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沒有你的新生活
九月一過,許陳願也開學了,他家就離A大不太遠,平時為了省事兒住宿舍,周末想回去就回去了,于是也完全沒有來念大學的新鮮感。
學校宿舍是四人間的,上床下桌,雖然沒有獨衛,但是環境比許陳願想象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寝室裏其他三個人都是外地的,兩個本省,一個南方人。
那南方的男生長得白白淨淨的,說話一口吳侬軟語,普通話都說不太利索,于是平時話也不多,看着文靜又腼腆,像個小姑娘,只有在打LOL的時候才會顯現出男兒本色來,甭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先罵了再說。
許陳願一看他就容易想起許味來,他以前總覺得許味就很有南方人的味道,但也絕對不會對這個打着游戲摳腳罵人的男生有什麽非分之想。
等許味走了以後,許陳願認真地想過關于自己性向的問題,發現他不會再喜歡女生,也絕對不會喜歡上別的男生,起碼是一點欲望都沒有。所以總結了一下,他未必是彎了,也許只是喜歡許味而已。
換了新環境,身邊換了新人,可許味還是像空氣一樣沉浸在許陳願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和角落裏。
他在圖書館熬夜苦讀的時候,偶爾擡起頭伸個懶腰,都會想到許味。
同宿舍裏還有一個男生,跟女朋友異地戀,成天一回宿舍就電話視頻不斷,恨不得把他對象順着網線拽到自己身邊,許陳願對這種無腦秀恩愛的行為煩不勝煩,躲都躲不及。
少年人的心性,總覺得我經歷過許多東西,我跟你們這些泡在蜜罐裏只煩惱女朋友在跟你撒潑任性作天作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的人不一樣,我承受過更大的悲傷,我見過更悲哀的別離,甚至我都目睹過生死,就難免生出一些高高在上的心緒來。
所以許陳願和室友的關系說不上不好,自然也不那麽合群,有一次南方那個室友問他為什麽條件那麽好還沒有對象,另一位口無遮攔的脫口而出:
他那種性格長得再帥也沒有女生喜歡。
許陳願自然不會和他計較,大方一笑,說:“就是性格不好,所以我這不正在糾結咱們系花和音樂系花我該選哪個麽?”
一句話賤得讓所有人都閉了嘴。
大學的第二年,許味離開的第三年。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夢到過他了,後來再想起他的時候,心口那種鑽心的疼痛也沒有了。
如果不是手機裏至今還存着的照片可以讓許陳願再好好溫習一下他的長相,恐怕許味的臉都會被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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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記了太多的東西,許味,和許味在一起的時光,曾經他最喜歡的那家店叫什麽?他最愛吃哪個牌子的冰激淩?他平時最喜歡看哪個演員拍的電影?
時間真是太可怕了,那就是一個卑劣的第三者,只要有時間插足,多麽深刻的東西都會被人漸漸遺忘,哪怕是刻在石頭上,經年累月,總會被風沙消磨。
等那個時候,它就會站在故事的盡頭嬉笑,看吧,我說什麽來着?
許味終于還是變成了一個符號,在許陳願的生命裏,代表了最好的時光,也代表了最不好的時光。
許陳願一時間變得空落落的,整個人都陷入了一個極度茫然的狀态,不知前路該如何走——身邊不斷獻殷勤的貌美女子,和曾幾何時魂牽夢繞,現在已經淡然如水的那個舊人,他真的迷茫了。
他慌張又恐懼,是不是自己也不能免俗,不管多愛他,不管多想他,總有一天也會不愛了,也會不想了。
那就算了吧。
許陳願對自己說,既然人心都是這般,既然一切都是必然,那就算了吧。
大二的春天,桃花開了,女孩子在舞臺上彈了一首婉轉缱绻的情歌,長裙款款,柔美的少女,整個大廳都為之傾倒。
她握着話筒,神情地望向舞臺,輕聲問:“許陳願,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許陳願的腦子轟的一聲,他下意識想逃,卻被哄鬧的人群推向了舞臺,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他只知道最後自己抱住了她。
完了,許陳願想,他回不去了。
牽着女孩兒的手,聽着周圍人幾乎要掀了學校禮堂頂的祝福聲,他突然覺得自己太可悲了,也太可恨了。
有了這一次的開頭,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許陳願和那個音樂系的分手後,又交往過許多人,女的,甚至還有男的,但都不長久,最後分手的時候都是別人提,許陳願淡然地接受。
直到有人看着他的眼睛,嫌惡地質問:“你既然心裏有人,為什麽還要耽誤我?”
我心裏……有人?
有誰?那個人是誰?
許陳願痛苦地捂住臉,緩緩蹲下身。
他大醉了一場,不再清明的腦子終于牽着那些被他丢了的記憶回來了,浩浩蕩蕩,坐着一艘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回來找他了!
許味最喜歡去學校對面那家雲姐過橋米線,許味最喜歡吃抹茶味的八喜,許味最喜歡看張國榮拍的電影,每次看到他都會哭,無論看過多少遍。
許味最喜歡沒事兒就叫他的名字,願哥願哥願哥,哪怕他嫌肉麻不應他,還是會一聲接着一聲,含着撒嬌,含着喜歡。
許陳願又哭又笑鬧得瘋瘋癫癫,他忘記的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哪怕忘了許味的臉、許味的聲音,那都無所謂,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的愛,無論多少年,他都會帶着許味的愛活下去。
時光抹去了少年的身影,但永遠抹不掉他存在過的痕跡。
以為是忘了,其實只是不會痛了,你就一直在蒹葭蒼蒼的後面,無論我溯洄從之,或溯游從之,都找不到你。
有的人,見一次就誤終生,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許陳願雖然醉了,但這些年沒有一天比此刻更加清醒,他根本不想逃,也不想就這麽算了,他有執念,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執念。把愛當成了信仰的人,就要用一身的傷痕去證明愛是天下無敵的。
那年許陳願拿着早就辦好的護照,每天頂着體感溫度直奔四十度的太陽套着厚厚的玩偶服站了好幾個月,在中暑的邊緣瘋狂試探了無數次,終于攢夠了機票錢。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在一個寂靜的清晨,坐上了飛往意大利的飛機。
随着一聲巨響,飛機穩穩地停在佛羅倫薩的機場上,他看着周圍一堆金發碧眼的外國人,耳邊都是聽不懂的語音,陷入了沉思。
嗯……我一個大男人,應該不會被賣了吧?
許味剛走的那一年,許陳願用盡手段想方設法地從許承民嘴裏套出來許味究竟念的哪個學校,如今他好不容易頂着地中海沿岸區域更熱辣的太陽,轉了無數個街區,才終于找到他的學校。
後來的三天,許陳願一直等在許味學校的門口。
他渴望能在人群中看到那個人,探着身子,擠着人群,從太陽升起等到日落,眼睛一瞬都不敢離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別說許味,他連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人都沒有看到。
那是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但許陳願沒有找到他。
他是不是已經不在這裏了?或者已經到了別的城市,別的國家?
世界這麽大……他要到哪裏去找他。
許陳願站在巍峨的校門口,陽光晃得他眼睛疼,疼着疼着,終于落下了眼淚。
韓寒說,緣分不是走在路上非要撞見,緣分是入睡以後各自想念。許陳願想,若是我已經走到這一步都還不能找到你,那能不能,允許我稍微稍微、小小地奢望一下,在我想你想得渾身都疼的時候,你能不能也,稍微稍微、小小地想想我呢?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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