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汴夜愁思

“所以,你就一路逃到了京城。”溫穆舉起茶杯,似笑非笑。

溫穆的府邸落在汴河岸邊,端坐閣樓,放眼望去,兩岸風光盡收眼底。長川波潋滟,高塔瓦玲琅,煙柳畫橋,芙蓉津渡,丹樓秀堂遙相望,蘭舟碧臺接水光。過去每每前來這繁華之地,晉瓊都歡喜得眉飛色舞,但這次,她靠坐在窗旁,眉頭皺成了川字,實在是提不起興致。

晉瓊說:“不然能怎樣,等着他爹把我扔出來?”

溫穆慢慢擡頭,眼中華星萬千,黑發随意的束在身後,身上穿的只不過是尋常的衣裳,不若他着朝服時的嚴肅認真,也不似他身披戰甲時的桀骜張狂。可他單是坐在那裏,就像是豐神俊逸的一尊耀眼神抵。

往日遇到再大的煩悶與挫折,光是看看溫穆這張俊美無雙的臉,她就能一掃心中郁結。可今日,茶都喝了半壺,晉瓊還是頂着一張苦瓜臉,可見從前的煩惱都算不得煩惱。

“你喜歡他什麽?”溫穆問道。

半饷,晉瓊望着窗外的霞光,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與我過于遇到的人都不同,第一次見他時,他的模樣就好像是……一朵剛睡醒的菩提花,讓人忍不住想憐惜一番。”

溫穆好笑的擺頭,欣慰道:“你終于也有懷春的一天,接下來打算如何?”

晉瓊微微嘆氣:“可我早已聲名狼籍……”

溫穆不屑的哼了一聲,眼角微揚,說:“莫道你聲名狼籍,依你的性子,只要是看中的,就算眼前刀山火海,也沒人攔得住你。”

晉瓊斜了他一眼,卻終于舒展了眉頭,“這麽了解我,可不好。”末了又長噓一口氣道:“願意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片山林的人是你,我……不行。”

她早已習慣了游戲人間,風流潇灑的生活,若是叫她與一人朝夕相處,相伴白發,是在有些令人害怕。況且人生雖有窮時,但各種樂趣是無邊無盡的,何必為了追逐一饷歡愉,而把自己置于深坑中呢?

溫穆緩緩放下青瓷的茶杯,目光堅定:“只要足夠真心,就值得。”

難得聽到他這麽肉麻,晉瓊抖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趕緊拿起茶水一飲而盡,她暫時理不出頭緒,索性調轉話題:“你家香香呢?”

溫穆揚了揚眉,眼中有不可察覺的擔憂,“去邊境了,北祯那邊最近不安分得厲害。”

晉瓊啧了聲,“放媳婦兒上戰場,自己在家享福。溫王爺,我不得不批評你啊,最近太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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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也絕對不會讓她去,”溫穆揉着眉心,“可是職責所在。”

眼前的男人無可奈何的樣子,晉瓊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朝堂政事是她向來不願沾染的,太過沉重和憋屈,不适合她,她只要在江湖快意恩仇便好。可是朋友有難,她怎能幹看着?

思量了半天,才下定決心,咬牙道:“不如我把高融借你家香香,他的廚藝絕不輸禦膳房,出去領兵作戰也可以吃好……”

晉瓊頓了頓,溫穆的笑意實在是有些刺人:“你想讓我王妃每次出門都帶個年輕男子?”

“沒有沒有,怎麽可能!”晉瓊飛速擺手,轉過頭小聲道,“若是平沙,一定求之不得。”

溫穆并不理會她的嘀咕,自顧自道:“提起平沙,他家孩子的體弱病似乎現在還未有好轉。”于是站起來,向門外的仆人吩咐了些什麽,轉身對她道:“你過去的時候,替我捎些補藥給他,我現在不方便與他來往。”

晉瓊颔首,溫穆,燕平沙與她是多年的好友,幼時便相識了,曾一同習武問道。後來邊境動亂,溫穆率先從軍,平沙世代武将出身,也承了父志披挂上陣。溫穆憑着自己的實力,地位在軍中迅速攀升,缜密的心思與敏銳的軍事直覺,讓他屢建奇功。後來兩人攜手平定了動亂,溫穆更是被封為異姓王。而她便遁入江湖,放浪形骸,雖所選道路不同,但都是重情之人,他們公務太多脫不開身,她這個閑人便常常來串門。

晉瓊駝着個大包袱,一腳踩在溫穆家的窗棂上,憤憤不平:“你這捎得也太多了,當我是頭驢啊。”

溫穆氣定神閑,往她懷中又塞了一盒人參,道:“能者多勞也。”

呸呸呸,老狐貍。正打算提氣從他家閣樓飛走時,溫穆突然叫住她:“晉瓊,你現在已足夠強大,可以去選擇你所鐘愛的一切,但切防被眼前的迷霧遮蔽了真實的想法。”

午夜,晉瓊卻難以入睡,枕邊是醉春苑的花魁娘子霓袖。她和衣而起,為霓袖撚好錦被,從窗口翻上屋頂。城中一片寂靜,皓月清風,望着汴河閃閃的銀鱗,腦海中全是分別時,溫穆對她說的話。

什麽是真實的想法?迷霧又是哪一個?她從未陷入這樣的思考,過去的人生,簡單明了,習武練功,把酒言歡。遇到中意的公子小姐,你情我願,便流連一番,離開時也不拖泥帶水。人們總說她,有違禮法道德,可是男子做得的,女子為何就做不得?若事事都依禮法而行,哪還有樂趣可言。她這一生,求的不過是一個随心随性,愛恨情仇,恩憎分明。

撫開盡歡,扇面上提的是那位豪客的千古佳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盡歡盡歡,如今她胸中這般郁結,哪算的上是盡歡。

阖眼,桃樹下,少年委屈卻倔強的樣子浮現在她腦海。千凝,千凝,她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只覺心口流過一陣莫名的暖意。

好想再觸碰一次,他溫暖的指尖;好想再感受一次,他瑩潤的薄唇;好想再對視一次,他美麗的杏眼……可若是從今往後,再不相見。

似乎一個空洞在她心口滿滿擴大,晉瓊仰頭,天上唯有皓月形單影只,眼中竟淌出淚來。

上一次落淚是什麽時候呢?太過久遠,好像是送別溫穆和平沙入軍的時候,他們留下自己,策馬揚鞭而去。她曾經喜歡過溫穆,并不奇怪,那樣的男子生來就是受萬人景仰的,沉穩幹練,有勇有謀,就算一言不發站在那裏,也會有一幹女子投懷送抱。所以對于溫穆,有的只是仰慕,而不是執念。

幼時喜歡溫穆,是因為他的強大與自信,柔弱的女子總是仰慕高高在上的人。而如今,她已足夠強大到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屏障下,她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別人。不用在乎身世地位,貧富貴賤,自由選擇心中所愛。也只有在這時,才能不受影響,看出心中真正的偏好。

頭腦好像忽然清明開來,千凝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個讓她心神不寧的男子。她可以在此刻快刀斬斷這段為時不久的戀情,重回芳草繁花之中,可從此以後,她生命中就再無那朵純淨的菩提花。

東方白光初現,心中偏好,已然明了。

守城的将士,剛剛打開城門,一騎快馬,便絕塵而去。

對于解除了郁結的晉瓊來說,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向來都算不上問題。可是武林盟主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她要先回飛瓊樓清點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産,夠不夠聘禮把千凝抱出來?天狼山莊家大業大,若實在不夠,那就沒辦法,只能把人偷出來了。

一路上累趴了幾匹好馬,才趕回到堯雲山下。剛走到山門口,就有弟子來報。

“樓主,前兩日有一行人來找你,我說你不在,他們便邀五月十三在城中聚香園想見。”

“什麽人?”

“看打扮,不像是武林中人,還有……”

晉瓊不以為意,道:“要做生意找镖局便行,還來,接着說我不在。”

說罷晉瓊便閃入秘道,世人都道堯雲山天下奇險,巉岩林立,無路可攀。飛瓊樓建在堯雲山頂,樓中之人,出入都以輕功,若旁人強蹬,只會落得個屍骨無存。可是晉瓊哪裏是會費這種力的人,當年從杜三錢處搶來這山頭,住了幾天,竟然發現有個秘道通向山頂,也不知是哪位仙人挖的。她看着山頂風景不錯,頭腦一熱就想蓋棟樓住下。但是自己蓋又不知道要弄到什麽時候,跟九儀合計了一番,幹脆在山上插旗,憑着自己的小名氣弄個門派,名正言順的找人蓋樓,嗯,還不用出錢。

就地取材,倒是方便,于是飛瓊樓便誕生了。

回到自己地頭,九儀和高融已經在了。把清算的事交給九儀,吃了高融做的飯菜,晉瓊無事可做,幹脆滾進被窩,補一補這些天漏的覺。

這一覺便睡了兩天兩夜,醒來實在覺得神清氣爽,推開窗戶,伸了個懶腰。都五月初了,堯雲山又下了一場雪,實在有些涼。放眼望去,還沒人起床,天地一片素裹銀裝。

想着趕緊加件厚衣,出去堆兩個雪人玩玩兒。就見雪地中似乎掩着個黑點。晉瓊擡腳便從三樓飛出去,走近,看着看着,倒像是個人。

晉瓊把人從雪裏扯出來,看着那人一張醬青的臉色,一顆心瞬間就涼到了底。

“高融,救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只堅強的小蜜蜂~~人沒看也要更Q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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