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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玉嬌自從醒來後,沒有說過一句話。

望春苑裏,好幾撥人來來去去,或是擔憂,或是看熱鬧,但對府中大多數人來說,此事無關痛癢。

因誰都知道東平侯府的嫡長孫女是個癡兒,生來愚鈍,不像別的孩子三四歲懂禮,七八歲能識文斷字。裴玉嬌長到九歲方才知事,如今年方十五,雖是生得樣貌不俗,奈何一無所長,出得門去,衆人當面不說,背後只道裴家造孽。

所以,這樣一個傻子,便是摔一跤,再傻一些,好像也沒什麽。

然而,那些人不在乎,她身邊的奴婢們卻是急火攻心。

竹苓一連幾針戳到手指,長長嘆口氣把鞋底放下來。用玉鈎挂起繡芙蓉花的杏色帳幔,她偷偷瞧了裴玉嬌一眼。

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兀自坐着,錦被拉到腰間,上本身斜靠在迎枕上,一雙墨玉般的眼睛滿是茫然之色。

可原先她傻歸傻,還知道認人,見着她就露出兩個小酒窩,甜得好似蜜,竹苓眼睛一紅,她八歲就跟在裴玉嬌身邊,主子天真可愛,又大方,府裏奴婢都說,跟在大姑娘身邊,是種福氣。

但現在……

真要完全沒了心眼,如何還能嫁人?

“姑娘。”竹苓嘗試着叫她一聲,“太夫人知道姑娘還未說話,急得連午飯都沒有吃,她老人家素來疼你,現又染了風寒,受不得難過。姑娘,你可得快些好起來啊!”

聽到聲音,裴玉嬌的眼睛突然動了動,目光落在竹苓臉上。

其實這半天對她來說,何嘗不是煎熬?

她本是楚王妃,皇後相邀去宮中賞花,誰料被毒蛇咬中腳踝,太醫束手無策,楚王又不在身邊,時間越長,身子越不聽使喚,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不知怎麽回事,睜開眼就回到了十五歲,只見屋裏人來人走,全是幾年前的模樣,她駭得不能說話。

恍惚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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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嬌伸出手拉住竹苓的袖子問:“竹苓,人死了還能活嗎?”

聲音仍是甜甜的,糯米一樣的軟,只竹苓沒想到她第一句竟是問這個,搖着頭道:“這,這怎麽可能呢,除非是……活佛?”

竹苓也才十三歲,哪裏會回答這些。

“活佛?”裴玉嬌想起在廟裏見過的金身大佛,心中滿是疑惑,“我不是佛,我也破了戒條的……”

太夫人信奉神佛,上輩子常帶她去廟裏,祈望她能頭腦清明,曾提過佛教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

她喝過酒,她還在太夫人聽經的時候,偷偷把袖子裏藏得肉幹拿出來吃。

如此,自己怎麽還能再活一次呢?裴玉嬌難以理解,想了許久,腦袋隐隐發痛,便不想了,跟竹苓道:“我去看看祖母。”

她掀開被子起來。

竹苓忙道:“姑娘要是不舒服,便不用去了,奴婢怕你吹着風,太夫人那裏,大可以使人去說一聲。”

“不,我要去。”裴玉嬌心想,腦袋疼也要去,因她生母體弱,懷上妹妹裴玉英後,太夫人怕她勞累,親自照看裴玉嬌,可以說,她是太夫人帶大的。後來生母去世,父親不曾續弦,祖孫倆更是常在一起,感情非同小可。

竹苓見她堅持,只得聽從。

澤蘭看主子恢複如初也頗高興,拿來衣裙,挑眉道:“姑娘好了是該去見見太夫人呢,也好讓太夫人評個理兒,無緣無故的,三姑娘為何非得推你。”

大房有裴玉英,裴玉嬌兩姐妹,這三姑娘裴玉畫乃是二房的獨女。

竹苓訝然,輕聲問:“真是她推的?”又懊惱,“我晚來一會兒,就出了這等事,不過三姑娘雖有些任性,未必會,是不是別家姑娘……”

昨日原是國舅爺六十壽誕,衆家去賀壽,裴家也不例外,那麽多人,誰暗中出手都難說。

可澤蘭一口咬定:“除了她,還有誰?我親眼瞧見的,必是因姑娘那回不小心摔了她手環,伺機報複!她當時就在旁邊。”

兩人說話間,裴玉嬌已擡腳走出了門。

竹苓忙撐了把畫山水的油傘在前面擋風。

一行三人往上房而去。

見到大姑娘安然無恙,守門的婆子一溜煙的去給太夫人禀告。

屋內二夫人馬氏,二姑娘裴玉英,三姑娘裴玉畫都在,陪着太夫人,生怕她為裴玉嬌的事兒太過傷心。

這馬氏乃裴玉嬌的二嬸,生得張和善的圓臉,杏眼瓊鼻,要說也算得上是個清秀美人兒,只每日操勞事情,已是生了些皺紋出來。

她端端正正坐着,安慰完太夫人,講些別的事情:“莊上昨日送來幾十筐雪梨,都分發出去,現還餘下許多,兒媳瞧着是不是給周家送些,周夫人愛吃。”

裴家當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受封侯爵之日,同時也得了大量土地,京都城外的雲縣便有處大莊子,連着兩個山頭,全都長滿了野果樹。

每年光是熟透了落下來,都不知道浪費多少,前幾年才知道要節儉,拿去做果脯,又問皇家要來些好種子,種在山上。如今開花結果,自家享用,才知道便利,這周家吧,乃曹國公府,兩家素有交往。

太夫人點點頭:“你做主吧。”

語氣淡淡,着實她還有件心事,大兒子裴臻遠在大同,正與外夷交戰,數月不曾傳捷報,生死未知。

此時聽丫環說裴玉嬌前來,太夫人欣喜萬分,從床上擡起身子,往門口望。

藏青色的棉簾撩開,只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踩着蓮步,快快的走進來,身上穿着件淺紅色荷花短襖,一條蜜合色繡小團花的棉裙,腰間挂胖魚碧玉墜,眉目如畫,未語先笑。

如同冬日裏,從天上照下來的一縷暖陽,衆人都忍不住往她臉上瞧。

裴玉嬌走到太夫人床前,也不請安,一頭撲入她懷裏。

太夫人已是老太太了,年過半百,身段也很是豐盈,穿着厚厚的棉襖,她兩只手都圍不住她的腰身。

可這感覺那樣熟悉,讓她依戀。

太夫人開懷大笑:“是好了,看看,跟平常一樣。嬌兒啊,一直都是孩子。”她摸摸她的臉,“還疼嗎,怎麽就來了?這麽冷的天,萬一着涼。”

裴玉嬌擡起頭,臉上已挂着淚:“就想看到祖母,管什麽冷不冷呢。”她低頭又在太夫人懷裏蹭了蹭。

“這孩子,都多大了,再有我這一身老人味,你聞着不吐?”太夫人慈孝的笑,又自嘲,“我自己都嫌難聞。”

“不難聞啊,祖母愛幹淨,都是香胰味。”裴玉嬌喜歡祖母,真要有,她也不嫌棄的。

太夫人聽着高興,輕拍她的背:“教了多少回了,坐要有坐相。”

裴玉嬌乖乖點頭,坐在床邊,兩只手放在膝頭,一臉忠誠的模樣,瞧着倒像是個狗兒,太夫人養的寵物。

三姑娘裴玉畫噗嗤笑出聲。

這樣的人竟然是他們侯府的嫡長孫女,說出去都丢人!

馬氏警告的看她一眼。

眼見裴玉畫滿臉嘲笑意味,裴玉英眉頭微皺,起身過來坐于裴玉嬌身邊道:“你一直不說話,我此前也不好問你,這次摔那麽重,可是誰推的你?”又與太夫人禀告,“來前撞到亂嚼舌頭的婆子,我已使人罰了,還請祖母贖罪。”

因裴玉嬌那一跤不偏不倚正巧摔在沈家公子沈夢容面前,有些壞心眼的,竟說裴玉嬌看着傻,卻也知道勾引男人。

這話惹得裴玉英大怒,她跟裴玉嬌雖是同胞姐妹,卻是個果斷潑辣的,從不手軟,把身邊的人整治的服服帖帖。

太夫人看一眼馬氏:“是該打,你等會兒查查,是哪個起了頭,嚴懲了發賣出去!”她伸手捏捏眉心,也問裴玉嬌,“嬌兒,到底怎麽摔的?”

實在太巧了,太夫人不得不起疑心。

說起這事兒,裴玉畫忙收斂臉上笑意,撇清道:“我也不曾看見,許是路滑吧,前幾日才下過雨。”

衆人神情各異。

裴玉嬌想起上輩子,也是一樣的情況,都等着她來說明緣由。

然她雖然笨,卻也知道這次摔在沈夢容面前,丢盡了臉面,只那天姑娘多,不知道是誰動手,她只感覺有人推了她,又有澤蘭指認,自然相信是裴玉畫所為。

結果太夫人動怒,罰了裴玉畫,裴玉畫不甘心被冤枉,在池塘邊抓住她說理,裴玉英為護她,不慎掉入湖中。

寒冬臘月,被冷水傷了身體,一開始沒發現,後來嫁人才知,孩子難以懷上。裴玉英自此與裴玉畫結了仇,不死不休。

而這些,皆是因她今日一句話。

難怪當初她嫁給司徒修,他告誡她,小心禍從口出。

想了會兒,裴玉嬌輕聲道:“其實是沈公子突然出來,我被吓到了,踩着青苔才摔的,不是誰推我,祖母……”她搖一搖太夫人的袖子,“叫您擔心了,我沒個事兒能做好的,走路也這樣。”

太夫人嘆口氣:“我只怕你摔傷,別的有什麽,我一把年紀了,還識不清人?”

單純如裴玉嬌,胸無城府,豈會勾引人?她自個兒都說了,許是意外,不然這孩子藏不住話。

只遇見沈夢容……

太夫人看向馬氏:“雖說男兒如家中大梁,女兒卻也疏忽不得。”

馬氏連忙答應一聲。

裴玉畫聽出責備之意,心裏惴惴,陳家家教不嚴,姑娘們浮浪,慫恿她們一起去偷看沈夢容,她也跟着心猿意馬。

那時,十來人躲在假山後面,誰也不曾注意誰,光顧着看人,結果就出了這種事。幸好裴玉嬌沒有誣賴她,不然跳到河裏都洗不清,她不由得朝裴玉嬌笑了笑。

三姐妹雖說平日裏不合,但還不至于成仇,裴玉嬌解決了一樁大事,緊繃的身體松弛了,慢慢吐出一口氣。

馬氏一等走出去,就把裴玉畫叫到房裏耳提面命。

“光顧着玉嬌的事情,我竟忘了你。這次太夫人念你年紀小,沒怎麽責罰,回頭給我抄五十遍女誡!”

裴玉畫嬌嗔道:“娘啊,您想累死我,這麽冷的天,我的手要生凍瘡的。”

馬氏冷着臉。

她因只有一個女兒,如珠如寶般的養着,從不願呵斥,可裴玉畫實在不像話,竟跟那癡兒一樣,與那些姑娘去偷看男兒,成何體統!

她眯起眼睛,叫人去拿戒尺。

裴玉畫連忙求饒:“娘,我寫就是了,您別動怒,我一定好好寫!”

看她乖巧的樣子,馬氏才作罷,不過這沈夢容出自名門世家,才貌雙全,女兒好奇情有可原,便是她,也希望能有這樣的女婿。

只是……裴玉嬌眼瞅着要十六了,尚無人來提親,高的門戶不屑,低的門戶要臉面,怕別人說賣兒子求榮,娶個傻媳婦。可她是嫡長孫女,不嫁出去,底下的姑娘如何是好?豈不都要被她耽誤?

馬氏捏了捏手帕,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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