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話說忘記恭喜自己了

把她這些微表情小動作全盡收眼底,嘴上倒是什麽也不說,給足了盛嬌惠面子,心裏卻在暗暗發笑。

世上竟有這種人,搶人功勞,還面不改色心不跳。

表彰會到中午的時候就結束了,馮照緯和盛嬌惠回了公司。

辦公室裏的人都看過來,有幾個同事起哄鼓掌,還有幾個圍過來講話,盛嬌惠就停了腳步和他們聊了幾句。馮照緯卻是完全不作停留,徑直回自己辦公室,進門前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正坐在格子間裏的何苗。

不動如山的樣子。倒是很沉得住氣。

到了下午下班後,馮照緯直接驅車去了大酒店。在地下停車場停車的時候,正巧碰到季本瑞,這人一身潇灑西裝,下車的時候還特別是那麽回事兒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角。

馮照緯沒出聲跟到他身後,出其不意地踹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哎喲一聲,立馬被打回原形。

“裝什麽大尾巴狼呢你?”馮照緯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掃視他。

季本瑞半弓着腰,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腳脖子,罵:“你他媽成天西裝革履,你他媽才裝大尾巴狼!我這是致青春,把頭發梳成大人模樣!你他媽有沒有看過《那些年》!”

“逗我?你這是致哪門子的青春?”

“還不是上午你那裝逼大會不讓我參加,不參加就不參加吧,我也懶得聽你們一群人瞎逼逼吹噓自己。不過,晚上你這同學會,我是必須到場的,而且是閃亮登場。我得看看你的同學中——尤其是女同學中——有沒有女大十八變的漏網之魚,以前沒被我發現的,我現在來撿漏了。”

“求您別禍害良家婦女行嗎?”

“放心吧,我對良家婦女沒興趣,”季本瑞目光平移,流利地吹了聲口哨,“不過,要是有不良少女的話,我還是很有興趣的。”

馮照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矮身轎跑上下來一個濃妝女郎,歐美臉,大耳環,小吊帶,亮片裙,還是個超模胸。

這什麽眼光。

馮照緯又踹他一腳,“別看了,被人發現眼珠子給你摳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酒店包廂。

這次同學會是馮照緯班上的女班長組織的,聯系這麽多同學,可費了她不少勁。不過她向來愛和人打交道,高中畢業前夕,還逮着同學們一個個地問聯系方式,以前講話的、不怎麽講話的都留下手機號碼和qq號,那時候還不怎麽流行微信,到了大學,微信火起來,這女班長又孜孜不倦地一個個打電話聊qq地問微信號。

功夫負了有心人,就她這麽瞎忙活,還是沒能把全班同學聚齊。

就比如馮照緯,她問了這個又問了那個,前前後後不知道花了多少電話費和網費,也沒能聯系上。

後來總算把他通知到位了,還是托了班上其中一個男同學的福。這男同學也不知道從哪兒搞來馮照緯的手機號碼,打過去說同學會的事,馮照緯本來還想推說忙沒空參加,結果一問這男同學姓甚名誰,馮照緯又答應了。

這會兒果真見到馮照緯大駕光臨了,女班長拍了拍那男同學的肩膀,說:“不錯啊郭一鳴,馮照緯挺給你面子啊。”

郭一鳴笑着回:“哪裏哪裏,就算他是給我面子,那我來參加同學會還是看你面子呢,說來說去,他馮照緯來了,還不是因為你的面子。”

“你這什麽歪理。”

“這哪是歪理,a=b,b=c,推出a=c,這是小學數學等價傳遞原理,明明是真理啊電器姐姐。”

女班長大名蘇寧,和賣電器的那個撞了,于是班裏同學理所應當地給她起了個電器姐姐的外號。

“就你最能扯,懶得和你說。”蘇寧笑着擺擺手,從他身旁走過,去包廂門口迎接剛到的同學。

先進來的是馮照緯,蘇寧看見他,眼睛大亮,“馮照緯!你現在可真是大變樣了啊!”

她這話喊得洪亮,周圍幾個同學本來在聊自己的,這會兒聽到聲音都看過來,有幾個本就往門口瞟啊瞟的,看到馮照緯,心裏還疑惑這到底是誰,蘇寧這麽一把謎底揭開,全驚訝得不得了。

這這這居然是馮照緯?超模的身高,偶像的臉?

呼啦啦的,一圈人瞬間包圍過來,把包廂門口堵了個水洩不通。馮照緯身後還有個季本瑞呢,他只聽見前面叽叽喳喳的,卻怎麽也進不去,當下就火了,喊:“诶诶诶!你們當這是圍觀菜市口斬首呢?這是大酒店!外面一排服務員呢,被人看笑話了!”

蘇寧也喊:“同學們同學們!都別擠了!都先找個座位坐下,一會兒有的是時間交流感情啊!”

女班長的話就是比季本瑞的管用,一時間,人群又都散了,反正一開始的新奇勁兒已經過了,等會兒再慢慢拷問馮照緯是怎麽變身的。

到飯桌上一坐下,有人認出季本瑞來,開玩笑地問他一個外校的怎麽也來參加他們班的同學會,季本瑞也開玩笑,回:“誰說我是來參加同學會的?我是适齡未婚男青年來你們這飯局上相親的,趕緊的,在場的适齡未婚女青年站起來,和我配對一下。”

郭一鳴說:“完了,你來得太不湊巧了,前陣子我們班班花剛辦完婚禮,最漂亮的已經沒你的份了,至于其他的女同學嘛,訂婚的訂婚,結婚的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已經沒人單着了吧?”

說着,他眼睛巡場一周,忽然看到誰,指着說:“诶!這倆!我沒記錯的話,這倆女同學是我們班最後的遺珠了!”

被點名的兩個女同學臉皮薄,哪裏經得起郭一鳴這樣的調笑,相視一眼都不接話,反倒是蘇寧出來說:“季本瑞,怎麽樣啊?郭一鳴給你指了條明路了,這倆女同學,你加個微信呗?”

季本瑞滿口答應:“好好好,加加加,事成之後我不會忘記你們倆媒婆的!”

眼看着季本瑞去掃了那兩個女同學的二維碼,借着這茬兒,蘇寧忽然想到什麽,號召說:“同學們,時隔多年,我們能再聚到一起很不容易,所以,我提議,我們大家就在這裏新建個微信班級群,以後也方便互相聯系,怎麽樣?”

“挺好的。”

“那電器姐姐你來發起群聊呗?”

“還有啊,今天沒來參加同學會的,我們微信裏有他/她好友的,也把人拉進來!”

“對對對!大家都看一下,有沒有遺漏的,都拉進群,我們班一個都不能少!”

班級群隊伍很快就壯大了,馮照緯也進了群,季本瑞跟着他沾光,也冒充了一把同班同學。

緊接着,就開始上菜了。

這種聚餐,少不了一邊喝酒一邊回憶我們已經逝去的青春,所以,話題繞啊繞,又繞到馮照緯身上來。在座的人誰不知道,以前的馮照緯是個胖子啊,沒想到幾年沒見,別說不胖了,好像連頭都換了。

郭一鳴問:“馮照緯,你就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去整容了。”

沒等馮照緯說話,蘇寧就搶答:“肯定沒有,我家就是開美容院的,專門研究微整醫美,誰臉上動了刀子,動了什麽刀,動了幾刀,我一眼就看出來。馮照緯這臉純天然的,而且你們仔細看,發現沒有,他的五官和以前一模一樣,就是以前胖,顯不出來。”

說着,蘇寧舉了舉酒杯,對着馮照緯說:“這杯我得敬你,求你傳授一下減肥秘訣吧!”

馮照緯笑笑,沒去碰杯,把目光轉向郭一鳴,“這種秘訣你得問他,他都瘦了大半輩子了。”

郭一鳴是大瘦子,整個人看着像根竹竿,多少女人羨慕他這吃不胖的體質,但其實他是很想胖一點的,省得看着弱不禁風的樣兒,只可惜他腸胃差,吸收不好,所以一直瘦。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郭一鳴不喜歡別人說他瘦,如果說胖是某些女人的痛腳的話,那麽相對的,郭一鳴的痛腳就是瘦。

馮照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就這麽雲淡風輕地踩了他的痛腳。

都是老同學,又不是年少輕狂的時候,郭一鳴心裏不舒服,但也只能忍着,假裝毫不在意地夾了口菜吃,說:“問我幹什麽,還是問問馮照緯,這大變樣的,怎麽早不變晚不變,偏偏這時候變?诶,我記得,馮照緯你以前不是暗戀文科班班花嗎?那時候你要是長現在這樣,不是那麽個胖子,或許,你早抱得美人歸了吧?”

這件事,很多同學都知道。還記得當時胖子馮照緯給文科班班花送吃送喝,又表了白,但最後被殘忍拒絕,什麽也沒撈着。

就是因為胖。

大概是傷到自尊心了,馮照緯自那以後沒過多久,就轉學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去了美國。

往事如風不必再提,也不知道郭一鳴這時候無端提起這事是想幹什麽。

馮照緯倒是一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樣子,喜怒不形于色,“是啊,換我現在去追班花,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這都過去了,倒是你,郭一鳴,你一點沒變,所以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追不到班花。”

他看着郭一鳴,勾勾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你也暗戀文科班班花,對吧?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吧?”

☆、海鹽冰激淩

氣氛有點尴尬,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聽現在馮照緯和郭一鳴的對話,好像還是有點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意思。

別的同學都不想引火燒身,各個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地低頭吃菜,就蘇寧出來打圓場,說:“好了好了,不就暗戀文科班班花嗎,有什麽了不起的,我當年還暗戀校草呢,我說什麽了嗎?就你倆還在我面前攀比呢。再說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是不是,郭一鳴?你都娶妻生娃了。下次同學會,記得把老婆孩子帶來玩啊!”

其他同學也和事佬地幫腔幾句,誰把話題一轉,這事兒就翻篇了,大家又開始聊別的事去了。

接着就是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吃到一半,馮照緯出了包廂去上洗手間。其實這裏的包廂都自配一個洗手間,但喝酒排尿的人太多了,自配的洗手間有人,就到外面來找洗手間了。

外面的洗手間在另一頭,空間很大,也沒什麽人,角落裏熏着香,給人很幽靜的感覺。

馮照緯剛走進去,就看到郭一鳴正在洗手臺洗手。

郭一鳴偏頭看了一眼,沒說話。等馮照緯也過來洗手的時候,他才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怎麽知道的?”

說的是郭一鳴也暗戀文科班班花的事。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馮照緯眼都不斜一下,只盯着自己的手,三兩下沖洗幹淨,這才淡淡瞥過去一眼,“你做過的事,我都知道。”

他甩了甩手,又從洗手臺上抽了紙巾,把手擦幹了,才慢慢走出去。

回包廂的路走到一半,迎面又碰到蘇寧,看她那樣子,不像出來上洗手間的,倒像是專程來堵馮照緯的。

果然,蘇寧一改剛才在包廂裏的那副女班長嘴臉,這會兒和眉順目地笑着,帶着一點讨好的意思,說:“馮總,我能和您說幾句話麽?”

馮照緯眉毛一揚,“怎麽叫我馮總了。”

蘇寧示意了某個沒人的方向,說:“當然了,在我們這群無名小卒裏面,您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馮總嗎?而且我有求于您——那邊人少,方便的話,我們去那邊說?”

季本瑞喝得快不行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裏就他一個外校的,于是這群人就聯合起來,一個個地都勸他酒,不把他灌得頭朝地就不罷休。

關鍵時刻馮照緯還不在,不然好歹替他擋個幾杯。

他媽的一場同學會認清一群人啊。

季本瑞喝倒在桌上,等馮照緯回包廂的時候,同學會也接近尾聲了。

“你他媽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馮照緯沒回答,看了看他,說:“這麽貪杯啊你?一會兒給你找個代駕。”

“什麽貪杯,我貪個屁杯,還不是你這些同學排擠外人。”

“你也知道你是外人啊?”

“啊啊嗷,想吐。”

“別,你吐這兒影響不好,先憋着,一會兒你吐自己車上去。”

“……”

季本瑞眼睛都喝紅了,又氣得瞪起來,“我他媽弄死你。”

馮照緯還算是個良心未泯的人,季本瑞這麽沉一人,他給一路半抗半拖地帶到了地下停車場,把人塞進車裏去,然後還盡善盡終地陪他等代駕。

季本瑞癱倒在車後座,眼睛半眯半睜的,嘴上還念叨着“難受啊難受啊”的,能不難受嗎?大熱的天,喝得酩酊大醉還悶着西服,看着好像馬上要昏死過去一樣。

馮照緯被這蠢豬弄得出了半身汗,只好提着衣服抖幾下,好吹進點風透透氣。接着又彎下腰,一只手臂搭在後車頂,臉朝着車裏,“得了吧,別唧唧歪歪了,你好歹還加了我兩個女同學。今晚收獲頗豐啊季大少。”

“屁!”季本瑞強撐着眼皮,自下而上地淬了馮照緯一口,“就那兩個女的,我的媽媽哎,一個長得壯一個長得老,我一顏狗吃得下去麽我!”

馮照緯落井下石地一笑,“有病吧你,人倆清白優秀的姑娘,還不一定看得上你。”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馮照緯往遠處一看,有個踩着電滑板的年輕人過來,于是最後往車裏看一眼,說,“你的代駕來了,我走了。”

等到了家洗了澡,馮照緯躺到床上,手機裏有幾分鐘前季本瑞發來的微信。

氣勢洶洶的一連串。

【mmp居然被你說中了!】

【她倆還真沒看上我!】

【說我整天就知道玩也沒個正經工作。】

【還把我教訓了一通,叫我學會自食其力。】

【他媽的她們懂什麽!我季大少就算不工作也比那些工作得拼死拼活的人過得好!】

【她們這是沒遠見!平白放棄了一個成為富家太太的機會!】

下面還有好幾句,都是季大少被拒絕後惱羞成怒的咆哮。

馮照緯覺得好笑,正打算把這當睡前讀物看呢,微信又提示了一聲。

劃到最下面,季本瑞新發了一條過來:【算了,服了。不就是工作麽,有什麽難的。不過,你說,我去幹點兒啥好呢?】

馮照緯沒回,季本瑞這人幹什麽都行,但極有可能是三分鐘熱度,他去陪他想“幹點兒啥好呢”就是浪費時間,還不如關了手機直接睡覺。明天下午公司內部還要開會,會議比較重要,是趁着那個省級中小企業表彰會的熱度還沒消,打一下公司的鐵。

為此,公司提前約好了媒體,兩三個攝影記者,到公司會議室裏來搞個實地錄拍。要反映平時公司開會的原貌,本來打算全員參加的,但由于會議室小,公司內部全員會議就改成公司內部領導會議。

說得直白點,就是幾個小領導圍着會議桌一坐,桌前會議記錄本一擺,馮照緯幾句好聽的話一講,這事兒就圓滿完成了。

到時候,在找個黃金時段,在市電視臺相關頻道一播,就當宣傳了。

發言稿是交代給盛嬌惠寫的,所以馮照緯邊上還空出個位置,是留給盛嬌惠的。

小領導和攝像機都已就位,可發言稿還沒送過來。馮照緯看了看腕上的表。

格子間裏,盛嬌惠急匆匆地催何苗,剛開始還不覺得,現在事到臨頭了,緊張感從頭發絲兒鋪到腳趾頭。

“怎麽還沒好啊?”盛嬌惠面容急切,一只手已經伸過去讨要。

何苗看了看這只越到她視線裏的手,說:“快了,最後一句話。”

鍵盤敲下最後一個标點符號,鼠标馬上去點打印,打印機裏很快送出一份發言稿。盛嬌惠取了就跑,會議室裏人都在等她,她埋了埋臉,忙把發言稿交到馮照緯手裏。

還好還好,來得及。

盛嬌惠松一口氣,知道今天有媒體,要上電視,她特意化了個精致的妝,服裝也是精心搭配,坐下來前,大家閨秀一般捋了捋一字裙,順便擡眼看了下機位。

會議開始了,先是馮照緯簡單地講一句開場白,然後輪到幾個小領導發言,所有人講完以後,再回到馮照緯這裏。

發言稿是總結稿,時間緊迫,馮照緯還沒看過,現在才是第一遍。不過其實也沒什麽,本來就是照着念,在這方面馮照緯已經很有經驗,所以拿起發言稿的第一時間,他就很順嘴地讀起來。

讀到第二自然段,他皺了皺眉。

然後是第三自然段,他有明顯停頓。

到了第四段,他幹脆不讀了,直接脫稿總結陳詞。

盛嬌惠在旁邊察言觀色,但她又能知道什麽,稿子裏寫的是什麽內容她都不知道。

總算結束了。

會議室裏很安靜,馮照緯微微低着頭坐着,視線沒什麽溫度地落在那張發言稿上。

有幾個小領導面面相觑。

盛嬌惠的心随着這些人的目光慌張得直跳,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可怕。

最後,還是攝影記者從攝影機後探出個頭來,打破沉默,說:“馮總,您最後這一段話錄得不是很好,您看,要不要再重新錄一遍?”

“可以重新錄嗎?”馮照緯的聲音很低,也聽不出什麽溫度。

“可以的,錄播的東西到最後都是靠剪輯,到時候我拿回去剪一下拼一下就好了。”

“好。”

攝影記者看了看馮照緯手邊的稿子,“馮總,要是您這回打算脫稿的話,就把稿子先放起來,我這邊也就不錄進去了,這樣,畫面也會幹淨一點。”

“好。”馮照緯點點頭,把那份發言稿揉成一團,遞到盛嬌惠手裏。

盛嬌惠死死攥着那一團紙,頭也越來越低。

現場沒人指責什麽,但誰都明白,馮照緯最後的發言稿有問題。

很快,錄拍結束了,攝影記者和小領導們依次離開會議室。

馮照緯還坐在那裏,盛嬌惠自然就不敢動。

“發言稿,你現在讀一遍。”馮照緯說。

盛嬌惠不敢怠慢,忙把那團紙展開,一字一句地讀起來,但同樣,也是讀到一半就讀不下去了。

文詞弱智,內容空洞,完全的口語化,而且最後還離題了。

簡直就是小學生文筆。

什麽垃圾東西。

盛嬌惠緊咬着牙,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會比較好。這東西根本不是她寫的,但她不能告訴馮照緯。那還能怎麽說?只能認了。

認這東西就是她寫的,要是馮照緯繼續追問,她就說自己最近手頭工作有點多,不僅是馮照緯交代下來的工作,還有一些別的同事請她幫忙完成的工作,所以,她寫這篇發言稿比較倉促,沒把東西寫好。

這樣,總還是情有可原的吧?

況且,她之前交上去在省級表彰會裏的發言稿,還是非常精彩的。就憑這個,也能抵消一點兒這次的失誤吧?

然而,馮照緯什麽也沒問,直接起身走了。

這比罵她一頓更讓她覺得受到屈辱。

回到格子間,座位是空的。何苗正在洗手間裏,出來後正準備洗手,一張揉得不成樣子的紙就被扔到了她眼前。

她側頭,看着盛嬌惠,說:“怎麽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先寫一個好的發言稿,騙取我的信任,讓我放松警惕,然後寫一個亂七八糟的破玩意兒,害我在領導面前丢臉。你什麽意思啊?”

何苗垂下眼,輕輕把那張發言稿拾起來,“沒什麽意思,就是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不要把自己的工作推給我。以及,指紋膜的事,總得有個交代。”

“你?!”盛嬌惠氣得一張臉通紅,話都說不出來。

何苗揚起那張發言稿,輕飄飄地拍到盛嬌惠身上去,說:“現在,我們終于扯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何苗:職場心酸,挖坑不斷。還好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酸角大糕糕:呃……或許你是那個被掌控的?

何苗:???

何苗:被誰掌控?

酸角大糕糕:倆爪子空中抓啊抓的某個□□的人。

何苗:???

☆、海鹽冰激淩

因為這事,何苗回到家後心情依舊很好,吃個飯洗個碗都樂呵呵地哼着小曲兒。鐘意抱着手臂在她身後研究了一陣,說:“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樣兒,怎麽了,發生什麽好事了?”

何苗笑了一笑,把最後一個碗碟洗好,放到碗架上瀝幹,轉身,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又把話咽回去,最後說:“哎,說來話長。不過總結一下也很簡單,就是之前有個同事把我坑了,然後現在我把她坑回來了。”

“哦,就這事兒啊。”鐘意笑眯眯地點點頭,“我的苗,你長大了,學會反擊了。”

“沒有沒有,我還嫩着呢。職場上的事,還是得請鐘師傅多指點指點。”

“好啊,何徒弟,此事就包在為師身上。過來!現在為師就給你指點一二!”

說着,鐘意手臂一伸,勾住何苗脖子,大咧咧把人往懷裏帶,然後,伸出魔爪子對着人腦門兒就是一頓狠點,“指指指點點點!怎麽樣!被為師指點得可還行?”

何苗弓着腰,像只束手無策的小雞崽兒,被屠夫鐘意夾在胳肢窩下,臉蛋都夾變形了,嘴上不斷求饒:“行行行,太行了,弟子愚鈍,一時接受不了這麽多指點,請鐘師傅放了我,留到下次再指點吧!”

鐘意得意地嘿嘿一笑,大發慈悲地一松手,把人放了。

何苗揉着脖子,有驚無險地瞥了鐘意一眼,鐘意這女魔頭看來心情也很不錯,一般情況下,據何苗了解,她表達高興的方式就是有一些誇張的肢體活動。

果然,鐘意說:“今天我和餘潤朗讨論過了,我們倆打算約個時間見父母。”

“真的啊?”何苗一聽也覺得高興,見父母就等于互相認定了,互相認定了就等于要訂婚結婚了,訂婚結婚了就等于happy ending了,這麽一推導,瞬間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鐘意嗯一聲,說:“我們打算先各自上門拜訪,一般來說,是男方先到女方家拜訪,然後是女方到男方家。這些都好辦,我和我爸媽說一聲,他和他爸媽說一聲,各自定個時間就行。”

“哦哦,那你和你爸媽說了嗎?”

“到家前就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他們說時間随我定,反正他們都有空,畢竟是他們寶貝女兒的人生大事嘛。”

“小意——”何苗對着鐘意張開手臂要抱抱,她是真的覺得感動,鼻子好像都有點酸酸的了。

鐘意抱了抱她,此時此刻,她的整顆心都仿佛被幸福撐滿了。不僅是餘潤朗,還有何苗,她們在人生路上的四分之一相遇,互相關愛又互相體會,好像總能替對方感同身受一般。何苗難過的時候,鐘意比她哭得更傷心,鐘意高興的時候,何苗也笑得比她更大聲。對于鐘意來說,何苗就像一棵小苗苗,在她們相遇之初就悄悄種在她心田裏,随着歲月一點一滴的澆灌,小苗苗長出了枝和桠,長出了繁盛的樹冠,庇護着樹下的鐘意。

這種友情真的特別難得,鐘意覺得自己好幸運,友情長青的同時,也即将迎來愛情的豐收。

她已經把她父母的意思在微信上轉告給餘潤朗,但餘潤朗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看到,至今都沒有回複。

到了晚上臨睡前,鐘意等不住了,她給餘潤朗發起了一個語音通話,長時間沒人接聽,微信提示她對方的手機可能不在身邊。

實際上,餘潤朗的手機開了靜音。他和他的父母坐在客廳裏,正因一個問題而各執一端。

這個問題就是關于鐘意何時登門造訪的問題。

餘潤朗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但他父母卻并沒有想要請鐘意來家裏做客的意思。甚至,他父母還背着他,托了熟人給他介紹女朋友。

起因就是那一個口不擇言的電話。

餘潤朗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而站在他父母的角度看,好像一切又都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餘潤朗是他們的獨生子,一直以來寵在心尖尖上的人。當時催兒子談婚論嫁,是看着周圍同齡人不少都抱孫子了,所以也跟着心急了,于是給餘潤朗報了一個婚介所,鐘意就是婚介所介紹的。但後來仔細想想,婚介所介紹的,哪有自己親朋好友介紹的來得靠譜,這想法一直哽在心上,直到現在,總算付諸行動,借着餘潤朗提起見父母的事,他倆也提出要給他重新介紹女孩子。

這件事當然是讨論不出什麽結果來的,最後,鬧得大家不歡而散。餘潤朗回到自己房間,才把手機掏出來看,看到鐘意給他發的微信,心裏更是焦慮,可他不管怎麽樣,也沒法把他父母的意思如實告訴她。

餘潤朗失眠了。

到第二天,鐘意這炸脾氣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餘潤朗微信裏未讀消息99+有98+都是鐘意發的,剩下一條是銀行公衆號。

其實鐘意也沒有發什麽實質性的內容,就是不停地在刷表情包,還都是同一個表情包。

一坨白團子在講電話,下面配字:歪?你怎麽不講話啊?

餘潤朗沒睡好,頭疼,按了按太陽穴,想了好一會兒,最後覺得要不迂回一下,先給何苗發個微信說一聲。

不過何苗現在根本沒有功夫查看微信,也沒有心情去處理別人的感情問題,她自己正懵着逼呢。

之前說好用月度考核成績來決定工作部署的,到月底了,回溯整個月,何苗的表現明顯比盛嬌惠要好,但最後,馮照緯還是安排她跟着他出差。

就在省內,當天去,隔天回。

但就算是這樣,何苗也不樂意。她知道,只要她這次跟着去了,下次就還是她,下下次也是她,她永遠別想留在辦公室。

所以,糾結猶豫再三,何苗還是敲了馮照緯的辦公室門。

辦公室裏,馮照緯正在準備短期出差的事。何苗一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工作部署的事。她想駐守辦公室,不想出差。

“為什麽?”何苗臉上寫滿了不甘願,當然也不會意識到身為下屬,去問領導為什麽,其實是很可笑的。

馮照緯放下手頭的事情,看向她。

“沒有為什麽,對你的安排就是如此,你照做就行。”

“難道我這個月的表現不比盛嬌惠的好嗎?當初你問過我們的意願,說過表現好的那個就能留在辦公室,馮總,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說話不算話?這個指控好嚴肅啊。

馮照緯頂着一張看不出什麽神情的臉,盯着何苗看,直看得何苗氣勢弱了,膽子小了,理智也一點點回來了。

這時候,馮照緯忽然笑了一下,不是那種愉悅的,快活的,而是生氣的,嘲諷的。

“你覺得你比盛嬌惠表現好?你憑什麽覺得?就因為那幾篇發言稿?你是不是以為我沒腦子,以為我眼瞎,看不出盛嬌惠那兩篇稿子也是你寫的?”

“……”

“代寫發言稿不說,最後公司內部會議的那篇稿子你寫成什麽樣子,你這是故意要誰難堪呢?”

“……”

“現在倒好,揣着明白裝糊塗,還有膽來質問我工作部署問題了。你質問我之前,我得先質問你,你搞清楚上下級關系了沒有?”

“……”

何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但這不代表她不覺得委屈。尤其這是她工作以來,第一次被馮照緯這麽罵,句句話都戳到她心裏,她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那些地方,都不是她故意為之的。

馮照緯也不說話了,他罵她是真的,發火也是真的,而且他也是真的搞不明白,怎麽想把她帶在身邊就這麽難。

發言稿的事,他心裏一清二楚。不僅如此,他甚至還知道何苗替盛嬌惠寫稿子,為什麽一篇寫得好上天,一篇寫得差到底。

其實,何苗還是有這個分寸的。

好上天的那篇是省裏開會要用,面向的是外面別的企業和媒體,是要面子的。差到底的那篇不過就是內部會議,丢臉也是無傷大雅。

這些心思,馮照緯都一一摸到了。

但他還是把何苗罵了一頓,他在生氣,氣她在這件事上機靈,在別的事上又裝遲鈍,氣她面對他時總是不冷不熱,他也氣自己,氣自己狠不下心,毫無進展。

馮照緯暗自深呼吸,然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出差準備上,對何苗擺擺手,“你出去吧。”

背過身的那一刻,何苗眼眶裏的淚就有點盛不住了。她沒回格子間,而是直奔向洗手間,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在洗手臺邊上掉眼淚,只能可憐兮兮地找一個隔間進去蹲着,撅着小嘴反思自己。

然後,她一邊仰着臉,一邊給鐘意打電話。

聽到鐘意那一聲“苗苗”,她仰着臉也沒用,淚珠子撲簌簌滾下來,她壓着聲音,把整件事跟鐘意說了一遍。

鐘意聽得直皺眉,說:“苗苗,你怎麽這麽傻乎乎的啊?這種事,不管換哪個領導,都會罵你一頓的。你居然還和領導去讨說法,分對錯?工作部署更是看領導安排了,你記住,以後千萬不要和領導去争論這種事,沒有用的。”

“小意,那你說我現在怎麽辦啊?我真的不想總是出差啊。”

鐘意嘆了口氣,問她:“這次出差是什麽時候?”

“明天就走,後天回來。”

“這麽快?那好,你先跟着去,等你回來,我再和你詳細說。”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的作者有話說好像都太黃了對吧?

那之後的咱們還是收斂一下好吧?

從今天開始,讓我們一起來入v倒計時——

倒計時前我先許個願,希望明早起床一睜眼,收藏漲到我媽都不認識。

☆、海鹽冰激淩

鐘意聽了,連澡都不洗了,蹭蹭蹭幾步沖到何苗跟前,拉着她的手說:“你說什麽呢?我勸你可不要太沖動啊!”

何苗說:“我沒沖動啊,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那你想好辭職後去哪裏了嗎?還有當初你面試這家公司,好不容易錄取了,現在才幹了小倆月,試用期還沒過呢,你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苗苗啊,你這哪裏深思熟慮了,明明很草率啊!”

“……”

本來就是臨時做的決定,現在被鐘意這一盆冷水澆到頭,何苗瞬間又洩氣了。

對啊,剛剛經濟獨立了,領了兩個月工資,現在又堅持不住了,又要打回原形變成失業人群了嗎?可是她幹文秘就是為了坐辦公室,況且當時看的公司招聘公告裏,也并沒有說明要這麽頻繁地出差啊。

哎。

何苗說:“那怎麽辦呀。”

“別的我也不和你說多了,就送你四個字:騎驢找馬!”

當天晚上,何苗懷着憂慮的心情睡覺了。而另一邊,馮照緯卻遲遲沒有睡。

回到家後,他給季本瑞打了個電話,半天沒人接,挂斷,再打。這麽打了三次後,電話終于通了。

馮照緯先抱怨:“怎麽才接?”

季本瑞笑說:“你終于體會到我的感覺了吧?想當初我打你電話,你也這麽磨蹭。”

“我那是有事要忙。”

“那我也有事要忙啊。”

“你忙什麽。”

“就我當季總這事兒啊。”

說到這個,季本瑞眼睛都亮了。自從決定幹點兒正事以後,他酒吧不去了,ktv不唱了,那幾個吃喝玩樂的圈子也不混了。成天就是考慮公司怎麽運作的事,本來以為會無聊呢,沒想到人一鑽到這事情裏頭,居然完全心無旁骛,有事兒幹了,日子也充實了。

所以說,他就是被吃喝玩樂耽誤的季總啊。

“就你那寫字樓,那27層,我已經談下來了。”季本瑞得意洋洋地報告,“那層以前被個小外貿公司租去了,後來公司倒閉,整體搬遷,那麽好一辦公地點,據說都空了快小半年了還沒人租,還好遇到我這金主爸爸,全年租金我不帶廢話一句的,直接給繳清了。所以啊,只要我想,我立刻可以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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