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
冬雪深兮,汝行路;
行路言兮,汝需慎;
慎言者兮,方不為雪聲所害。
——古詩?仗劍行雪
也許太姬神聽見了伊爾的禱告。
他沿着巡邏隊留下的足跡,翻過了一座山谷,他看見兵士們正聚在山下,燃起了火堆。很明顯,兩支巡邏隊正好碰在了一起。天色黑盡,他們開始搭帳篷,看來準是要在這裏宿營了。
“唉,命運之神,我還真得感謝你啊!”伊爾疲倦的騎在馬鞍上,表情冷漠的挖苦說。那麽多敵人聚在一起!伊爾停下馬,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興許命運之神的意思,就是要他殺死那五個從亂法城堡逃出的人,還有所有他們在路上遇到的兵士。全部殺死。
伊爾在那一瞬間只希望自己是個法力強大的法師,只需做一下手勢,念念咒語,就能讓他們死于非命。要不就是能喚來龍,它吐出火焰,燒死所有的人,再把他們的灰燼抛向風中。
那段赫爾登村被毀滅的影像歷歷在目,伊爾的心開始抽搐。他用手握了握藏在身上的雄獅之劍,“伊爾明斯特王子是個道地的戰士!”他對着風默念,可心裏又有些苦澀滋味,“道地的戰士!他先殺了一個作為熱身,宰了那人的馬,吃了馬肉飲了馬血,緊接着又投身戰鬥,幹掉了七八個敵人。這還不夠,他現在準備要幹掉更多呢,二十個怎麽樣?對方全是全副武裝的男人!——除了一個道地的戰士,他還能是什麽?”
“只是個傻瓜而已。”背後,非常近的地方,突然傳來一個冷酷聲音。
伊爾驚訝的轉過馬,一個人,穿着深色的袍子,筆直地站在空氣裏,看着他。
驚訝之中,伊爾猛地抽出插在皮帶上的匕首,朝那神秘人扔了過去。可是那人動也不動,匕首完全穿沒他的身體,那身體仿佛并不存在,而是一片空空蕩蕩。匕首插在了那人身後的雪地上。
神秘人裂開半邊嘴,帶着笑說,”這只是個法術幻像而已,笨蛋。”他冷漠的說,”你騎着馬,沿着我們的足跡一路跟蹤到此。你是誰?為何來此?”
伊爾皺了皺眉毛,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難道我已經到了阿森蘭特了嗎?”他看着面前的法師,又加了一句,”我正在找一位法師王,替他送去一個消息。您就是嗎?”
“噢,你十分不幸,我就是一個法師。”神秘人答道,”我敬愛的伊爾明斯特王子。我方才在風裏聽見了你驕傲的小演說。你就是那個我們一直在找的人,阿沙瑞之子。”
伊爾明斯特坐着沒動,一個法師能通過他的幻象施法嗎?他心中有人冷冷的回答:”有何不可?”
那最好動起來,以免……伊爾用膝蓋夾了夾馬肚子,讓馬跑動起來,轉了個圈,”那是我要帶給某個法師王的名字,”他邊說邊穿過了那影像。
影像在空中轉了個身,看着伊爾,”嗯?”
“另一些法師,”伊爾補充說,”他們有了另外一些計劃。”
法師笑了起來,”呵呵,不錯,他們永遠都有另外的計劃,你這自誇的男孩。想知道我要如何讓你的謊言變成碎片嗎?——你跳舞嗎?玩紙牌嗎?”
伊爾被他氣壞了。難道他騎了這麽遠的路,就是為了讓這個可惡的巫師嘲笑嗎?再讓那些兵士把自己包圍起來,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吸了兩口氣,平靜地回答道,“我當然喜歡那些。”
他騎馬爬上了最近的一個斜坡,回過頭。巫師的影像并沒動,只是在原地消失不見。雪地上留着伊爾自己的馬蹄痕跡。
山下的兵士已經有人騎上了馬,拿着兵器,從不同的方向朝自己趕過來。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天上的星星閃着微光,不久,月亮也會升上天際。巫師到底能從多遠之外就看到他?
伊爾腦子裏浮現出兩個計劃。
第一是騎着馬沖下山,砍下所有人的頭,在巫師來得及作法之前,用劍砍死他,用弩射死他。天哪,這個計劃多麽英勇!絕對是游吟詩人們的好題材,每個人聽說之後都會贊不絕口。不過,連他也不相信這個計劃會成功,太荒謬了。
另一個計劃是,沿着兵士們走的路,在雪下鋪設好上了箭的弩,讓他的馬跑出去引誘敵人。要是能引開一隊敵手,他就有時間射穿他們其中一個人的頭,說不定還能撈到一匹馬,然後沖下山,襲擊帳篷裏的人。如果巫師還沒發現他,他還可以先在別處設好陷阱,一個一個地幹掉出來的人。
不過這個計劃也幾乎同樣荒謬。
他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句民謠,”王子陷于陣,其勢不可擋;倚其勇其誠,終可成大業。”伊爾打定了主意,數了數,山下上來九個騎士,另外還剩下多少人,他就不知道了。
他胯下的倦馬幾次都差點摔進松軟而深厚的雪坑裏。”慢慢來,”伊爾柔和地對馬兒說,也感到來自身體內的疼痛和疲憊。他能做的就是在意識裏暫時消滅痛苦。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并非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勇士。
但那又怎麽樣呢?這場戰鬥要的只是一個充滿幻想的蠢蛋,而不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勇士。但就這樣逃走也是愚蠢的行為,而且逃走的想法讓伊爾覺得無法面對自己父母的在天之靈。只有阿森蘭特不再被巫師控制,騎士才可重新馳騁在這塊大陸上。
“騎士将重新馳騁,”他告訴風。風聲把這話傳到他身後不可聽見的遠方。這時,他騎到了一塊可以埋伏起來的有利地勢。這裏由雪堆積成了一個狹窄的通道。他停下了馬。
他腿腳僵硬地下了馬——自從赫爾登被毀之後,伊爾一直沒騎過馬。他站在地上,感到腳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他支撐着自己,從馬背上拿下弓箭袋,”賜我幸運!”他對風說。可是風仍然沒有回答。
伊爾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拍拍馬背,”跑吧,馬兒!”這牲口回頭看了他一眼,轉身沖進了雪夜。
這下,他又是一個人了。
神啊,這一切不會太久的。九個兵士已經沿着他的血跡、足跡,追了過來。伊爾跪在雪地裏,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有條不紊地布置着自己的陷阱。
現在三副弩都上好了箭,時刻都可射向敵人。他躺在雪地裏,将四把匕首插在面前,剩下的,只有等待。
他屏住呼吸,聽着由遠及近到來的甲胄碰撞聲。兵士們就在他附近,近了,更近了。
這計劃成功的關鍵在于,兵士們沒有發現他,他們的武器也沒有準備好。伊爾搖搖頭,這可能嗎?他的嘴巴發幹,不管發生什麽,這一切不會持續太久的。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只有這兩個可能。
突然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起。不遠處的兵士們亂作了一團,互相之間的武器碰得亂響。
他們怎麽了?可時間上不容伊爾細想,他舉起弩,瞄準,射擊。
馬匹驚動,前蹄在雪裏亂刨,馬脖子高高的昂起,嘶叫着。它帶着它身上的騎士一起翻下山。那兵士被掀倒在雪地裏,動也不動。
剩餘的人不再向前沖鋒,打住了馬四下亂看。伊爾明斯特知道山上出了事情,但他來不及細看,而是匆忙地,拿起自己的第二只弩。
山上的騎兵們又互相砍殺起來。伊爾這才看清,似乎有兩隊人馬,一隊人穿着奇怪的破爛護甲,諸神啊哪,他們是打從哪裏來的?而另一隊則是阿森蘭特的騎兵隊,人數比對方多,可死傷也快得多。
伊爾看見一個阿森蘭特兵士從打鬥中沖出來,催馬往後飛奔。
伊爾從雪裏站起來,舉起弩向他射擊。箭射進兵士的肩膀,可是那個騎兵依然不管不顧地繼續跑着。伊爾低聲罵了一句,拿起自己的第三把弩。
兵士已經跑得很遠,漸漸的身影也變小了。可是他騎着馬爬上了一個雪坡,這令他目标分外明顯。伊爾瞄得準準的,一箭射了出去。
兵士的手伸向背後,似乎想抓住那支箭,可是随即他從馬鞍上倒栽了下來。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經沒了騎手,還繼續奔跑着。
“我竟然不知道今晚跟着我們的,有這麽百發百中的神射手!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伊爾高興的轉過身,“赫爾姆!”
赫爾姆還是穿着那身破爛的皮革盔甲,鐵護手早已生了鏽,還是那樣一把沒修剪過的大胡子。身上的味道還和幾年前一樣,興許從那時他就沒洗過澡。
他騎着一匹和他一樣傷痕累累的黑馬,手中緊握着長劍,在黑夜裏閃閃發光,鋒刃上依稀還有新鮮的血跡。
伊爾興奮的叫起來,興許今夜他不用死了。“你怎麽來的?”
阿森蘭特的騎士斜靠在馬鞍上,揚了揚眉毛,”我們才從亂法城堡趕來。好些不錯的小夥子死了,可瑁莉說,她沒找到伊爾達。”
“我是一路沿着兵士,追到了這兒。”伊爾嚴肅的說,”他們發現了城堡,必須趕在他們向巫師團彙報之前殺掉他們。他們在山下升火紮營,在那裏,”伊爾用手指指山下,”這些人是上來追我的。山下的人比這裏還多。”
赫爾姆喝道,”好啊!棒小夥子,跟我們一起來吧,讓我們一起沖下山幹掉他們!”
伊爾搖搖頭,”我的目标是另外一個。“他說,指着黑暗中看不見的帳篷,”那裏有巫師。”
赫爾姆的笑意消失了,”小夥子,你準備好了嗎?”他靜靜地問道,”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伊爾拿起自己的弩,“不知道。可是那裏有一個巫師,至少有一個,他已經知道我是誰,我長得什麽樣。”
赫爾姆點了點頭,策馬向前,拍拍伊爾的肩膀,“那麽祝你好運,我的王子。”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需要人手下去幫你的忙嗎?”
伊爾搖搖頭,“不,赫爾姆,你們只需要下去對付那些士兵。把他們每個都幹掉,這樣亂法城堡才能平安度過這個冬天,直到匪幫找到新的避難所。等到雪都融化的時候,巫師們一定會集結他們所有的法術,帶上所有能招來的傭兵,對整個山脈進行搜索。”
赫爾姆說,”的确如此。好吧,小夥子,活着再見。”他舉起劍向伊爾致意,伊爾則擡起弩還了個禮。然後赫爾姆就駕着馬沖下了山。
雪花不斷地飄落。伊爾明斯特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吃了,重新把弩上好箭,沿着山邊向帳篷處進發。他從右邊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希望能從另外一個方向攻入。——但是,難道巫師憑借法術不是可以看到所有方向的敵人嗎?
噢,也許他們的法力耗光了呢?就像士兵用完了箭?但願他們此時沒有用水晶球預蔔到,一個男孩正從雪裏向他們走去。
要是他沒有被發現,伊爾真的是欠了諸神一大筆債呢。
暴風雪中,三腳桌不斷地搖晃。落雪紛紛,打着旋兒,飄進了宿營地的中心。巫師卡拉達?瑟茹面朝水晶球,緊皺額頭。盡管夜晚如此寒冷,汗水卻不斷的從他眉梢往下滴落。他努力施法,讓水晶球顯影,同時又向山下的匪幫隊伍施展着另一項閃電法術。咒語緊跟着咒語,他臉色發白,仿佛一只幽靈一般。
他正想讓兩項咒語同時起作用。
巫師感覺到身體中湧動起了魔法的力量,頓時一陣狂喜。他攤開手,示意随身侍從退下。
他馬上就要開始施展閃電術了。他做了兩個極為複雜的手勢,手臂大開大合,嘴裏念出一個字眼。接着,他用絨布擦了擦水晶球,如黑鴉一般滔滔不絕的念起了咒語。
他張開了手……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巫師一個趔趄,幾乎倒在地上。水晶球在一陣閃電中炸成了粉末。法師痛苦地大叫起來。而另外一箭又射了進來,終于讓他倒地不起。營地中頓時大亂,兵士們紛紛抓起劍,朝箭射來的方向沖出去。
伊爾看着他們沖自己跑來,他還有最後一張上箭的弩。帳篷那邊出來另外一個穿長袍的,正在四處查看騷亂原因。伊爾一箭射中了他的喉嚨。
随後,他扔下了弩,解開箭袋的扣子,把它也扔到地上,拿起了自己的長劍。
憤怒的兵士們已經沖了過來。伊爾一手持劍,一手拿着匕首,用劍格開第一個兵士砍來的刀鋒,另一只手的匕首狠狠地紮進他的身體。
他用力推開這個即将倒下的人,向其他人猛沖過去,”為了阿森蘭特!”他大叫。那被他盯上的兵士被他的殺氣吓得倒退了一步,向自己右邊的人使着眼色。伊爾眼明手快,用匕首捅進了那想要過來的人的肚子,又一劍砍進了旁邊一個兵士的身體。他為自己殺開了一條血路,跑出了衆人的包圍。那些剩下的敵人與伊爾對峙,漸漸向營地方向退卻。
一個兵士手裏拿着長戰戟,站在營地的火光之下。伊爾看得真切,用劍向他砍過去。那兵的戰戟非常沉重,伊爾将他連同戰戟一把推到,長長的戰戟碰倒了好幾個兵士,還打倒了路邊豎起的提燈,一個帳篷“蹭”地着了火。
嘈雜的人聲更加混亂了。在熊熊的火光中,伊爾看見巫師搖搖晃晃地從帳篷裏走出來,肩膀上還插着他射的那支箭。可兵士們手裏拿着劍,擁在巫師背後,将他和伊爾隔開了。
伊爾殺紅了眼睛,想從右邊沖到巫師身旁。可從另一座帳篷裏沖出來一個兵士擋住了他的路,伊爾一劍刺中了他的胸口,将他撂倒。伊爾暗罵一聲,掉頭往夜色裏狂奔。身後跟着一大群兵士。“可惡!要是現在手裏還有弩就好了!我要宰了那巫師!”
幸好這時宿營地裏沒有弓箭手,要不伊爾的小命此時已經不保了。
伊爾越過了一座山丘,往回看去,宿營地成了一片火海。兩個兵士還跟在身後。
伊爾放慢了步伐,回頭望去,能看見有兩名敵人正追過來。他穩了穩自己的呼吸,準備好一戰。這時他看見山下另外一邊來了一隊人馬,卻正是赫爾姆一行。有些人擡頭看見了他,赫爾姆沖他招手,“伊爾達!幹完了嗎?”
伊爾連忙跑過去,氣喘籲籲地說,“弄死了一個巫師,但是另外一個只是受了點傷。還有,還有,一半的營隊都在追我呢。”
赫爾姆笑說,“我們正在休息戰馬,等着打劫那些兵士呢。他們穿的戰甲太好了。你現在改變主意了沒?”
伊爾還在喘氣,“也,也,也好。”
赫爾姆點點頭,指着一匹馬對伊爾說,“你騎上那匹馬,跟着我,伊爾達。”
他們留下了四個匪徒,守着多餘的馬和繳獲的戰利品,剩下的人沿着伊爾來的路趕過去。那跟來的兩個兵士被輕易的解決了——一個被箭射死,另一個被赫爾姆一劍砍倒,再也沒爬起來過。後頭還跟着的兵士立時轉身四散奔逃。
赫爾姆騎在馬上,大聲說,“看來你給我們帶來了好運氣!願意和我們一起攻下哈桑塔的城牆嗎?”
伊爾搖頭,“我實在對死亡感到厭煩了,赫爾姆!”他喊着回答說,“再說,我們現在幹得越棒,春天來到之後,他們就會越兇殘地對付我們。死了幾個外路的商人是一回事,可要是整支巡邏隊被幹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整個地方的人都會知道,都會記得,也都會注意我們。”
赫爾姆點頭道,”都一樣,小夥子,都一樣。不管怎麽說,你确實幹得不錯!”他指着燃燒的宿營地,”我現在只希望你沒把裝糧食的那個帳篷給燒掉!”
一行人馬在夜裏疾馳,大喊大叫,砍下潰散兵士的首級。不久後,營地變得異常安靜。
赫爾姆向衆人命令道,”我們得把這裏徹底清查一遍。兩個人一組,分散查看帳篷,記住你們發現的東西。注意,不要随意毀壞。要是有人發現活着的巫師,就大聲喊叫!”
人們迅速四散開去,各自行動。不久,有人發現了好幾雪橇載得滿滿的肉、土豆和啤酒。板着臉的騎士們還找到了幾本魔法書,但是受傷的那個巫師和他的随從們卻毫無蹤影。
“很好……今晚我們就住在這裏,”赫爾姆說,“把所有能找到的馬集中起來,今晚我們大辦盛宴!明天出發,帶着我們能帶的東西,回亂法城堡去。這些帳篷也拆下來,帶回巨風洞前面的峽谷,給馬匹做掩護!最後,讓我們共同祈禱聖神塔洛斯和歐呂爾,望天賜瑞雪,湮沒我們的足跡!”
人群中響起一片歡呼聲。赫爾姆往伊爾身邊靠了靠,低聲說,“小夥子,你若想離開此地,我幫不上什麽忙。但是帶着這些魔法書,好好地讀讀,會對你有幫助的。我想……你可以到赫爾登村,我們曾相遇的那個山洞去,那裏的岩石十分松動,你要把它們好好地藏起來。在那裏,你能靠打獵為生,直到夏天到來。那時,我将會去找你。萬一敵人察覺到什麽,你就躲進至高森林,他們可從不敢去那兒。”
他用手蹭了蹭下巴,“雖然你一直長不出什麽像樣的肌肉來,可你射箭比別人都準,使劍也使得不錯,生存能力也比任何匪徒都強。也許哈桑塔的小巷和人群能更好地磨煉你,那裏也會是你更好的藏身之地。”騎士和藹地看着年輕的王子,“你覺得怎樣?”
伊爾明斯特緩緩點頭,“嗯,不錯。”他喃喃自語。
赫爾姆用力拍了拍伊爾的肩膀。把年輕人拍進了雪堆裏。
整個世界很快又會變得充滿未知數,黑暗一直想吞沒這位落魄的王子。而伊爾,必須靠着自己,找到一條全新的道路……
第二天早晨,大家坐在桌子前,吃着塗滿黃油的面包,啃着美味的牛肉,赫爾姆神采奕奕地抱怨說,“這些兵士過的日子可真舒坦。”桌邊的人都心滿意足地打着飽嗝。而空空如也的酒桶亦明白無誤的表明,昨天大夥兒渡過了盡興的一晚。
伊爾默默地點點頭。
赫爾姆看着伊爾,“小夥子,你那神秘的腦袋瓜裏正在想什麽呢?”
伊爾低頭看着血跡斑斑的雪地,默然回答,“雖然那是些不得不殺的人,可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太快太殘忍了。”騎士安慰他說,“我了解你的心情。”突然他又加了一句,“可你昨天所做的一切,比許多真正的戰士更棒!你有這個天賦。”
伊爾擺擺手,”不要再說了,我正試着忘記那一切。”
“抱歉,小夥子。你打算怎麽上路呢?騎馬還是走着去?騎馬的話,旅途上會輕松很多,馬匹會自己找吃的。可是那樣太招人注意,尤其是橫跨尤普塞的時候,你得千萬小心,帶好武器,你最好跟上幾輛馬車,一起走。不過,如果有人發現你帶的魔法書和經卷,你就死定了。”赫爾姆捋着自己的大胡子,繼續說,”另外的一條路,就是走着去。雖說慢了點,但不那麽打眼。可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千萬別弄濕自己的腳,随時都得注意,不然就會被凍死。”
“我會走着去。”伊爾明斯特說,”我會帶上弩,足夠多的食物,飽暖的衣服。盔甲就不用了。”
赫爾姆點點頭,“這些都沒有問題,我們現在有整整一支部隊的裝備。”
伊爾抿着嘴,心情分外沉重,那些本該馳騁在阿森蘭特土地上的騎士,現在竟然不少死在他自己的手裏。他應該怎樣去面對自己手上的鮮血?伊爾還不太清楚。
他低聲地對自己說,“也許他們命中注定一死,以換阿森蘭特之生。”
赫爾姆聽見了,點點頭”很好,孩子,你說得很好——他們命中注定一死,以換阿森蘭特之生。我想我以後會有用得着這句話的時候。”
伊爾笑了。“可是你得讓人們知道,這話裏的‘他們’指的是誰。”
赫爾姆還他一個笑容,“那就是我們這麽多年來一直想做的事情。”
那條跟着伊爾走了好幾裏路的狐貍,搖着毛茸茸的尾巴,用閃亮的黑眼睛最後看了他幾眼,跳上凍得硬梆梆的苔藓地走遠了。
伊爾看着它跑遠,心裏琢磨,這狐貍是不是巫師派來的間諜呢?但他也明白,它只是一只小動物,一只掙紮在寒冷季節中的小動物。等它确實跑遠了,伊爾便迅速沿着樹叢,來到客棧後的馬房。
他在幹草堆邊仔細找找,那裏有一個飼料槽蓋子。赫爾姆說過,幹草堆靠着馬廄的後牆。這馬房屋檐往外伸出很長,擋掉了大部分的雪,幹草堆非常幹燥。
就像赫爾姆說過的那樣,這就是木草旅店的後門。
伊爾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四處看看有沒有看門狗。幸好,沒有。
伊爾在心裏說了聲:謝天謝地,彎着腰走進馬廄低矮的入口,扒開幹草堆,果然發現了入口。幹草本身的重量剛好夠把門壓緊。他放下劍,開了門,鑽了進去。
馬房裏非常安靜,比屋外暖和許多。有一匹馬被拴在牆邊,懶懶地靠在飼料槽上。伊爾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看見屋裏淩亂地堆着鐵鏟、飼料架、木桶。伊爾藏好自己的劍,拿起了一把鐵叉,往草裏捅了捅,試試看有沒有什麽危險。等他确信此處沒什麽東西,就掀開草堆,鑽了進去。
他把自己穩穩地藏進草堆。厚實的幹草替他擋住了風寒。伊爾漸漸放松,又把那神秘的念力喚了出來,讓整個人都漂浮到了那充滿低語的地方。慢慢地,他睡着了。
稻草簌簌作響,擦着他的手。伊爾掙開眼睛。天哪!他竟然懸浮在半空中!他的腦袋在一根房梁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抱歉啊,我的王子殿下。”耳朵裏傳來那個熟悉而冷酷的聲音。“我想我弄醒了你吧。”
伊爾被魔法懸在半空,巫師的身影正在馬廄屋檐之下,他手上閃着詭異的藍色魔法光芒,脖子上挂着一塊飾物。
伊爾氣惱已極,他想拿起雄獅之劍,可手卻動彈不得——他完全被法力給控制了!還好,他發現自己還能說話,“你是誰?”他問道。
巫師輕盈地向他鞠了一躬,口吻愉快地答道,“卡拉達?瑟茹為您效勞。”
伊爾發現自己在半空中被挪向前方,與此同時,斜靠在牆角的一把有長長尖耙齒的稻草叉,正對準了他的左眼,不緊不緩地漂過來。
伊爾瞪着巫師,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跟你戰鬥,可一點也不公平啊,法師大人。”
巫師大笑,“你多大了,王子殿下,可有十六歲了?難道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所謂公平?如果是這樣,那你真是個貨真價實的蠢貨。”他嘲笑着說,“你覺得應該像個武士那樣拿着劍跟我比劃嗎?我是個魔法師,我戰鬥的武器就是法術。那麽,這又有什麽不公平的呢?”
從巫師手上發出的魔法亮光變得更加刺眼,草叉子也更靠近伊爾的眼睛。伊爾喉嚨發幹,喉結上上下下,不停地蠕動着。
巫師笑着說,“現在不那麽勇敢了?阿森蘭特的王子,你來告訴我,為了活下去,你願意順從我的意旨嗎?”
“活下去?為什麽不趕快殺了我,法師大人?我知道你想這麽做。”伊爾心裏發毛,卻還是倔強地回應巫師的問話。
“另一些法師,他們有了另外一些計劃。”巫師嘲諷地說出伊爾第一次對他說的謊話,“不錯,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阿森蘭特的王子,您有不少利用價值呢。孛醪佴該受點報應了。我要藏起一個神秘的幼王,向他……哼哼,”巫師冷酷的笑容裏帶着得意,叉子離伊爾的眼睛更加近了,“如果我把你變成一只烏龜,或者一只蛞蝓,要不,幹脆變成一條蛆!你覺得如何啊,王子?那樣,等我們殺死你那些匪徒朋友的時候,你可以喝他們的血,在他們的傷口上蠕動……哈哈哈!這景象真叫我興奮!當然,要是我們逮不倒他們,那你就要忍着餓了!”
巫師的聲音在冷笑中慢慢淡去,伊爾無助地懸在半空,手心緊握,裏面全是汗。他止不住顫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可一瞬間後,他的眼睛被強力拉開,直到他端端地看着巫師。伊爾發現自己此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即使是自己死了,都不能慘叫一聲,以示凄厲——他不無哀傷地這樣想。
“現在,不準叫,”巫師愉快地說,”我們可不希望你吵醒這店裏的人們。但我真想看看叉子戳進你漂亮臉蛋兒的樣子。”
伊爾只能在恐懼中看着草叉直直地向自己的眼睛戳過來,近了,更近了……
巫師身後,一扇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個粗壯的男人,手上抓着一把巨斧,慢慢地舉起,對準巫師的頭狠狠地劈了下去。
肉體重創的聲音,巫師的頭裂成了兩半,鮮血四溢。伊爾砰地摔回地面,叉子也落在地上。他猛地彈起身,手裏緊張地抓着雄獅之劍。
“王子,小心!”男人叫道,揮開大手擋開他,“他身上怕是有死之毒咒!”
男人自己退後一步,仔細地看着地上的屍首,肩膀上扛着血淋淋的大斧頭。伊爾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屍體。巫師身上籠罩的藍光已經漸漸消失了,可他脖子上的飾物卻還是藍幽幽的。他慢慢地從草堆邊走開,“脖子上的飾物有魔力。”伊爾沉靜地說,“可除此之外,我再也看不出什麽來了。向您致以我最深的謝意。”
男人向他鞠了一躬,“如果确實如巫師所說,您是本國之王子的話,為您效勞,乃是吾人之幸。”
伊爾回答道,“我叫伊爾明斯特。已經死去的阿沙瑞王子之子。赫爾姆告訴我,如果您是那位巴勞的話,我應該相信您,信任您。”
男人又鞠了一躬,“正是鄙人。歡迎您來到這間客棧,不過您一定要留心,此時有六個兵士下住小店,還有一個四海行腳商人,他是巫師團的密探。”
伊爾笑笑,“我就住這兒就行了。我跑遍了大半個群山之角,躲開巫師和兵丁,百般不易地來到此地。真不知道到哪裏能夠擺脫他們。”
“無人能夠逃脫強大的法術。”巴勞嚴肅地說,“這就是為什麽他們控制了這片土地,卻動不了那些精靈。”
伊爾好奇地問了一句,“可是,精靈的魔法比人類高很多,祂們為什麽沒能控制人類呢?”
“如果精靈們願意的話,我相信祂們能夠。可是祂們是些和平的生物,意本不在此。況且祂們,用人類的話說,有點懶散,最喜歡的事情莫過于過得開心,而不是找麻煩。換句話說,祂們沒有什人類那樣的野心。”巴勞從他進來的地方拿了一床毯子,鋪到草堆上。
“人類巫師在法術上不如精靈,”他繼續說,又拿進來一只盤子,一只比伊爾頭還大的酒杯,”但是他們總在不停尋找失傳的法術,并努力創造新的強大的魔法。精靈法師卻只是微笑着,說祂們已經知道了一切,只是不屑做而已。”
伊爾坐到旁邊的一條凳上,“告訴我更多,好嗎?”他說,”我的生活跟那個巫師說的一樣,非常簡單。我需要明白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
巴勞笑笑,把大酒杯和食盤遞給伊爾,看着伊爾大口地吞吃盤子裏的冷肉和杯中的酒漿。他的笑容非常溫和,“嗯,我明白。可是我知道你有足夠的智慧理解這一切,大多數人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在阿森蘭特,每個人都知道,巫師團控制着這個大陸。但是,在南部的某些地方,他們的法力無法施展。”
滿嘴食物的伊爾揚起眉毛。巴勞沖他點點頭,“确實有這樣的地方。而且那裏都很富裕,人口稠密。比如說,其中最強大的一個地方叫薩林姆斯罕。他們那裏到處都是商人,春秋兩季,常常過來做皮毛買賣。”
伊爾搖搖頭,”我從來沒見過那種人。”
店主人撚了撚胡子,“那是因為你藏起來了啊,孩子。長話短說,薩林姆斯罕北邊,最是無法無天。那裏的貴族常愛在森林與河流之間打獵。那裏有個法師,法力比這裏所有的巫師都強大……”巴勞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腳下死去的巫師,“他統治了當地大部分領土。那裏的人都叫他狂暴法師,因為他做事從來只憑一時興起,又好反複無常,從不關心後果。他的名字叫伊赫玳。他把所有反對他的人都變成了青蛙和獵鷹,供自己打獵為用。剩下的大多數人,都跑到北邊去了。”
伊爾嘆了口氣,“看來所有的地方都擺脫不了魔法的災難。”
巴勞微笑着,“是這樣的,殿下。如果你想逃開這裏的巫師團,就一定要去獨角獸場,到至高森林去。巫師害怕那裏的精靈起義反抗。而精靈又害怕失去更多的土地,無處可容自己藏身。精靈最怕的是龍。而法師們也很清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