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裴少卿

破廟外,火光明亮。地上能隐約瞧見幾塊血跡,原本騎在馬上的巡城守衛及金吾衛紛紛下馬,正在給剛擒住的山賊戴上鐐铐和枷鎖,免得再給逃掉。

人群之外,薛嶺和裴深站在一起說話,薛嶺感覺到帶着恨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回頭看去,剛才還十分嚣張的陳川手腳戴着鐐铐,眼神狠戾,不過盯着的人不是他,而是半路殺出的裴深。

裴深拍了一下薛嶺,示意薛嶺先去指揮着其餘人,不必顧慮他。薛嶺任務可不笑,得把這些人押回去,交給刑部那邊審理。回城路上,要确保這幾個人不會自盡也不會被同夥劫走。

這樣一想,多半得是薛嶺親自押解人回去複命,可薛嶺一走,這兩車的人質怎麽辦?總不能不管人質,讓他們從這地方走回長安城,那怕是要走到明天日暮時分去。

“裴深,我有一事要拜托,看在我們交情的份上,你幫我個忙。”薛嶺走至裴深旁邊,賠着笑,“你看,這幾個人是重犯,我得親自押解回京才能放心,不盯着,王培元這個不靠譜的,半路肯定出事,要放跑了一個,我回去怕是交不了差。”

“有話說話。”裴深看向破廟周圍,确定并無異常才扭頭看向薛嶺,見薛嶺的表情,笑了下,“你求人應該有一點求人的态度。”

“你小子,別這麽過分。”薛嶺握拳往裴深肩上打了一拳,看向那邊坐着的人質,個個都很狼狽,這會兒正捧着他們帶來的水和幹糧充饑,心有不忍。

從被綁到這裏算起,也過了好幾個時辰,錯過了晚飯時辰,加上讓陳川幾個人一吓唬,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一個晚上,再不吃點東西壓壓驚,估計真能暈過去一兩個。

“你幫我把這幾個人帶回去,總不能我帶着他們回去,路上肯定走得慢。”薛嶺讪讪一笑,“圍剿的任務都已經過了時辰才完成,我這要是天亮前還不能把人送回刑部,估計在刑部也成笑話了。”

聞言原本正看着陳川的裴深笑着看向薛嶺,“幫你可以,但是老規矩。”

“行,這回的連帶上回的,我親自給你送到家裏去!”薛嶺面上一喜,還以為裴深不會這麽容易答應,連着拍了兩下裴深的肩,忍不住笑了起來,“兄弟,夠意思,不枉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

“別拍馬屁,先把人帶走,那個陳川你盯着點,剛才是趁其不備才有機會下手,你看他那眼神,別待會兒半路讓人給劫走,那你這中郎将真就保不住,成了長安城的笑話。”裴深說完這話,轉身朝着人群走去,又交代了一句,“留幾個人給我。”

伸手摸了一下脖子,白棠長舒一口氣,在半柱香前,她以為自己就要命喪黃泉,成了陳川的刀下亡魂。

還好還好,腦袋還在,命還在,她不用去閻王殿報道,只不過——

悄悄擡眼看向那邊正說話的兩人,白棠有些驚訝,不過陳川應該比她更驚訝。陳川劫持她走出破廟的時候顯然勝券在握,但半路殺出來的這號人物,直接攪亂了他的計劃,不僅出手極快,身手還不凡。

剛才出手打偏陳川的刀,同時還能從陳川手裏搶走她,光是這兩招,就足以證明這人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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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棠一雙黑眸裏閃過好奇,借着周圍的火光悄悄打量起來。黑底金蟒袍,這一身打扮,和金吾衛的不大一樣,不過還怪好看的。

正想着,再一回過神來時,她打量的人就已經朝着自己走了過來,吓得白棠讓嘴裏的東西嗆着,猛地彎腰咳嗽起來。

“小姐,水給你。”小青吓一跳,連忙把水袋遞上去。

白棠拿着水袋灌了一口下去,才緩過氣來。太丢人了,居然讓個人吓得嗆着不說,還偏偏是剛才救了自己的人面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擡眼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人,見人站着,連忙站起來,“多謝大人剛才的救命之恩。”

“待會兒我會護送你們回長安,到了城內,會由其餘官差送你們回到家中,不必擔心一路再有事端。”裴深看着眼前的少女,接着道:“剛才情急之下,冒犯小姐,望小姐見諒。”

冒犯?白棠愣了一下,随後才想起來說的是什麽,困惑從臉上消失,露出一抹笑來,“大人是為了救我,不必在意,要是大人不提起,我都忘了這事。”

“那你們稍作休息,我們一會兒就出發,車馬已經準備好。”

“謝謝大人。”

裴深朝白棠點了一下頭後便轉身離開,朝其餘的人質走去,看來是要逐個都安撫一遍。

白棠看着他走到別處,慢慢坐下來,伸手理了一下裙擺,這會兒吃飽了,身上也暖和不少,更別提劫後餘生的興奮。差點兒她就要去見閻王了,剛才那種情況,如果刀沒有被打偏,一旦失手,陳川一定會被激怒,直接殺了她。

心有餘悸,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脖子,白棠輕嘆一聲,她是真的命苦,不然怎麽會老遇上這種事。

“小姐,你怎麽又在嘆氣,要回去見到老爺和夫人你不高興嗎?”小青一臉不解的看着白棠,“老太爺走的時候可交代了,老爺和夫人若是見到小姐,一定能得老爺夫人喜歡的。”

白棠微怔,笑着搖頭。她倒不是不高興,只是有些怕生,畢竟自小是在白老太爺身邊撫養,父母未曾見過幾面,聽聞還有一個哥哥,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要是不好相處,她不過是從白樹這個坑跳到另外一個坑。

說起白樹,簡直是個奇葩。

分明有白老太爺這樣的舉人從旁教導,居然還長歪了,成了個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的家夥。白老太爺才離世不過七日,頭七才過,居然張羅着要替她婚配人家,全然不顧老太爺生前囑托。

虧得白起還不曾把她這個女兒旺仔犄角旮旯裏,想起來還有她這個人,在白樹左挑右選,怎麽才能受到更多聘禮時,白起派來的人及時趕到,直接把她給帶走了,留了一百兩給白樹,讓他好好做人莫再好吃懶做。

早知道白樹是這樣,她就該替白樹專門寫一段,讓他摔成一個傻子還省事些,免得成日在外惹是生非,惹得白老太爺操心。

“小姐莫再多想,明天就能見着老爺和夫人還有公子,是件好事。”小青輕聲哄着,“不過老爺看人的眼光未免太差了,才剛遇着山賊就把我們倆抛下,現在也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真是倒了黴!不要讓我再見着他,不然我一定給他一棍子打暈扔出去。”

聞言白棠忍俊不禁,伸手拍了一下小青的手背,“好好好,你厲害,剛才你真吓死我了,擋在前面,要是那山賊真一刀劈下來,你不就給劈成兩半了嗎?”

在官道上,陳川一夥人攔下馬車,原本接她們回長安的人見着山賊兇惡,立即棄車逃走,小青氣急,破口大罵了兩句,一直護在白棠前面,虧得山賊貪多,想多劫持幾個人多些籌碼,把他們都帶走。

不然小青怕是第一個挨刀子。

休息一番後,所有人都起身,慢慢朝那邊的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走去,白棠見衆人都起身,拉着小青跟着起身跟上。

才走到馬車旁,就讓一只手攔住。

裴深看着詫異的人,笑着把手裏的藥罐遞上前,指了一下脖子,語調輕緩,像是安慰人似的,“應該是剛才陳川劫持你的時候,刀鋒不小心刮到。”

白棠下意識的要去碰脖子,還沒碰到又被攔住,“用水擦過手後再上藥,傷口不深也不長,不會留下疤痕。”

不知所措,愣頭愣腦的接過藥罐,白棠怔怔盯着對方,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該說謝謝,“謝謝你。”

“裴少卿,車馬已經準備好,可以啓程了。”

白棠的聲音剛好讓旁邊上來彙報的士兵聲音蓋過去,裴深朝士兵點了一下頭,看向白棠,“辰時三刻應該能到城內,小姐請上車。”

欲言又止的看了看面前的人,見其餘人都已經上馬,白棠只好點點頭,轉身進了馬車內。

裴少卿?白棠在心裏不由念了一遍,唇角不自覺上翹,細軟的手捏緊了手裏的藥罐,讓劫持攪亂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馬車緩緩動起來,白棠靠在小青肩上,“小青,你說,阿爹和阿娘什麽樣?我都不記得了。”

“老太爺說,老爺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一定會特別疼惜小姐的,還有公子,公子也是個好人,會保護小姐的。”

“你說得對,祖父不會騙人的,阿爹阿娘和哥哥一定都很好。”

鬧了一晚上,在破廟裏又驚又怕,一直繃着的那根弦總算是送下來,心裏懸着的大石頭也穩穩落地。才剛放松便覺得困意襲來,白棠困得睜不開眼,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小青說着話,說着說着便進了夢鄉。

馬車辘辘,從官道上行過,到城門外時,剛好辰時一刻。

城門守衛打着哈欠,還未徹底清醒,聽見有馬蹄聲,剛擡頭就見高頭大馬上坐着一人,往後退了兩步,瞥見馬上的人腰間魚符,連忙道:“不知是少卿大人到,請問大人一早進城,可有——”

“昨夜金吾衛中郎将押解人犯回城,有人質受傷,所以延後回城,還不放行?”裴深眉頭一皺,看着眼前的守衛,“城門郎高卓何在,讓他立即來見我!”

守衛一聽裴深要找高卓,頓時吓得不輕,連忙側身讓開,“少卿大人的隊伍,還不速速放行!”

其餘守衛聞言,一臉嫌棄。

昨晚鐵定是喝了酒,今早上糊塗了,不然怎麽敢攔住少卿大人的隊伍,耽誤了要事,兩條命都不夠送。

瞥一眼吓破膽的守衛,裴深看向停下的隊伍,擡手示意,停下的隊伍重新動起來。

“時辰不早,大理寺內還有事情要處理,餘下的事,有勞幾位。”才剛進城,裴深便調轉馬頭走到一人身邊,“記得回去告訴薛嶺,欠我的酒,記得早些給。”

王培元聞言一樂,笑着答應,“裴少卿放心,這酒一定少不了,他忘了我也會提醒他,少卿慢走,我就不送了。”

“恩。”

裴深看一眼馬車,眸色一沉,拉着缰繩一夾馬腹,便往義寧坊的方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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