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各個擊破

怎樣才算是對一個人好？

是做自認為對她好的事，還是幫她做她認為好的事？

身邊的人，包括平時最了解她的萬娜，都覺得穆幕間歇性抽風症又發作了，并不理解她為什麽對周枳茹的交友對象反應如此強烈。

那是周枳茹部門裏新招進來的部員，平時幹活也配合，就是人有點怪。她們覺得作為部長的周枳茹跟小師妹走得近很正常，而且周枳茹和平時也沒什麽兩樣，反倒是穆幕焦躁得像身上長了虱子似的，總渾身不自在地到處蹦跶。

穆幕說不清，她也不能拿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兒來說，這樣保不準直接從狂躁症進化成了妄想症。可她總覺得周枳茹的所有快樂都有演的成分，因為上輩子的這段時間裏，周枳茹跟家裏鬧得比較僵，貌似已經冷戰了。

又或許是到了某個年齡，心中總會想顯露出一點自己的與衆不同，都在争都在挖掘，到了最後哪怕只摸到了一個角，也要宣稱自己跟牛有關系。

曾經有性學家認為——人的性取向可以是流動的。實際上,每個人的潛意識裏都有點雙性戀的傾向，它來自我們小時候對父母的雙向模仿。甚至有人把友情稱為精神上的戀情。

穆幕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她覺得自己不是，但周枳茹告訴她“是的”。

到底是怎樣在一起的，或者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畢竟她當年那性子遲鈍的厲害，穆幕實在是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小師妹那段時間整天往她們宿舍跑，兩個人膩膩歪歪的，但是沒多久就分了。之後的一段時間李珍珍充當着“知心姐姐”陪在了小師妹身邊，一來二去以後，她們倆走到一起去了。

李珍珍曾經跟她說過，雙性戀這種人，愛的男生，可以有很多個，但是對于女生，她們是很專一的，只針對那某一個特別的人。

而恰恰不巧，周枳茹和李珍珍那個特別的人是同一個人，一個整天冷着臉，頭發極短，說話粗聲粗氣的小師妹。她可以不漂亮，可以不友善，但并不影響她的特別。

而真正讓他們宿舍鬧僵的，則是因為周枳茹分手後的藕斷絲連，常常插足于她們之間，導致了李珍珍和小師妹的分手。

這時候，已經不是單純的感情問題了。“第三者”這種事已經能上升到道德水平上的。

幾乎全宿舍都站在了李珍珍這邊，把周枳茹孤立了。別覺得這樣太輕了，她們那年頭最厲害的不是有層次的撕逼大戰，而是結成小團體的冷暴力孤立。

這麽狗血的情節，每次想起都能被糊一臉，威力十足。

穆幕瞬間覺得自己蒼老的心，經不起這再一次的折騰。每天看着她們成雙成對，看着小師妹準點往她們宿舍裏跑，她就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個惡夢裏。

“你知道她們倆在一起了嗎？”穆幕第一個目标就是李珍珍，因為她倆還是比較熟，可以有話直說。

“早看出來了。”李珍珍一點都不在意地說。

“你知道？”穆幕倒是驚訝了。她一直不清楚李珍珍是什麽時候起的念頭，難道就是這時候嗎，所以後來才會順理成章地在一起？

“我又不傻。”李珍珍放下了漫畫書，略帶嫌棄地瞥了她一眼，說，“不過她不夠帥，高中有個師姐，不，該叫“師哥”，也是cos部的，簡直是我‘男神’……”

接下來就變成了“男神”的安利會了。後來，穆幕實在是受不了了，捂了她一臉枕頭，從容離開。言不對題，答非所問，她已經徹底放棄這貨了，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下一個目标是周枳茹。

電燈泡，她當得不稱職，嚴防死守也做不到能把人閃瞎的地步。電能耗盡的她，只能從別的方式入手。靈機一閃，趁着現在店裏比較閑，穆幕提出讓穆媽媽請601宿舍的幾家人到店裏，補回開店時的承諾。

她特意跟穆媽媽細說了周枳茹的情況，當然，只是對方父母對女兒有多苛刻的事兒，對她談戀愛那方面只字未提，只希望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今天除了幾個主菜是穆爸爸親手做的以外，其他都是由胖子操刀。飯桌專門分了兩桌，一桌孩子，一桌大人，各聊各的。穆幕長了點小心眼，一直故意提起小師妹，讓周枳茹講多點情況，知己知彼，也希望李珍珍聽了後能歇了心。

周枳茹也确實如她所願，講了不少。其間不乏為小師妹講好話，主要是講她的身世和經歷。大人那桌也在聊得火熱，穆幕豎着耳朵，兩頭聽，偶爾進廚房幫胖子忙。

吃得差不多了，穆幕回頭看到穆媽媽和周媽媽還聊得開開心心的，頓時安心了不少。盡管她交代時點到即止，但她就知道穆媽媽靠譜，非常靠譜。

把這兩個家夥搞掂以後，只剩傳說中的小師妹了。

憤世嫉俗、渾身帶刺，這是穆幕自己的概括。

周枳茹說，小師妹有點消極，是因為父母很早以前就離婚了，她跟的是爸爸，然而爸爸也不太管她。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痛得要命，還得是自己一撅一拐地去超市裏買衛生巾。

魯迅評價自己筆下的人物孔乙己時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上輩子，穆幕看到她們宿舍搞成這樣，還想過要不要跟小師妹說她的身世，讓她明白單親家庭的孩子不該自暴自棄。

然而，作為少數知情人之一的萬娜教訓她說，你傻啊，那種人你還指望她能感激你？你揭了自己的傷疤，把自己痛得要死要活的，人家還會笑你傻。

于是，本就沒多大決心的她，退縮了。如今，命運再給了她一次機會，或許該換一條路走。

不像後來，這年頭國內離婚的個案不多，就算有，大多都是藏着掖着的，生怕別人知道了，覺得不光彩。單親家庭的孩子在老師、同學眼裏，總會被貼上标簽，膽小、懦弱、人際交往能力差，或者便是敏感易怒、叛逆不服管。

穆幕是個特例，因為她爸是再婚的。

大家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長不長得像，還不是靠一張嘴說的。大多數人都不會認為她不是她媽親生的，加上家長會來的總是穆媽媽，自然就沒把她歸在這一類裏。

然而，她生命空缺了某個角色的那6年裏，每個日日夜夜是如何度過的，她清楚的很。穆幕不能說自己有多堅強，若要按上面的标準分類，她絕對算得上前者。

但是，她一直希望能成為一個溫暖的人，希望自己的傷痛不要再別人身上重複。

把心裏愈合的傷口剝開，需要很大的勇氣。

穆幕并不是一開始就能下定決心，相反，她猶豫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再也忍不住了，腦門子一熱，把小師妹堵住在了樓梯間。

“你有話跟我說？”看着穆幕站她跟前老半天了，硬是憋不出一個字，小師妹插着口袋，忍不住發問了。

“你跟周枳茹是來真的嗎？”穆幕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着對方的眼睛問。真慚愧，比起小師妹，她還是矮了那麽一點點。

“你們之所以在一起，是不是只是因為她像個管家婆一樣，老是管東管西的？是不是因為在她身上，你看到了媽媽的影子？”

這是她試着換位思考的結果，如果她是小師妹，她可能會這麽想。

很多時候，周枳茹在他人面前都是一個勤勞能幹，精通家務活兒、平易近人的好形象，加上一張略方的臉，看上去老實文靜，總讓人覺得很靠譜。

“你說什麽，莫名其妙的……”小師妹摸摸紮手的頭發，身子一側，想繞開她往前走。她之前一向對穆幕還算客氣，但現在真不耐煩了。

“我想說的是，”穆幕又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攔住了她，堅定地說，“不要這樣下去了。父母離婚了又怎樣，我們……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好好活得開開心心的嗎？”

“我現在難道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你知道什麽啊？大晚上的，你想幹嘛……”小師妹也是怒了，也顧不上穆幕是周枳茹的室友了，用力地揮開了她攔住的手。

“我知道！”穆幕鼻子一酸，朝她吼道，“我爸媽在我5歲那年就離婚了！你看我有抽煙喝酒、自暴自棄嗎？我沒有！”

是沒抽煙喝酒打群架，但有沒有自暴自棄，只有自己知道。

頰邊一涼，她伸手去摸，滿手都是淚。

小時候，她看成語故事的時候，總會想古時候的人腦子都長哪去了？竟然會向後逃跑五十步的人嘲笑向後逃跑一百步的人膽小。

現在，她用了兩輩子的時間，終于明白——有些坎，你以為自己過了，可以站在高處俯視別人。

然而，你不過是颠倒了自己去看這個世界，沒什麽兩樣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