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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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已到達深市北……歡迎乘坐次列車，前方到……”

穿玫紅色荷葉裙的女人踏着一雙十厘米的高跟鞋率先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開折疊桌，将手機立在桌上，繼續跟自己的閨蜜語音聊天。

“我已經上車了……”

蘇文婧将額角的碎發撩到耳後，身邊行人來往不斷，拉箱的滾輪聲和背包的碰撞聲不絕于耳，不多一會兒，她感覺到一片高大的陰影掃過她眼前，接着重重地坐下。

這沖擊力，得是個兩百斤的大胖子吧……

她在心中這般想着。

蘇文婧下意識擡頭看旁邊的人，卻發現身邊坐下的人，不是想象中的大胖子，而是一個高大精瘦、五官深邃的英俊男人。

從蘇文婧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如琢如磨的側顏。

她有過一瞬間的恍惚，腦海裏下意識的閃過幾個詞：劍眉星目、面如冠玉……

身邊坐着的男人，他的臉和他的身材，都具備了美超模的特質，只是……蘇文婧皺了皺眉頭。

男人穿着一件簡單樸素的黑t恤，配上大方的休閑褲，哪怕是散漫随意的搭配，也穿出了別具一格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唯獨他胸前抱着的黑色登山包，讓所有的一切都降了調。

——那是一個舊得能立馬丢去垃圾回收的破落背包，也不曉得使用了多少年，才會舊成這樣，讓人無語凝噎的破洞和亂七八糟的線頭，恐怕……深市的乞丐也會嫌棄這樣的包。

男人小心翼翼抱着胸前的那個破包，這畫面，讓蘇文婧原心中升起的旖旎心思全都消失殆盡。

不過是個返鄉的農民工，就是長得俊俏了些，然而英俊能當飯吃嗎？

再英俊也抵不過那不斷攀升的房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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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把背包放去行李架上。”蘇文婧出言提醒道。

聽到旁邊人的話，沈舟誠怔了一下，偏過頭來搖了搖頭，繼續雙手懷抱着胸前的包。

蘇文婧見他不聽自己的建議，也不再搭理，低下頭來繼續和閨蜜聊天。

高鐵開始運行了。

沈舟誠微微擡起頭，看向窗外飛速往後退的風景，在心裏說了一聲再見。

他懷裏的這個背包，是當年他來深市時奶奶給他買的，他背着這個包來，如今也帶着這個包回去。

沈舟誠輕輕一笑，溫柔而珍惜地抱緊了懷中那個鼓鼓囊囊的破舊背包。

他那寶貴而珍重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抱着一袋金子呢。

實際上——

沈舟誠懷中這個小偷都不屑翻找的破舊背包，裏面除了填充用的舊報紙外，剩下的還真全是金條。

華國銀行出品，純金制造，有五十克的，也有一百克的，加起來差不多有十公斤。

都是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

三小時後，高鐵到了永南市，沈舟誠在永南西轉車，四十分鐘後到達谷平縣南，出了縣城火車，轉兩趟公交，前往清泉村。

兩年前，縣城大力發展公共交通，現在各個鄉鎮村落，都已經連上了公交網絡，曾經來往載客的白色面包車也全都消失了。

到了清泉村，沈舟誠抱着背包下了車，大路距離他們村落，還有十五分鐘腳程。

他走入了一條偏僻颠簸的羊腸小路，碎石頭堆成的小路，非常硌腳，勉強走了一段後，看見一片水稻田，拐上田埂路，遠遠的，沈景看見了他們家的老房子。

老舊的木瓦房，木頭的顏色已經發黑了，老屋前種了幾棵桃樹，這些桃樹是沈舟誠小時候自己種的。

“咦，沈家的小子，你回來了啊？”

沈舟誠擡眸看去，是兩個中年婦女，灰舊的衣裳，龐大腰圓，手上提着好幾個紅袋子，和普通農村婦女沒有任何區別。

他笑着打了招呼，“嬸子好。”

其中一個短發的，看見他就皺了眉，另一個短馬尾灰白頭發的，卻沖着他谄媚地笑。

短馬尾的是村裏王長海的媳婦兒劉若蘭，她熱情道：“小沈啊，回來看奶奶？呀，你回來的正好，咱正準備着辦喜事呢，苗苗要嫁去縣城了，你正好能趕上喜酒！”

“是啊，回來見奶奶。”沈舟誠随口答。

聽見他們倆的對話後，另一個短發的婦女臉色變好看了不少。她是王二叔王雲貴的婆娘唐蘭，唐蘭皺着的眉頭散開，笑着說起自家女兒的喜事，“咱家苗苗，要嫁縣裏的公務員了……”

唐蘭嘴巴子利索地先誇了一通自己的好女婿，說自己的女兒好福氣，眼睛卻盯着沈舟誠暗示道：“以前你王叔說得都是渾話，做不得真的啊，你到時可別亂說。”

她丈夫王雲貴以前特別看重沈舟誠，還曾說過想把大女兒苗苗嫁給沈舟誠。

因為王二叔對沈家有恩，所以當時沈舟誠沒有拒絕。

不過最後這婚事也沒成，因為唐蘭極力反對，她特別看不上沈家的小子，也最是厭惡自己丈夫對沈家的幫扶。

唐蘭警惕地看向沈舟誠，生怕他此時回來是為了攪和自己女兒的好婚事。

沈舟誠自然對王苗苗沒有男女心思，他回來是因為其他的事，為了讓唐蘭安心，他點了點頭，也不多說，說多了惹事難纏。

唐蘭看他點頭，心裏滿意極了：“下個月初三，你也來喝喜酒啊，咱們在縣裏大酒店辦。”

“好，嬸子，我會去的。”

沈舟誠轉身就要走，卻又被劉若蘭叫住了，她想起什麽似的叮囑道：“小沈啊，村裏要捐錢修路，你這些年在外打工也掙到不少錢吧，你可得多捐點，畢竟當初大夥可對你有恩啊……”

十七歲那年，沈舟誠的奶奶生了場大病，花了二十幾萬才把人救下來，沈家只有他和他奶奶，自然湊不齊這筆錢，所以這二十萬，是村民們給他湊的，光王二叔就拿了八萬。

為了還這筆錢，沈舟誠辍學去深市打工。

當時王二叔不準他辍學，沈舟誠成績好，在他們那裏，是出了名的優秀不凡，他的高中老師都說沈舟誠若是參加高考，肯定能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重點大學。王二叔那時就跟沈舟誠說，想要供沈舟誠讀大學，讓他們村裏，出個優秀大學生，等沈舟誠讀大學參加工作，再把欠的錢還上，他還想把女兒苗苗嫁給沈舟誠，跟沈家結親。

得知王二叔的打算，唐蘭氣紅了眼睛，借了八萬棺材出去還不算，還想送那野小子讀大學？還想把女兒嫁給他？

是，讀大學很有用，但是讀科要四年啊！還有他身上的二十萬欠款，要工作多久才還得上？

他上面還有個老不死的奶奶，把女兒嫁給他，可不是推入火坑？

唐蘭把王家鬧了個天翻地覆，最後王二叔抽着煙妥協了。

十七歲的沈舟誠就跟着村裏的打工青年一起去了深市，開始在工地和工廠幹過，賺了些苦力錢，不過……幸好，學習能力強的人去哪裏都不會被埋沒。

沈舟誠英語成績好，口語也流利，當時一家外貿公司缺人，他頂了上去，後來自學了管理學和經濟學，掌握了多國語言，七年過去，随着公司做大做強，他也升上了中高層，有了股份分紅。

他早就把欠的錢款全都還了，不僅歸還了金，更是還了雙倍還多……

……

村裏人不知道這些，只當他一直在外打工，沈舟誠也沒多解釋，畢竟，對于鄉鎮村民來說，沒有國家編制的工作，都是在外打工。

上個月他出了一場車禍，沈舟誠賣掉了公司股份，選擇辭職回鄉。

“好的，嬸子，我要先回去看奶奶了。”說後，沈舟誠大步往自己家走。

唐蘭和劉若蘭兩個人在原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劉若蘭小聲道：“沈家這孩子，長得可真好，身高快一米九了吧？模樣真俊，電視裏的男明星都沒他好看，其實苗苗真要配他也挺好，小姑娘不是都喜歡這樣的。”

劉若蘭心中唏噓，要是當年王家舍得供他上大學，現在沈家小子名牌大學畢業，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模樣還長得俊，性格又好又孝順人還勤快……

誰不想自家女兒嫁給這樣的。

“配個屁！”唐蘭怒目圓睜，一個窮打工的，哪裏配得上她的寶貝女兒。

劉若蘭讪笑一聲：“是啊是啊，你現在的女婿小陳更好。”

“那可不。”

“也對，小沈模樣是長得好看，但是人憨，你看他嘴裏都說不出幾句好聽的話……”

“沒見過世面呗，現在這年代，就要那種會說話，朋友多的人，才混得出名堂，就好比小陳，而那種嘴巴笨的，只會傻讀書的，活該吃悶虧……”

沈舟誠抱着懷裏的背包，爬上了一個矮坡，直接跨過一米五寬的小水溝，他走到院子裏，在水井邊壓水洗了手，村裏家家戶戶白天不關門，沈舟誠直接進了屋。

“奶奶，我回來了。”

堂屋裏一個頭發灰白，矮小瘦弱的老婦人急匆匆走了出來，老人臉上的皺紋很深，頭發只是散散地綁，跨過膝蓋高的門檻，一看見沈舟誠，眼睛就紅了，一個勁說：“回來好啊，回來好啊。”

沈舟誠把背包随手丢下，走到沈奶奶身邊去攙扶她，沈奶奶卻直把他推開，不讓對方碰她，自己去拿了凳子，讓沈舟誠坐下，這是個執拗的小老太太，沈舟誠不坐，她還不答應。

沈舟誠只好笑着坐下來，“奶奶，歇着吧，不用招呼我。”

沈奶奶搖頭，自顧自去拿了個瓷杯，用開水仔仔細細燙過，打開白糖罐，舀上一勺白糖，往裏倒了開水，“來，喝口水。”

沈舟誠看着沈奶奶忙活，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謝謝奶奶。”

“要洗手不？奶奶給你倒水。”

雖然沈奶奶嘴巴是在詢問，但是身體卻已經開始行動了。

沈舟誠低頭抿了一口糖水，放下杯子，也沒說自己已經洗過手，他蹲下來，将雙手浸泡在倒滿水的鐵盆裏。

紅底鯉魚圖樣的鐵盆，帶着上世紀的滄桑氣息，盆底已經磨損得斑駁，裏面裝着井水，冰冰涼涼又清澈。

沈舟誠的雙手，既修長又白皙，泡在水中，影影倬倬好看極了，以前有人說他長了一雙藝術家的手。

過去的老房子，都有一個露天的平臺，挖了水溝通往外面，洗手倒水都在這邊。

陽光從屋頂照射進來，照進鐵盆裏，沈舟誠的手，在水裏揉搓了一會兒，而後，他定定看向水中的手。

此時，光潔的手背上逐漸浮現了一層魚鱗一樣的東西，在微黃的陽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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