下,一朝石破天驚,不僅重臨昔日境界,還有愈加奮進之勢。
九易洲人人與聞,無不贊一句天資縱橫。而更讓人矚目的,還是潇真派的神秘強大和那位葉掌門的慧眼如炬。
對一個想長久傳承的勢力來說,資源財富,遠遠比不上人才來的重要。一個資質悟性絕佳的好苗子,待到他成長起來,帶給其出身勢力的益處是難以估量的。
顧浚乃顧氏嫡脈,這樣一個潛力難測的天才,顧家不僅沒有好好培養,反而還将其推了出去,真是不得不讓人譏上一句毫無遠見卓識。
法會之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顧氏的應對。到底他們是會為了家族大業将顧浚重新迎回?還是死守着世家的面子,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答案似乎在一個月前得到了揭曉,顧浚從離合山返回巨源城。雖然顧家內部傳出的消息說顧浚此行只是為了探望卧病在床的祖父,但誰都不會相信事情有如此簡單。
恐怕顧家是在變相服軟,向顧浚伸出了橄榄枝。
而月餘之後,顧浚的師父飛臨巨源城,不知又是何意?
得知眼前并非什麽妖族來襲的大事,城內衆人紛紛冷靜了下來。大部分修士都好奇地望着半空中那道藍色身影,羨慕者有之,不屑者有之,眼紅者有之……更多的,則是面對強者時心靈深處下意識升起的敬畏。
“道友,你說葉掌門來巨源城,到底有何目的?”一個灰袍修士忍不住詢問自己身邊的同伴,“莫非是來和顧家講和的?”
他的同伴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聞言搖頭道,“若是來講和,何必這麽聲勢浩大。依我看,顧家今日怕是有變。”
兩人正在議論時,只見籠罩着巨源城的厚重光幕慢慢散去,顯然是顧家撤去了八門罡雷大陣。
鲲蚩見狀,連忙秉持大妖的風範悠然長吟。掌門可是吩咐了,這次來顧家踢場子,一定要有多高調多高調,有多拉風多拉風。
長吟聲在恢弘的巨源城內久久回蕩,這聲音中并未有法力流瀉,但聲聲入耳,城內數十萬修士都是心神搖蕩、渾身發冷。
這時,突然從主城內的顧氏大宅中傳來一聲輕哼。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仿佛天地之間正該有這理所當然的一道短促疾音,鲲蚩的長吟聲就像被一只手生生掐斷,城內衆人搖蕩的心神也在這一哼中盡皆恢複清明。
“掌門!”鲲蚩勉強壓下體內沸湧的真氣,“是顧氏老祖。”
不知不覺中,他已與居于顧氏大宅深處的化神老祖過了一招。對方舉重若輕,而鲲蚩卻招架得極為困難。
鲲蚩不由心中惴惴,有化神期大修鎮壓巨源城,掌門又要怎麽踢顧家的場子?
“顧氏老祖?”葉舒冷笑一聲,“他們顧家做下此等醜事,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臉面以大欺小!”
她忽然右手一抖,掌中現出一把古樸長劍。長劍幽幽低鳴,似乎有無窮憤怒蘊藏其中。若不是主人束縛,就要化作兇獸咆哮而出。
“是潇真派的靈寶!”有眼尖的人認出了葉舒手中的斬仙劍。
潇真派揚名後,葉舒在人前的歷次出手也被一五一十打聽了出來。而那把一劍滅了聶家滿門的靈寶長劍,自然不會被人所遺忘。
以靈寶之威,若葉舒不顧一切全力出手,便是顧家的化神老祖也要與其落的個兩敗俱傷之局。
灰袍修士面露驚色:“潇真派……真是來給顧家找不痛快的?”
他話音剛落,便聽葉舒冷冷道:“本座今日閑來無事,憶起還有個梁子沒有解。我這人做事向來痛快,三更有仇要報,絕不留到五更,顧旭。“她忽然微微一頓,雙眼中冷電暴漲,大喝一聲,“你敢不敢與本座一戰!”
“你敢不敢與本座一戰!”
那一個“戰”字出口,葉舒整個人的氣機猛然攀升到極致。天際有雲線乍然大亮,虛空流火,混沌星河。天地之間有鈞天長劍巍然聳立,劍鋒入青冥,劍鞘破黃泉。
藍衫的女人将長劍平平伸出,劍尖直指顧氏大宅!
“葉舒,你不要欺人太甚!”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顧氏大宅外就出現了一個紫袍的男人,正是葉舒點名挑戰的顧旭。
葉舒如芒的銳目将顧旭上下打量了個遍,顧旭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生的俊美風流,看眉目與顧浚有七分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此時,他冷冷地注視着葉舒,目光中滿是厭惡和高傲。只是他好歹也是個元嬰修士,盛怒之中卻毫無氣勢,與聲勢奪人的葉舒相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你不是要與我一戰高下?”顧旭恨聲道,“我就賞臉陪你一敘。”
誰知葉舒卻毫不猶豫地将斬仙劍收了回來,沒等顧旭出言譏諷,她輕飄飄地道:“本座還以為顧氏家主是何等人物,今日一見,呵……”她嗤笑一聲,“你還不配本座出劍。”
顧旭順風順水了這麽多年,他是世家嫡子,生來就有無數資源可供取用。只要按部就班,顧家自然能用丹藥給他堆出一個元嬰境界。
他從未經歷過面臨生死之境的實戰,更加沒有被人如此鄙夷輕蔑的時候。被葉舒一句話一激,立刻就暴跳如雷:“大膽狂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對誰說話!”
“我知道啊。”葉舒懶洋洋地回答,“一個離了家族就什麽都不是的廢物。”
“你!”顧旭氣急攻心,但他雖然心性不佳,被葉舒言語挑撥得極為失态,到底還是有點腦子。自己絕不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對手,休說那些關于葉舒修為的神秘傳聞,僅憑實戰經驗,葉舒就勝過顧旭不是一兩籌。
是以,顧旭強忍怒氣,做出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樣:“不過是逞口舌之利,葉舒,我只問你。我顧家與你潇真派交往甚淺,今日你氣勢洶洶而來,言必稱報仇解恨,我顧家與你何仇何怨,你到底還講不講道理?”
“道理?”他只見葉舒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斬仙劍,突然一劍刺向顧旭。顧旭大驚失色之下慌忙躲避,劍身擦着他的面頰電射而過,一劍釘在了顧家大宅前,那面厚重莊嚴的匾額之上。
“我倒要問問,你顧家囚禁我潇真派真傳大弟子是何道理?!”
随着葉舒聲震長空的厲喝,匾額上騰起一陣濛濛清光,卻絲毫無法阻止斬仙劍的利刃将其刺破。
“你顧旭三番兩次加害親子是何道理?!”
匾額上開始現出點點裂紋,仿佛飛速曼延的蛛網,将正中間的那個“顧”字刺得支離破碎。
“你顧旭謀殺生父,又是何道理?!”
咔擦一聲,匾額斷成兩截,這面懸挂了數千年之久的牌匾轟然墜下。在顧旭滿臉的震驚與惶惑中,葉舒一腳踏在了上面。
☆、105|427|城
三聲喝問淩厲無匹,一聲比一聲更急,一聲比一聲更冷。
喝問聲所及的地方,在場諸人無不感到驚心動魄。
前兩個問題還好,反正自從葉舒在衆多門派面前揭破夏安霍氏被害的情由後,明裏暗裏就有傳言說顧浚當初之所以被逐出顧家,乃是其身懷至寶,被有心人觊觎。
這個有心人有最大可能是顧浚的異母弟,如今的顧氏家主之位繼承人,顧溫。
試想顧浚若失去繼承人資格,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而顧溫的母家被葉舒滅門,早就風傳是因為聶家追殺顧浚,葉舒不忿之下出手為弟子報仇。
等到連雲法會之後,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顧浚被逐出顧家的種種真相更是傳得盛嚣塵上。
其中流傳最廣,相信的人最多的,乃是說顧浚當日被顧溫陷害,顧旭在盛怒之下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将其逐出家門,更是在顧溫的挑撥撺掇下廢了顧浚的修為。
當時顧浚的祖父顧元勳出外遠游,而顧浚之母霍真又已病逝,家主暴怒之下,竟無一人替顧浚求情。可憐昔日金尊玉貴的世家子,一朝淪為形同廢物的落魄兒。
若不是顧浚好運遇到潇真派掌門,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葉舒指責顧旭加害親子,實在不算是冤枉他。
但是顧旭謀殺生父,又是何事?
諸人見葉舒言之鑿鑿,斬釘截鐵,顯然不可能是信口雌黃,莫非……一時之間,所有人望向顧旭的眼神都十分微妙。
“你……你一派胡言!”顧旭厲聲喝道,但看他額頭冷汗涔涔,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呵……”葉舒唇角微勾,一雙幽深黑瞳中的冷意如有實質,她輕輕點了點腳下那面巨大的匾額,“顧氏千百年傳家,道統綿亘至今。數朝榮華,萬代光耀,今日,都被這你狼心狗肺、薄情寡義的蠢貨給敗壞了!”
“顧旭。”她忽而展顏一笑,“你敢不敢對着這朗朗乾坤、諸天大道立誓,說你問心無愧,說我血口噴人?”
顧旭自然是不敢的,他原本還竭力維持着自己尊貴高傲的家主風範,此時在葉舒幾乎讓人無所遁形的目光中,終于忍不住抹了抹滿頭滿臉的冷汗。
“有……”他的聲音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有什麽……不敢的。”
“哦?”葉舒微微挑眉,正待她準備趁勝追擊逼迫顧旭立誓時,顧家老祖又出手了。
依舊是一聲輕哼,葉舒只覺眼前一黑,自己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顧家大宅中。城內諸人既緊張又興奮,原本正津津有味地看熱鬧,卻見大宅前的葉顧兩人忽然就消失得幹幹淨淨。包括葉舒那條實力強橫的靈獸,也一并不見了影蹤。
“這是……”灰袍修士驚訝不已。
那頭發花白的老者長嘆一聲:“想必是顧家老祖出手,此等秘辛,怎會容我等在旁窺伺。不過顧家老祖既然有此舉,顧旭謀殺生父的罪名當是可以坐實了。”
不提城內諸人的議論,葉舒被卷起時也沒有反抗,半息之後,她雙腳就落在了顧家大宅內,一座古樸小樓前。
“老祖!”顧旭就像找到靠山一樣,連忙朝那小樓的方向喚道,“這女人狂妄悖逆,言行辱及我顧家,老祖您可一定要……”
“住嘴!”沒等他說話,一道冰冷低沉的聲音霍然響起,“還嫌你今日丢人丢的不夠嗎?”
“大郎,你且實話告訴我。”那道聲音忽然轉成神念,在顧旭元神內回蕩,“你父親到底是如何死的?”
“父親原本就病篤多時……”顧旭雙唇微顫,汗漿幾如雨下。
葉舒見他這副模樣,哪裏還猜不出顧家老祖是在和他神念傳音,她不由嗤笑道:“顧真君,你也不必再逼問他了,我就直言吧。顧元勳老爺子就是被你們顧家這位好家主殺的,你若是不信,盡可以去開館檢視,查驗老爺子身上的氣息傷痕。”
“我那是一時失手!”顧旭忍不住跳了起來。
“失手?你确實是失手,原本是想一劍刺死親子,誰知卻殺了生父。”葉舒滿臉譏诮,“不是失手又是什麽?”
“孽子!”顧真君的怒喝在顧旭元神內轟然炸響,饒是以他化神期的心性,也不由暴跳如雷,“當日我是如何吩咐于你的,阿浚是我顧家幾百年來不世出的奇才,被你糊裏糊塗弄得離心離德不說,你竟還想殺了他?!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欲謀害親弟,我怎能放過他!”顧旭還覺得自己頗為委屈,“當日之事,我承認确實過分了,但他如今絲毫不顧念骨肉親情。老祖,如此冰冷無情之人,縱使留在顧家,也不可依賴。”
顧旭此言一出,顧真君不由更為惱怒:“你還有臉指責阿浚,若不是你做下絕情之事,阿浚又怎會有絕義之舉!”
他話音中滿含失望,當初顧元勳要退下家主之位時,原本有意讓自己的堂侄顧昶繼任。顧元勳知道自己這獨子志大才疏,偏耳根子又很軟。尤其是在女色上拎不清,腦袋一熱就會做下些糊塗事。
他只做個世家大少爺時還好,左右不過是在家裏耍耍風流性子。若是擔當大任,說不得就要被人捏住脈門,任意擺布。
顧真君乃是顧元勳的叔父,偏他與顧旭這個侄孫親厚。考慮到顧元勳尚在,以顧旭不愛出門惹事的性子也鬧不出什麽大事,顧真君發話,還是讓顧旭做了家主。
他平日裏多在顧氏的一個洞天內閉關修煉,等閑不過問顧家的事。上次因為顧旭将顧浚趕出家門的事訓了他一頓後,以為顧旭會老實點,誰知他一錯眼,這個糊塗蛋竟又捅出如此大的簍子。
雖說顧元勳病篤,估計也熬不了多少時日了,但顧旭卻是實實在在置他于死地的人。尤其這等秘辛還被外人悉知,如今顧真君真是悔得腸子都快青了,當初若是讓顧昶繼任……
“顧真君。”這時,葉舒又悠悠然開口說話了,“你既已知道了其中內情,還請把我那無故被囚的徒兒放出來吧。”
“絕無可能!”顧旭搶先開口道,“那逆……”他剛準備說“逆子”二字,看到葉舒似笑非笑的神情,雖然有顧真君在背後撐腰,還是不知怎麽就慫了,悄悄把後半句話吞了下去,“總之我不可能放他出來。”
“本座是在和你說話嗎?”葉舒挑了挑眉,忽而聲音一冷,“不知進退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到一邊去!”
“你!”顧旭勃然大怒。
沒等他發作起來,卻聽到顧真君低沉的聲音:“你給我閉嘴。”
“老祖。”顧旭慌忙用神念道,“您有所不知,非是我故意要為難葉舒,一旦任由她将大郎帶走,恐怕他就要與我顧家一刀兩斷,再也不會回來了。”
其實他有一件事一直沒對顧真君說,顧元勳已經做主讓顧浚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脫離顧家。顧浚因着祖父的一點情面,尚還未做出決定。如今顧元勳身殒,那逆子怕不是立刻就要破門而出?
想到聶桐娘對自己說過的話,顧浚手中握着的,可是連少華派都心動的寶貝啊……
顧真君沉吟了片刻:“葉掌門,老夫今日方才歸家,尚且不清楚家中之事到底如何。不若葉掌門留宿一宿,待到事情明朗之後,再做區處。”
“不必了,住在這裏,我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呢。”葉舒此時又恢複成了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像錐子一樣刺耳,“顧真君想知道真相如何?簡單,只要叫個人來,一問便知。”
“誰?”
葉舒的唇間吐出冰冷的三個字:“聶桐娘。”
“這與桐娘何幹!”顧旭跟個被戳了一針的皮球一樣,再次不甘寂寞地跳了出來。
葉舒也不說話,只淡淡拿眼看着顧旭。顧旭立刻就洩了氣,他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十分懼怕眼前這個女人。
提起這個将顧家惹得一片大亂的女人,顧真君就心中惡煩,他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端倪:“也好。”只聞空氣中一聲撥弦似的震響,眨眼之間,一個錦衣繡裙的女人就出現在了葉舒面前。
“老爺。”聶桐娘一來,就将目光投向了顧旭。她雖然已有個十幾歲的兒子,卻依舊是一副青澀嬌怯的少女模樣。黑水晶也似的眸子望着顧旭,眼中滿是惶然,“妾身,是不是妾身犯了什麽錯?”
“桐娘。”顧旭心中一痛,立刻伸出雙手,就要将那對柔荑握在掌中。葉舒冷冷地哼了一聲,顧旭的手頓時僵在了半途。
聶桐娘一看,這還得了。連忙就勢往前一撲,柔柔地半靠在了顧旭懷中。
“呵。”葉舒不由冷笑,“顧真君,你們顧氏的家風可真是不錯。有老祖外客在前,當家主母還是這般德行,不愧是二品巨室,本座佩服之致。”
顧真君早就氣得七竅生煙,厲喝一聲:“聶氏,你給我跪下!”
聶桐娘心中暗恨,她早就得到消息,顧浚那個瘋子師父上門來找麻煩。此時見這女人跋扈嚣張,自己還要在她面前下跪,一口銀牙都幾乎咬碎。但她面上卻依舊柔柔弱弱,不動聲色地睨了顧旭一眼,随即才袅袅婷婷跪了下來。
原本以顧旭往日的做派,自己這麽看了他一眼,他勢必要為自己求情。就算是之前在顧真君面前,也不是沒有今日這般境況。
誰知顧旭先是偷偷看了看葉舒,不易察覺地打了個寒顫,就這麽垂下了頭,竟是對聶桐娘的示意視若無睹。
葉舒肚裏暗笑,這蠢貨還真是好調教的緊。不需将他攏在手中千依百順,只要吓破他的膽,自然就萬事皆休。
她施施然道:“顧真君,你不是想知道真相為何?只要搜一搜她的魂,一切迎刃而解。”
“搜,搜魂?”聶桐娘沒想到葉舒如此毒辣粗暴,駭得臉色慘白。
顧旭再是怕葉舒,這會兒也不得不出聲:“怎麽能夠搜魂,一旦搜魂,桐娘可就會變成……”變成白癡了。
“她原本就是個白癡,就算再蠢一點,又有什麽打緊。“葉舒笑眯眯地回答,就像自己談論的不是顧氏主母,而是什麽阿貓阿狗之流。
聶桐娘氣得幾乎要吐血,就算她未嫁給顧旭之前,也從未有人這麽當面打自己的臉!
“葉掌門不要說笑了。”小樓中傳出來的聲音又低沉了一點。哪怕顧真君再厭惡聶桐娘,她畢竟已經成了顧旭的正妻。
“既不願搜魂查明真相,又不願讓我帶小浚離開。”葉舒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顧真君,你是在刁難我?”
“老夫絕無此意。”其實顧真君心知肚明,顧旭指責顧浚暗害親弟,必然是聶桐娘這女人又在背地裏使了什麽手段。眼下顧溫都不在家中,顧浚選的時機未免也太不湊巧。他之所以拿這話來堵葉舒,不過是不願放顧浚離開顧家。
顧真君是絕不會允許家主之位落在顧溫手中的,先不提顧溫在兄長被逐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他有這麽個母親,就不是顧真君考慮的人選。
顧真君久不過問顧家之事,一時疏忽,顧家已有這般亂象。如今他察覺過來,勢必要将顧家內部的局勢給撥正回來。
顧昶手段智謀都不錯,但資質一般,在大道上不會有多餘的建樹。顧家嫡脈之中,唯有顧浚是最合适的家主人選。若顧浚脫離顧家,他再上哪去找這樣的天才。
但是他又不能與葉舒翻臉,潇真派如日中天、風頭正盛。況且顧真君還打着借顧浚的身份與潇真派結盟的主意,自然不能計較葉舒種種咄咄逼人的言辭。
“我知葉掌門思徒心切,不若你先帶阿浚去離合山。老夫将此間事情處置妥當,再迎他返家。”
“顧真君這才是說笑了。”葉舒漫不經心地道,“離合山乃是他師門所在,來巨源城,又何來返家一說?”
她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顧真君,直接要顧浚與顧家劃清界限。
“此處乃生他養他之地,不去這裏,又要去哪裏。”小樓中突然傳來一股威壓,“葉掌門,你逾矩了。”
葉舒不為所動:“生他養他?我看是辱他害他!”她面上終于露出一絲憤怒之色,“顧真君,本座敬你是同道中的前輩,方才對你客客氣氣。敢問小浚修為盡廢,被聶家人追殺瀕臨死地的時候,你這生他養他的親族又在哪裏?!”
她話音剛落,小樓傳來的威壓盡數襲至她面前。顧真君并未直接壓迫葉舒,只是強大的法力懸停在她元神之外,似乎葉舒再敢多說一個字,就要将她壓成齑米分。
但葉舒夷然不懼,她冷笑一聲:“怎麽,被我說破心事惱羞成怒了?看來你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不僅要逼我徒兒給你們顧家做牛做馬,還要連我這個師父也一并殺掉。”
“放肆!”
随着顧真君這一聲厲喝,那股威壓直如狂潮一般,将整片天地元氣都攪了個七零八落。顧旭和聶桐娘早就吓得縮在了一旁,威壓正中心的葉舒卻仿佛一柄挺立的利劍。
不,是她拔出了真正的劍。
古樸的長劍在空氣中現出寸寸劍身,一點一點,每現出一寸,那股威壓竟被逼得朝小樓的方向退後一步。
葉舒喉間逆血翻滾,五髒六腑幾乎都要被絞碎。但她握劍的手堅定決絕,不曾有一絲一毫顫動。
小樓中端坐的顧真君,只看到那一雙幽深似潭的黑瞳。她不懼不怒,只有永遠無法被擊碎的鬥志,勢必要将天地間所有的桎梏轟然刺破。
他忽而長嘆一聲,收回了外放的威壓:“罷了,是我之過。”他将目光投向顧旭,“大郎,你帶着葉掌門去見阿浚。”
“老祖……”顧旭慘白着一張臉,還想再争辯些什麽,感覺到顧真君乍然幽冷的氣息,終究還是頹然地垂下了頭。
“葉掌門。”顧真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若,若阿浚自己不與顧家切割,你意待如何?”
葉舒回過頭,聲音铿锵有力:“他想留,我自然不會從中作梗。他想走,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阻攔。”
小樓重又恢複了寂然無聲,不再有絲毫聲響傳出。
葉舒灑然一笑,又似笑非笑地瞥了聶桐娘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顧浚被囚的地方就在顧元勳生前居住的西峰塢,偌大的一片殿閣樓臺中,除了幾個打雜的仆傭,竟是再見不到一個多餘的人影。
他被陣法困在屋中,如今已枯坐了半月之久。
一開始的悲傷、驚愕、憤怒……紛至沓來,又日漸離去。他心湖中已泛不起一絲漣漪,只餘一片冰涼。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還會對那人抱有期許呢?當那一劍毫不容情地朝自己刺過來的時候,顧浚心中,也好似有什麽被徹底斬斷。
他元神一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拭去了道心上那層晦暗的灰塵。
顧浚憶起幼時,外祖父曾為他推演天機。但星盤之上,他的命運卻朦朦胧胧,幽暗混沌。最終外祖父只得四個字,執念難消。
外祖父諄諄告誡他:“世間事,終有你求不到的。該放手時放手,方才能有一線生機。”
他求了十幾年,不過是希望那個被自己稱作父親的人多看一眼。既然他不給,我又何必再要。
顧浚緩緩睜開雙眼,墨色的雙瞳中,有莫名的光芒漸漸沉澱,凝成了滿瞳冰冷。
咔擦一聲,他聽到門扉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葉舒推開門,只見黑衣的少年站在屋中。他身姿挺撥,神色沉靜,那一泊冷凝的烏墨頃刻間流淌而出,仿佛冰雪初消。
“師父。”顧浚輕聲喚着眼前微笑的女人,他忽而又想到了那四個字——執念難消。
☆、106|427文|學城
“老爺。”聶桐娘偷觑了一眼顧旭的神情,柔柔地靠在他胸前,“難道,咱們就任由大郎被他師父帶走?”
顧旭聽聶桐娘提起葉舒,不由打了個哆嗦,沒好氣地道:“不然你還想怎樣,老祖已經發了話,我……”他原想說,我又攔不住那個女人。又覺得這句話太過丢臉,轉而道,“我又沒有理由攔住那個女人。”
說到這裏,顧旭沉下臉:“桐娘,日後你切不可再如上次那般毛躁了。不過是在二郎屋內收拾出了幾樣魔門的詛咒符篆,又有丫鬟看到大郎曾經去過二郎房間,你就急吼吼地來說大郎要謀害二郎。”
他話還未說完,聶桐娘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是妾身魯莽了,若不是妾身愛子心切,也不會一時不察,讓老爺您誤會了大郎。求老爺責罰,否則妾身無言面對老爺。”
“桐娘,你何需如此。”顧旭立刻心疼地把聶桐娘扶了起來,“我知道你性子純善,因着事關二郎,才會如此失态。”他拍撫着聶桐娘的手背,“這事不怪你,也是為夫太沖動了。”
可不是嗎,聶桐娘在肚裏譏嘲,你若是不沖動,就不會被我三言兩語挑撥得提起劍就要去殺親兒子。
可惜顧元勳那老不死的竟然橫插一杠子,替顧浚擋下了顧旭的劍。死老頭原本就快病死了,顧旭一劍捅過去,他掙紮了不過半刻鐘就一命嗚呼。
顧浚當場就發了狂,若不是聶桐娘見機的快,用西峰塢裏的陣法困住了顧浚,那小子恐怕早就殺出了巨源城。
事情發展到這裏,雖然有些許脫離聶桐娘的掌控,但她并不擔心。顧旭與顧浚幾乎互為仇寇,顧浚又被囚在西峰塢,只要顧旭那邊攏住了顧真君,聶桐娘有的是辦法慢慢炮制顧浚。
誰知斜刺裏殺出個葉舒,将她的計劃全盤打亂。
到底葉舒是從哪裏知道顧旭失手殺死父親之事的,顧家內,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超過十個,且都是聶桐娘的心腹。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靠着自己的巧舌如簧再次将顧旭糊弄過去後,聶桐娘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盤算。
她蔥白的手指在顧旭胸前畫着圈:“老爺,若是大郎就這麽離開,那寶貝,可就歸潇真派了……”
顧旭心煩意亂:“寶藏的線索在大郎手裏,還不是他說給誰就給誰,我這親生老子如今也支使不動他。”
聶桐娘輕掩小口:“那可是咱們顧家的東西,讓潇真派這種外人染指……”
自從葉舒在諸派面前喝破霍氏隕滅的真相後,聶桐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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