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意外
遙遠的鐘聲闖入渾濁的思緒。
印桐從睡夢中蘇醒。教室裏空無一人,四面緊合的牆壁回蕩着他沉重的喘息,布滿塗鴉的課桌倒在地上,散落一地的書本上殘留着大片辱罵的字跡,還有明顯肮髒的鞋印。
黃昏,18:45,黑板的右下角有人用粉筆畫了把小傘,傘下寫着兩個值日生的名字。“印桐”還留在右邊,左邊的卻被人匆忙擦掉了,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粉筆印。
▇▇
“這小子”
脫口而出的抱怨戛然而止,印桐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踉跄後退着撞倒身後的桌椅。
有什麽不對……
金屬桌腳在地面上劃出一聲悲鳴,他聽見自己的心髒狂跳着,就像在進行一場可怕的逃亡。
有什麽不對。
空曠的教室裏盛滿了夕陽的柔光,沉穩的鐘聲踩着心跳的節拍滴答作響,印桐聽到教室外的走廊盡頭傳來兔子玩偶的腳步聲,有什麽東西從樓上掉下來,掠過教室的窗口,栽在樓下冰冷的水泥地上。
有人跳樓了。
突兀的想法闖進印桐的腦海,他踉跄着跑去推開教室的後門。有只笨重的兔子玩偶正背對着他站在走廊裏,毛絨絨的身軀擋去了大片光亮,殷紅的血珠順着它的斧刃,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滴答”
踩着鐘聲的步伐,和印桐的心跳聲共鳴。
“滴答,滴答。”
夕陽浸沒冰冷的玻璃窗,唏嗦的雜音猶如耳鳴聲般愈演愈響,印桐看見有人倒在窗戶之間狹小的陰影裏,柔軟的發絲好像一片漂亮的風鈴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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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濁的血跡從對方身下漫開,漫過冰冷的地面染紅了印桐新買的運動鞋。
“沙沙”的廣播聲伴随着尖銳的雜音奏響,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印桐看見走廊裏的兔子玩偶緩緩轉身看向了他的方向。
他看見了一雙無機質的塑料眼睛,漆黑得反射不出一絲半毫的光澤。笨重的兔子玩偶臉上依舊挂着微笑的表情,詭異得就像一場荒誕劇。
他聽到嘈雜的廣播中傳來少女甜膩的笑聲。
她說:“歡迎來到箱庭游戲,請勿驚慌,這場游戲只有happy ending。”
……
玻璃杯磕上吧臺發出清脆的聲響。
印桐從思緒中回神,擡頭對上Christie審視的目光。
“你在想什麽?”國民蘿莉不滿地皺眉,“是在為昨天的曠工找原因嗎?”
印桐眨了眨眼睛。
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還待在名為“下午茶”的甜品屋裏,而不是什麽教室、走廊、亦或是殺人現場的地方,他不需要面對兔子、精神病和死人,只需要調一杯咖啡,伺候好面前的金主。
那間黃昏下的教室,那間躺着屍體的屋子,那些漫溯在喉嚨裏的血腥味,都只存在于他糟糕的噩夢裏。
而那些讓他大清早就吐了一地的噩夢,都是假的。
印桐接了杯水,仰頭灌了幾口。
都是假的。他在心裏重複道。
Christie最近很忙,比起閑得能被人紮針、跟蹤、當成談資的印桐,她簡直忙得恨不得有絲分裂。國民蘿莉的日常不是在趕場就是在軋戲,她一天裏睜着眼睛的時間幾乎都在工作,剩下的極小部分不僅要用來商業互吹和哄粉絲,還得注意着印桐的日常生活。
偏偏在這其中,印小老板是最不讓人省心的一個。
今天淩晨剛過6:30,印桐就被Christie獨具一格的morning call從睡夢中炸醒了。彼時跳躍在他手腕內測的移動終端震得像個瘋狗,連帶着手臂內的青筋都被崩得抽痛。
印桐捂着腦袋發出一聲悲鳴,揉着太陽穴靠在了身後的床頭上。他的視野裏倒映着卧室蒼白的天花板,節能燈的白色燈罩泛出些許髒污的痕跡,位于中央的位置黑黢黢的,似乎還殘留着幾只蟲子的屍體。
光屏的來電界面上還停留着呼入者的姓名和頭像,接電話的緩沖條正在逐步縮短,卻在将要走到末尾時被呼叫者挂斷,再度開啓了下一場喧嚣的奏鳴曲。
印桐在嘈雜的鈴聲中用手捂住眼睛,停頓了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慢地呼了出去。
他又夢到了那間教室。
那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夢境,除了加速他的心跳,加快他的呼吸,增加猝死幾率外起不到任何作用。不斷重複的夢境将他一遍遍帶回案發現場,跳樓和他殺幾乎成了他夢中無法逃脫的困境,笨重的兔子玩偶永遠是這場悲劇的劊子手,血色的夕陽就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将他關在寫着“黃昏教室”的盒子裏。
簡直糟透了。
印桐揉着太陽穴,迷迷糊糊地接通了打進來的電話。
Christie衣着整齊地端坐光屏對面在沙發上,一張白臉上落着不知從哪個方向打來的光,看上去就像墳地裏剛爬出來的野獸。
“……”他瞬間就被吓清醒了,甚至條件反射地向後仰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潮流喪屍裝?”
“我這是舞臺後臺,”Christie沒好氣地回道,“你收拾一下,8:30我要在店門口見到你。”
“……見我幹什麽?”印桐躺在床上小聲嘟囔着,看着已經被挂斷的通訊屏幕愣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昨天似乎是曠了一整天的工。
幕後金主大概是來興師問罪的。
Christie不一定會在乎營業額,但一定在意他的生活動向。印桐去哪了,幹什麽了,他是不是跟哪個野男人/死丫頭出去開房了,國民蘿莉在這方面敬業得宛如他親娘,恨不得走哪都把他栓在褲腰上。
印桐是不樂意被這麽監管着的,可他不樂意也沒用。小金主是他在這個國家的擔保人,如果沒有Christie的“監管”,他在這裏就連個人都算不上。
他會被法律驅逐出境,失去任何社交和工作的權利。他成為白塔裏的常駐民,或者成為廢都垃圾場裏的流浪漢。
也有可能被賣到黑市成為奴隸或者寵物,或者更慘一點,成為流浪漢生存的養料。
這年頭吃個人已經不是什麽大問題了。當年seed病毒爆發的時候“人類”就加入了豪華午餐,甚至有大佬寫出了《烹饪108式》,如果不是法律的扼制,現在估計都登上中央城人民的餐桌了。
畢竟侵略從來不是人們的原罪,貧窮和無能才是。
Christie的嘲諷在腦海裏轉了三圈,印桐才隐約意識到自己确實還沒為昨天的曠工“找借口”。他是不能說實話的,倘若讓Christie知道他是因為看日記而曠了一天工,國民蘿莉估計會像個發現孩子上課時打游戲的母親一樣,怒發沖冠抄起藤條。
不過她不會真打,就是印桐的獨居生活可能要泡湯。Christie小姐始終堅持着他“一個人住肯定會出問題”的奇怪理論,借題發揮的可能性簡直高達200%。
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搬回去和Christie住在一起,印桐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疼炸了。
他沒有答話,看着像是在神游天外,實際正深思熟慮着怎麽瞞天過海。奈何昨天那封信害得他做了半宿的噩夢,今早又被Christie吓了個來回,臉白得能媲美蛋糕上的糖霜,怎麽看都像是郁結于心。
Christie瞧着他這副模樣就來氣,拍着吧臺就騰地站起來,一把扯住了印桐的衣領:“你想什麽呢?”她擡着下巴,逼迫印桐和自己對上視線,“怎麽,又是被那幾張破信紙勾了魂了?”
國民蘿莉瞪着眼睛,兇神惡煞得宛若打劫的土匪。印小老板跟她對視了足足三秒才勉強聽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她以為印桐今天一早上的魂不守舍都是因為那些古怪的信,肯定是信的主人寫什麽了,才勾得印桐茶飯不思寝食難安。
——這話某種程度上也沒錯,不過主語大概可以挪一下,畢竟不光是信勾得印桐輾轉反側,寫信的人也勾得他輾轉反側。
印桐仔細想了想安祈那張唇紅齒白的小臉,眼神一飄,差點被怒火中燒的Christie小姐一巴掌摁水池裏。
“你又想起哪個狐貍精了?”Christie咬着後槽牙,露出了一個略帶兇狠的笑容,“你昨天是跟誰纏綿悱恻了一天,現在還意猶未盡呢?”
印桐從瀕臨窒息的困境中擠出了一個真誠的笑臉,他說:“沒有沒有,我頂多算是趴在床上跟自己纏綿悱恻了一下,青春期的零部件總有些自己的想法,它不受我掌控,我替它向你道歉了。”
Christie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橫豎是get到了印桐在講葷段子,小臉一紅,瞬間就被撸順了尾巴。
她眼睛也不瞪了,氣也不生了——至少是表面看不出怒意了,理着裙擺溫柔地坐在吧臺對面的高腳凳上,揚唇沖印桐露出了一個标準的營業笑容。
“那還要麻煩您的零部件給我解釋一下,你昨天收到的那封信裏,都他媽的講了些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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