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薛宸忙了大半天,就連中午飯都沒有吃幾口,好不容易因為衣裙上潑了茶漬,她才脫身回來換衣裳的,衾鳳和枕鴛今天也被使喚的團團轉,薛宸就沒讓她們回來,自己進了房,将房門關緊,落下門闩。

站在門邊看了看裙擺上的茶漬,并不是很多,但在白底的散花襖裙上,看着就特別顯眼了,去到內間,從衣櫥裏挑出一套桃色短襖,配月牙白長裙,将衣服挂在屏風之上,正要低頭去解右衽襟帶,卻聽一道戲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覺得我真是太善良了,這要再等會兒,就該看見不該看的了。”

薛宸聽見聲音,猛地回頭,就看見婁慶雲不知道什麽時候竟闖進來,正好整以暇的倚靠在西窗旁,手裏拿着一本她小書房裏的書,看樣子已經在房間裏待了好一會兒了,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幾乎是反射性的,薛宸就想往門走去,可還沒走到門邊,就給某人捷足先登拉住了胳膊,婁慶雲低下頭,聲音頗具玩味的說道:

“我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你連句話都不跟我說?”

薛宸将自己的胳膊從他炙熱的掌心中抽了出來,語氣略帶愠怒,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怎麽總是這樣一聲不響的到我房間來,這要被人瞧見了可怎麽得了。”

她這句話簡直說到了婁慶雲的心坎中,這丫頭說的是被人瞧見了怎麽辦,并不是他不該來。這微末的細節讓他心情大好,非但沒有忏悔,反而打量起了薛宸的閨房,最後,認準了她放在外室的一張羅漢床,然後就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拉過角落的大迎枕墊在胳膊下方,薛宸見他這樣自來熟的模樣簡直氣結,想過去把他拉起來,可又怕鬧的動靜太大,外頭的人察覺,并不敢輕舉妄動。

薛宸見他不回話,卻是用行動來表示了他的意思,又見他手中拿的正是她最愛的孤本集,便想伸手去搶,可她哪裏是婁慶雲的對手,搶了兩下搶不到,薛宸就不敢再向前了,生怕一個腳不穩就撲到他身上去,那可就真是出大事了。

婁慶雲見她不搶了,俏生生的立在那裏,用一雙美中帶煞的眼睛盯着他,五官在他看來,真的是比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要來的貌美,目光流連在她微微嘟起的小嘴上,片刻後才在對視中繳械投降,将手裏的書遞到她面前,說道:

“好啦,拿去吧。”

薛宸用力将送到面前的書搶走,似嗔似怨的橫了他一眼,婁慶雲只覺得自己再盯着她看下去,遲早會出事,幹脆避過了目光,又從羅漢床旁邊的杌子上拿起了燭臺放到眼前看起來,薛宸将書放入了小書房,出來就看見他拿着燭臺在研究,簡直對他無語了,婁慶雲對她展顏一笑,傾世的俊美容貌都掩蓋不住他無賴的氣質,只聽他莫名其妙對薛宸問了一句:

“你過了年該十四了吧?”

薛宸懶得理會他這個問題,從他手上奪過了燭臺放回杌子上,打算出去,可突然想起來自己衣服還沒換,就又轉過身,對他說道:

“我要換衣服。你能不能出去。”

婁慶雲瞥了一眼她裙擺上的茶漬,然後才從羅漢床上站起來,雙手抱胸的對薛宸說道:“我中午都沒吃飽,你吃飽了嗎?肯定沒有,對不對?”

薛宸指了指窗戶,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讓他哪裏來回哪裏去,第一次與他私下見面,那是在定慧寺的禪房,第二次則是他私下約她去芙蓉園,這兩次也就算了,全都不在薛宸能控制的範圍中,可是這第三次就不同了,這裏是薛家,若是被人看見有個陌生男子從她房間出入,那她今後還有什麽臉面在府裏做人?所以,在薛宸看來,這一次是絕對不能姑息的,因此無論是神态還是動作,都盡力做到不含糊,直接表達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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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他還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狡辯話語,可沒想到,薛宸的話音剛落,婁慶雲就點點頭,乖乖的往窗戶走去,一只手撐在窗臺上,翻身一躍便出去了。

薛宸幾乎都沒有看到他是從哪裏走的,确認窗戶後頭沒人之後,她才将窗戶關了起來,并且鎖上,再又确認了房間所有的門窗是否緊鎖之後,才走到屏風後頭,飛快的換起了衣裳。

可誰知道,她衣服剛換好,西窗邊就傳來了‘咚咚咚’的敲窗聲,薛宸有心讓他以為自己已經離開,便憋着氣不說話,誰知道西窗外的人又出聲說道:

“我在外面倒是無所謂,就怕待會兒有人經過你這窗戶……”

“……”

薛宸簡直想掀桌子打人了。面對婁慶雲這樣沒臉沒皮的無賴,她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心裏也焦急,擔心他一語成箋,放下了手裏的梳子,認命似的走到西窗,将窗戶打開。

一碗噴香的馄饨就這麽突然送到她面前,馄饨一個個有小銀錠子那麽大,白白胖胖的漂在.乳.白色的鮮湯之中,湯色潔白,上頭撒着嫩綠的蔥花和香油,聞起來有一種勾人性命的香。

婁慶雲翻身入了房,手裏的馄饨竟然絲毫都沒有灑出來,似乎有些燙,只見他兩只手交替着将馄饨端到了她先前坐着的梳妝臺上放好,然後才對薛宸招手,說道:

“快過來吃啊。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有那麽一瞬間,薛宸的心是顫動的,盡管她一再的告訴自己,眼前的畫面實在有些違和,婁慶雲靠在桌子旁邊,桌面上撒着她的釵環玉佩,在那堆金燦燦的寶貝中間,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香馄饨……這樣的組合,就算是給薛宸一輩子的時間做夢,她也是夢不出來的。

鬼使神差的,竟然就真的過去,站在梳妝臺前卻是一動不動,目光凝滞的盯着那碗馄饨,久久不曾說話,婁慶雲見她發呆,幹脆來到她身後,将她按坐到了凳子上,薛宸再次出現在銅鏡之中,目光微微一動,她這是才看清楚自己臉上驚愕中帶着感動的神情。

婁慶雲見她不動手,幹脆自己上,用一把最普通的勺子舀出了一顆飽滿的馄饨,放在唇邊吹了吹,然後送到薛宸的嘴前,說道:“快吃,老米剛下的,味道可好吃了。”

薛宸的鼻尖聞着這噴香的味道,蔥香,肉香,面香,香油香,每一種香都在襲擊着她,叫她難以抵擋,将嘴唇張開,那馄饨就真的送到了自己口中,薛宸這才驚覺吃了一口他喂的東西,羞得低下了頭,可是馄饨的香味在齒頰間傳開,味道确實好的很,低着頭,手裏還被塞進了一把勺子,薛宸又擡眼看了看他,見他正姿态潇灑的靠坐在她的梳妝臺上,琉璃銅鏡中,正好能倒映出他的小半邊背影。

熱氣騰騰的馄饨讓薛宸暫時忘記了其他,捧着碗喝了一口鮮湯,就這麽吃了起來。

婁慶雲見她終于乖了,便滿意的笑了,看着她檀口微張,一開一合,心裏那魔障的想法又起來了,吓得趕緊避開了目光,看見了散在梳妝臺桌面上的一對漢白玉镯,樣式有些老舊,和她桌面上的時興東西不太搭,遂拿起來問道:

“這镯子怎的沒加你戴過?”

薛宸将一顆馄饨吹了又吹,送入口之前,對他回道:“一個長輩今天送的。”并不打算多說,婁慶雲将镯子翻看兩圈後,在內圈上找到了兩個字,念了出來:“嘉和……”

略微想了想後,他才說道:“這不會是嘉和縣主送你的吧?”

薛宸有些驚訝,擡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她?”

婁慶雲低頭看着镯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已故北靖王的嫡女,十幾年前嫁去了宛平,只不過聽說她幾年前死了丈夫,她的東西怎麽會在你這裏?”

薛宸沒有說話,只是埋頭專心的吃着馄饨,婁慶雲見她這樣,腦中似乎就猜到了一些雛形,試探問道:

“不會是……薛大人要娶續弦了吧?”

對于婁慶雲的猜測,薛宸并沒有作出回答,而是将勺子放在碗中,從婁慶雲手中搶過了那對镯子,當着他的面,藏入了自己的百寶箱中,然後才繼續坐下來吃東西。

婁慶雲見她不願意說這個話題,也不勉強,見她唇角似乎沾了一些油星,對她問道:“馄饨好吃吧?”

薛宸點點頭:“是挺好吃的。”

得到了她的贊美,婁慶雲別提有多得意了,嘿嘿一笑,說道:“那是,老米的馄饨是京城一絕,我隔三差五就會去吃一頓,今兒給你拿來的是普通的肉餡兒,改天帶你去他店裏吃,店裏還有許多餡兒的呢。”

薛宸被他越說越緊張,一個馄饨沒有吹涼就送入了口,燙的她捂嘴,鼻頭一下子就酸了,眼角微紅的樣子讓婁慶雲頓時緊張了,彎下腰,托起薛宸的小臉,也不嫌棄她,直接動手把她嘴裏的那顆馄饨給取了出來,然後捏着薛宸的小嘴,對着窗外的光線看了半天。

薛宸不好意思給他這麽看,想掙脫,卻哪裏是他的對手,就聽婁慶雲觀察片刻後說道:

“似乎燙紅了,怎麽還咬着肉了?”

薛宸窘迫的很,婁慶雲将之放開之後,她才低下頭捂着嘴小聲的嗫嚅道:“先前不小心咬的,沒事兒。”

婁慶雲見她不好意思,也不能做的太過分,只好壓下心疼,抽出她腋下的帕子,給她掖了掖嘴角,這一系列的動作下來,薛宸是真的不敢再看他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他面前這樣丢臉,就覺得兩頰發熱的厲害。

而婁慶雲也沒有見過這樣紅了臉的薛宸,正看的心潮澎湃的時候,房間外就傳來了衾鳳的敲門聲:

“小姐,您衣服換好了嗎?姑奶奶喊你去趟,钰小姐和繡小姐都在找您呢。”

薛宸伸了伸被燙的有些發麻的舌頭,捂着臉站起來,驚慌的對外頭回道:“哦,換,換好了,我馬上出去。”

衾鳳走了之後,薛宸也不敢再待了,看着那碗她只吃了一般的馄饨,實在鼓不起勇氣繼續去吃完,然後就對婁慶雲指了指外頭,意思就是自己要出去了,你也可以走了……

婁慶雲知道她有正事去做,也不攔她,只是關切的問了句:“嘴沒事兒吧?”

薛宸搖頭,聲音低若蚊蠅:“沒,沒事兒,你快走吧。別給人發現了。”

婁慶雲瞧她這副怕的模樣,不禁好笑,用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然後才帶着那碗殘羹身手敏捷的翻身出了西窗。

薛宸迅速将房裏收拾好,确定沒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之後,才将房門打開,忍着口中的疼痛,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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