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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休沐日,裴玉嬌比誰都起得早,天剛蒙蒙亮,不等奴婢們來喊,她已經穿好衣服坐着通頭發了。她的頭發生得好,又黑又直,直垂到腰間,襯得手中玉梳都透亮了幾分。

丁香笑道:“真是難得,可見姑娘想姑奶奶想得緊!”

“是啊,都過去一個月多了。”裴玉嬌嘆口氣,“也不知妹妹瘦了沒有,也不知有沒有人欺負她。”

姑娘懂事之後,頭一個就是學會操心。

竹苓将玉梳接過來,給她梳發髻:“姑娘莫多想,到時便知。”

裴玉嬌點點頭,指着胭脂水粉:“給我打扮漂亮點兒,妹妹看到了喜歡。”

兩個丫環抿嘴笑。

等到了上房,瞧她這一身光鮮亮麗,太夫人也是笑:“對了,去做客是該這樣。”其實啊,是隆重了些,就跟過年似的,把什麽好的都穿上了,喜氣洋洋,但她也不說這大孫女兒,知道她心裏念叨裴玉英,大抵是太過高興。

過得半個時辰,裴家旁的人也陸續而來,因一早知道要去徐家,轎子,馬匹都準備好了,林家幾個也跟着一起,從垂花門出來,竟是浩浩蕩蕩排成了一條長龍,加之要帶去的禮物,又多兩車,占據了半條街。所幸離得不遠,見到徐家門口兩株大海棠,依次停轎子停馬。

聽到外面聲響,守門的小厮連忙把門打開來笑道:“哎喲,老爺們,夫人們總算來了,可把咱們老夫人盼的,快請進來。”他招呼一聲,後頭又出來幾個下人,拉馬的拉馬,趕車的趕車。

一衆人進去,林泰頭次來,四處瞧一瞧,誇贊道:“這宅院格局真不錯,我要買的宅院,大抵也是這樣的。”

“慢慢挑,最好你們能住到過年,咱們家人少,多了你們更熱鬧些。”太夫人向來好客。

陸氏笑道:“哪裏能這樣打攪,還是要早些找到了搬出去,不過說到過年,我們哪裏不願與你們一起過?咱們就四個人,只要您老人家不嫌棄,從大年三十到年初二,我是巴不得天天來呢!”

“好,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別還要我三請四請。”太夫人笑。

走到半途,徐老夫人,徐涵,裴玉英迎上來,雙方互相見禮,徐老夫人親昵的與太夫人道:“兒媳婦天黑就起來了,廚房買了菜,她不放心還要親自去看,一樣樣菜交代下來,瞧瞧,都沒睡好,我說你們一家人還介意這些呢。”

“玉英是這樣的,心重,喜歡操心。”太夫人道,“哪裏有不對的,您還是要指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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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夫人連連搖頭:“哪裏哪裏,我年輕時膽子小,什麽事兒都管不好,如今這般年紀仍無她能幹,我涵兒娶到她當真是福氣啊。”

裴玉英被誇得臉紅,輕聲道:“母親您莫這樣了,折煞我!”

衆人都笑起來。

裴玉嬌也抿嘴笑,看起來,徐老夫人真的很喜歡妹妹呢,她擡頭看着妹妹,裴玉英一點兒沒瘦,看起來精神奕奕的,跟在家中無甚區別,她松了口氣,将帕子拿出來:“有繡娘教我,我趕着做的。”

一方淺碧色的帕子,正中央兩朵大牡丹相依相偎,開得濃烈,上頭一只蝴蝶翩翩起舞,翅膀五彩斑斓,竟在陽光閃着華光。裴玉英仔細一瞧,原來那對翅膀用了藍寶石,紅寶石,還有珍珠,真真是漂亮!

她喜歡極了,摟着裴玉嬌道:“嬌兒,你現在好厲害,這樣的帕子我都繡不出來。”

尋常帕子絕不會這般華貴,只裴玉嬌小孩兒心性,才想到将打孔的寶石縫在帕子上,她嘻嘻笑道:“那我下回再給你繡一條。”

裴玉畫嫉妒:“趕明兒我嫁人了,你別忘了給我做一條。”

聽到這話,馬氏的眼刀飛過來。

真是拿這女兒沒辦法,這麽多人,沒事兒把嫁人放嘴邊,一點不知道避諱!

見母親生氣,裴玉畫也不敢再說了。

女眷們閑聊家常,徐涵與裴孟堅,裴臻幾個說朝廷大事兒,裴玉嬌聽得幾句,好似在說豫州鬧水災,哪位大人膽大包天把赈災銀貪了一半,他們在猜測大抵會派誰誰去收拾爛攤子。反正她是不太懂,不過見徐涵侃侃而談,其他幾人都露出贊同之色,她知道徐涵是很有本事的,所以上輩子他年紀輕輕便能做到四品官。

裴玉嬌打量一下他的俊顏,暗想也不知這回他還去不去嶺南當知縣了?要是去了,妹妹就得一個人在家,或者是跟着他去?但上輩子并沒有,她拉着裴玉英道:“妹妹,咱們去看看你的卧房!”

裴玉英被她拉着往前走,裴玉畫幾個笑着跟在後面。

徐涵娶妻了,徐老夫人便将上房讓了出來,裴玉嬌記得上回來,院中并無多少花木,如今卻直排排兩條都擺了花盆,多數是菊花,茶花,蘭花,在靠近門的兩邊,還有兩只大水缸,裏頭各有幾尾魚,見到人來,紅尾巴晃來晃去,很是讨喜,也顯得生機盎然。

走進去,長條案上正燃着香。

右邊廂房是看書寫字的,收拾的整整齊齊,只裴玉嬌瞧着書案上筆筒竟有兩個,一個擺着妹妹愛用的紫竹羊毫,從粗到細有六管,一個應是徐涵的,有十幾管毛筆。硯臺也有兩方,裴玉畫笑道:“你們分得還真清楚!”

“各人有各人喜好的,互不幹涉。”裴玉英道,只他總喜歡霸占着這兒,明明旁處還有書房,他非得在這兒寫字,也不嫌她打算盤吵鬧,也不嫌她走來走去的煩人,真不知道這樣他如何辦公務的。

然而晚上點着油燈,她坐在堂屋,不管做什麽,往他這兒看一眼,他總在那裏,又覺得很安心。

她不知不覺便露出了笑,是那女兒家的歡喜。

柔柔的,纏在你身上,裴玉嬌看着她,鼻子竟有些酸,又有些惆悵,有些傷感,有些擔憂,像是百感交集。因總是妹妹照顧着她,然而妹妹終究嫁出去了,她擔心她,不知她的将來,她忍不住搖着裴玉英的手:“我今兒要同你睡!”

這話說出來,連林初雪,林初芙都笑了。

“丢人,還當自己三歲呢,”裴玉畫嘲笑她,“幸好沒有別人在,聽聽像什麽話!”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睡在這兒。”裴玉嬌道,她想再多看看妹妹,看看她在徐家是怎麽生活的。

“好,我一早與母親,相公說了,客房也有,可你真要……”裴玉英為難,妹妹住過來可以,但要睡一起,總有些不妥罷?沒聽說過誰家這樣的。

可裴玉嬌撅起嘴,将她的手使勁搖:“我不搶你們的新床,你跟我睡客房。”

裴玉畫笑得打跌。

裴玉英捏捏眉心:“好罷,好罷,到晚上再看。”

幾人說得會兒,眼見要午時,裴玉英又去廚房轉了圈,叮囑下人們裴家人的喜好,出來時路過園子,卻見徐涵正站在竹林邊等她,她笑問道:“不陪着祖父,爹爹了?”

“才與岳父下了幾盤棋,我看看你在做什麽。”他走過來,伸手去碰她首飾,“都有些歪了,總是急匆匆的,這些事交給下人就行了。”

“我知道,但今日不一樣嘛。”她笑,又想起裴玉嬌的無理要求,遲疑道,“姐姐今兒要留下來住。”

“嗯。”徐涵表示聽到了,她一早就提過。

裴玉英又道:“可她說要跟我睡。”

他的手頓住,眉頭挑起來:“她這樣說?”

“是啊,姐姐還是個孩子。”她無可奈何。

想起那日成親,裴玉嬌走到面前警告她,徐涵道:“也不是孩子了,她關心你,既然她那麽想你,你便與她睡一晚罷。”又覺聽起來很是古怪,他咳嗽一聲,“你多陪陪她沒什麽,她難得來,可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

他手落在她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長。

她臉上飛紅,他平時很正經,可偶爾這樣,更叫人羞惱,她避開他的手:“那便這麽說定了,母親想必也會同意。”

嫁入徐家,她已經發現,徐老夫人是真不管事,她調用下人,置辦物什,說一聲,她都同意。故而要決定什麽,只要問徐涵一人就行。

徐涵道:“好,你再問問姐姐,她打算住幾天?”

裴玉英又忍不住笑,裝得大度,可到底還是有些介意罷!她拔腳走了。

徐老夫人果然沒說什麽,倒是太夫人指着裴玉嬌訓了通,奈何小姑娘厚臉皮,百般耍賴,裴玉英又替她說情,也只能将她留在徐家。到得傍晚,用完飯,眼見天邊紅霞連成一片,裴家人也要告辭了。

裴玉英走到裴臻面前輕聲道:“爹爹,您要保重好身體,過陣子我再回來看您。”

她聲音有些哽咽,除了姐姐,她當然最依戀父親。

裴臻叮囑道:“莫要事事都親力親為,有空多陪陪少甫。”

這也是他後來才明白的道理,重要的人在身邊時,該珍惜當珍惜,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

裴玉英點點頭。

看着娘家人陸續走出大門,她的眼圈忍不住紅了,半響牽着裴玉嬌的手走向客房:“纏人精,給你鋪被子去!”

裴玉嬌嘻嘻的笑。

前陣子天氣晴好,被子滿是陽光味,兩人躺在床上,只覺身下被子都陷了進去,十分暖和。姐妹兩個面對面,裴玉嬌與妹妹說她嫁人後,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說着說着,眼皮就耷拉下來,裴玉英好笑,哭着叫着要與她睡,結果也沒說上幾句話,她伸手給她掖被角。

屋裏油燈早就滅了,只剩月光流淌,她忽見窗外有人,起先吓一跳,但仔細看又笑起來,胡亂披了披風出來,走到屋檐下她道:“鬼鬼祟祟的,我還當是賊呢!”

他白皙的臉頰微微發紅,但卻正色道:“我想着你日日都伺候我早班,今日姐姐來了,明兒你不消那麽早起,多睡會兒罷。”

“就為說這個?”裴玉英道,“你不說,我也不起來的。”

她要走,他拉住她:“也不是,我原想說,以後也不用那麽早起,是你總堅持。”

“我是你妻子,這是該做的。我不起來,誰同你一起吃飯,婆婆也心疼。”裴玉英推他,“不說了,外面冷。”

她又要走。

徐涵裝不了了,猛地将她拉到懷裏,雙手摟着她的腰:“我這兒熱。”

不知為何,他晚上竟睡不着,明明才成親月餘,卻已養成習慣,半邊空蕩蕩的床吊着他的心,教他今兒像個小賊般徘徊在客房附近,也不知會否被人瞧見。

可當她打開門,披着一頭黑發出來,他高興得什麽都顧不得,恨不得就拉她回屋,可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好與裴玉嬌這樣的姑娘搶人呢?

他嘆口氣,低頭親她的唇,呢喃道:“等會兒就放你走。”

他穿得多,身上也熱,裴玉英靠着他,仰着臉兒承受他的吻。

月光下,兩個人好像纏繞的藤兒,親親密密,誰也分不開似的,裴玉嬌從窗口看過去,滿臉通紅,又覺愧疚。看來是自己不好,今晚拆分了他們,瞧瞧妹夫這猴急勁兒,哎,看來他也是很喜歡妹妹的,也許自己也不該多待幾日了!

她早上用過早飯就走了。

誰也管不了将來,如今擁有幸福,已是足夠。

林家在十一月終于找到合意的宅院,因早早将家具備好,只兩天功夫便陸續搬到了新宅裏。

裴應鴻這時早就入了火兵營,與裴臻,裴統一樣,早出晚歸,裴應麟還小,在書院念書,裴家又恢複了原先的樣子,因天氣冷,裴玉嬌最近甚至連女夫子的課都不去了,除了每日請安,便賴在上房裏,坐在太夫人身邊做針線活。

前日給太夫人做了一條抹額,這幾日又在給祖父做襪子。

在她嫁人前,她打算給家裏每個人都做樣東西!

太夫人瞧着她認真的樣子,心裏微微發疼,時間一天天過去,也就只有三個多月了,往後要見她不容易,太夫人默默盤算,是不是給裴玉嬌多補幾件嫁妝?可想到王府的富貴,哪裏需要呢!

倒是挑幾個忠心的下人最是好,她問裴玉嬌:“要不讓胡嬷嬷跟着你去?”

裴玉嬌搖搖頭:“不行,胡嬷嬷跟着您多少年了,我不要。”

胡嬷嬷在旁打趣:“姑娘不要,老奴還舍不得太夫人呢!”

“那就陪着祖母罷。”裴玉嬌擡起頭,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祖母,您不用擔心了,我就帶着幾個丫環去,夠用,再說了,王府好些下人,不缺這個的。”其實她是不喜歡人多,用着竹苓,丁香順手,太夫人再塞個嬷嬷來,她不習慣,想一想道,“往後要的話,祖母再派過來也一樣。”

太夫人就沒有勉強,笑着道:“你歇一歇,光顧着做針線了,小心眼睛不舒服。”

“好。”她放下繡花棚子,依着太夫人坐,“以後嫁出去,我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一趟 。”

“喲,這麽勤啊,王爺可會同意?”太夫人笑。

“會的。”她想,要是司徒修敢反悔,她就偷偷溜回來,反正對王府很熟悉。

祖孫兩個言笑晏晏,有丫環突然來敲門,也是很驚訝的語氣:“有小黃門來,說是,說是請大姑娘去宮裏呢,皇後的口谕。”

太夫人道:“快請進來。”

只見門簾一挑,一個年輕的,大約十七八歲的黃門擡腳走進來,一來就給太夫人跪下行了禮,說道:“安成公主小生辰,皇後說要熱鬧熱鬧,便說請裴大姑娘去,另外還有幾位王妃也去的。”

裴玉嬌心裏一抖,這還沒嫁呢,就要見幾位嫂子了!

又是哪出戲呀?

上輩子她是突然被賜婚的,自然不會遇到這些,其實也就是親戚間找個借口互相見見面,她雖還沒有嫁,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太夫人心知肚明,當下笑道:“我這孫女兒未去過宮裏,我叮囑兩句,請稍後。”

小黃門忙應了聲,退到外面。

棉簾又拉下來,擋住了寒氣。

太夫人側頭看一樣裴玉嬌,她有些緊張。

其實誰不會這樣呢,便是太夫人這把年紀,說實話突然要去宮裏,她還有些慌呢,也不知多少年沒見過皇後娘娘了,太子六年前被廢,囚禁在和光宮,皇後大病一場,再不曾露面,聽說近年才好些,但很少發話要見誰,這回沒料到竟是她請的。

也不知是不是只是個幌子,到時只見到許貴妃?她聽說如今六宮事宜,實則都是許貴妃在管,皇後是形同虛設,她叮囑裴玉嬌:“你莫怕,記得言多必失,她們問什麽,你能答得便答,不能答的便推說不知。”

可又怕她是否清楚,哪些是能答不能答,太夫人又頭疼。

見她這般煩惱,裴玉嬌忙道:“祖母我省得的,多半就是裝啞巴!”

這事兒,司徒修教過她多次,她做得也還算好,沒有得罪過娘娘們,至于王妃們,應該也是罷?可事情太多,她着實有些記不清了。

聽到說啞巴,太夫人笑起來:“不說話也不行啊。”

“行的,反正已經定親了,便是我傻,她們又能奈何?”

裴玉嬌皺起小鼻子,無賴的樣子,逗得太夫人哈哈笑,她心想,也許是自己過于擔憂了,孫女兒那麽讨人喜歡,這些人難道還能厭惡她不成?充其量也不過是要利用她罷了!

她道:“便照你說得,只她們問了什麽,說了什麽,你回頭告訴祖母。”

裴玉嬌道好。

太夫人道:“回頭再裝扮裝扮,這樣穿着可不行。”

為了舒服,又只待在太夫人那裏,她穿得很家常,但去宮裏到底是不一樣的,她在外面,代表的是裴家姑娘。裴玉嬌去望春苑換了衣服,披着雪狐裘,手裏捧着手爐,迎着外面皚皚白雪,往垂花門走去。

轎子正等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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