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箱庭

同一時間,下午17:50,皇城街。

聶霜雙翻出學校後牆,三兩步擠上了停在馬路邊的懸浮車,一邊甩上車門一邊咬牙切齒地碎碎念,左手還拉扯着脖子上綁得結結實實的領帶,右手就已經毫不留情地将書包拽了下來。

“卧槽這年頭的課太難逃了,你說聞秋那眯眯眼老盯着我幹嘛?大家鬥智鬥勇這麽多年,他和我就沒點默契嗎?我上課不聽講肯定是下課有計劃,我做題不認真肯定是正忙着查資料,他連這點都看不出來?我要開除他的家長資格!”

“他做了什麽?”前座上傳來董天天幸災樂禍的聲音。聶霜雙也沒擡頭,抻着胳膊從書包裏拽了袋水,咬開一個小口,又将書包踹回了地上。

沉甸甸的背包一腦袋栽進前後座之間的空隙裏,聶霜雙也沒管,叼着水袋撬開終端,翻了個白眼哼哼唧唧地重複:“‘他做了什麽’?你應該問問他什麽沒做,聞老師可是新紀元傑出青年,不僅删了我終端上用來僞裝的游戲,還将我的作業挂在了學校的公共展區,說是要讓來往師生觀摩一下‘動物的進化’,為人類生命研究提供素材。”

“現在全校師生都知道我上課玩換裝游戲了!還是個喜歡粉紅洛麗塔配拖鞋的怪大叔!你都沒瞧見班裏小姑娘看我的眼神!聞老師真的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

聶霜雙佯裝痛苦地拍着坐墊,表情誇張地叫嚷着:“他都沒想過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因此喪失生存的希望,一蹶不振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這倒是,這年頭的小朋友自尊心都很重了,聞老師這事做得不對,他怎麽能讓你在班裏的小姑娘面前丢面子呢?”

董天天從後視鏡裏瞟了他一眼,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然而一本正經的表情憋了連五秒都不到,就忍不住倒在副駕駛座上笑得前俯後仰。

聶霜雙氣得兩頰緋紅,嘴裏還義憤填膺地叱責着聞秋以公謀私,猛地擡頭一瞅,卻隔着後視鏡對上了一對笑眯眯的眼睛。

聞秋正在開車,身上的衣服還是上課時穿的那件駝色大衣,只解開了襯衣頂端的兩顆扣子,看上去活像個衣冠禽獸。他在後視鏡裏配合着聶霜雙笑了一下,點頭承認了自己教育方式的偏差。他說:“你話值得我銘記于心,很抱歉,我下次一定會注意學生的心理問題,将所有的違法犯罪都扼殺在搖籃裏。”

聶霜雙冷不丁被水嗆了個正着,挺直了腰背端坐在車後座上。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慘遭背叛的悲怆,仿佛自己剛和小夥伴分享了後院的嬌花,小夥伴就抱着花盆送給了大灰狼。他想着很明顯,聞老師剛下課就上了董小天的賊船,虧我還信了這家夥“私密任務”的鬼話,從昨晚就開始着手準備行動計劃。

他像個被叫到辦公室的小學生一般正襟危坐,滿腹牢騷又不敢說話,只能游弋着視線,試圖用眼神斥責董天天的背叛。

副駕駛上專注化妝的董天天放下了眼線筆。

他隔着眼影盤裏的小鏡子接收到了聶霜雙叱責的信號,翻了個白眼,心道你小子還好意思怪我,如果不是你那麽明目張膽,讓聞秋這家夥産生了懷疑,我還能剛停車就被逮個正着,直接上交了好不容易才摸出來的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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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是這麽想的,話肯定不能這麽說。青春期的小朋友總有一些不服輸的鬥争欲,他們就像一只只初出茅廬的牛犢子,不管眼前漂浮的是什麽顏色的旗幟,只要有東西揮動,就會撩開橛子拼命往過沖。

董天天沒心思跟聶霜雙在懸浮車裏擡杠,聞老師還在旁邊坐着呢,這一個杠不好,晚上回家他就要接受思想教育。可他又不服氣,受了委屈就想欺負回去,最後費盡心思想了半天,倒是對着後視鏡做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的妝才化到一半,此刻正處于男女之間的第三性別,眼影什麽的亂七八糟在臉上糊了一坨,看得聶霜雙渾身一個激靈。

然而不冷靜的明顯不止聶霜雙一個。平穩行駛的懸浮車突然憑空打了個擺,聶霜雙被甩得一腦袋紮在車墊裏,擡頭時正好撞見後視鏡裏聞秋含笑的眼睛。

“抱歉,紅燈,”聞老師毫無誠意地笑了笑,“你們在眉來眼去的,是在交流什麽?”

“交流‘安祈’,”聶霜雙搶在董天天之前奪過話頭,完美地岔開了話題,“我還是沒想明白,你說這位安少爺到底要幹什麽?他明知道董小天不是夜莺的人,那天在甜品屋裏幹嘛還套他的話?他想聽到什麽?”

聞秋将視線移回路況上:“為什麽不換個角度想,假設他不是安祈,而是科學院或者夜莺裏的某個路人甲,他為什麽要詢問你另一個人身上曾經發生的事?”

聶霜雙想了想:“因為他不知道?”

聞秋問:“他為什麽不知道?”

聶霜雙:“對啊他為什麽不知道?他可是安祈啊!他不是夜莺的掌上明珠鎮宅之寶嗎?”

聞秋隔着後視鏡裏瞟了他一眼。聶霜雙突然收了笑,他拎在手裏的水袋因為聞秋彪悍的車技灑出了大半,此刻正順着他的手指滴進厚實的車墊裏。

安祈為什麽不知道。聶霜雙想,這個邏輯其實很簡單,他不知道,因為有人不想讓他知道。

他被封閉了消息來源。

“所以……”聶霜雙斟酌了一下措辭,試探着問道,“所以安祈其實不是夜莺的人,或者說相反,他可能正處在夜莺的監視下?”

“而且夜莺還要利用他去接觸小印先生。”董天天慢條斯理地插了一句,“從店裏回來那天我和聞老師就讨論過了,我們把當時錄制的視頻又放了一遍,發現安祈這家夥可能有點問題。”

“他很明顯在引導話題,故意讓當時正和他聊天的我忽略了一個很奇怪的bug。”

“什麽bug?”聶霜雙扶着椅背坐起來,探頭湊過去。聞老師在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就看見董天天已經壓着他的腦袋把他摁回了後座上。

“他說送信的快遞員是給印桐注射藥劑的罪魁禍首,那家夥在送完信之後就死在了公共衛生間裏,”董天天一邊貼着假睫毛,一邊輕聲念道着,“可他沒說快遞員為什麽要送信。”

“那些信是誰的?”

董天天擡眼,沖後視鏡的聶霜雙笑了一下。

他說:“聶霜雙小同學,你有沒有想過夜莺那麽多暗哨,安祈為什麽偏偏找我套話?”

“因為他認識我,”董天天沒等聶霜雙回答,自問自答地補充道,“或者說因為他覺得自己認識我,并且那份‘覺得’,讓他認為我,或者說我們,是有別于夜莺和科學院的第三方勢力。”

“你覺得他要做什麽?”聞秋問。

“不知道,但安祈這人做事有個特點,他的中心目标絕對離不開小印先生,所以他八成是想利用我們做什麽,”董天天扯着嘴角笑了笑,“他覺得給我們透露了快遞員的身份,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接着往下查,比如說查出那個快遞員是誰,比如說在科學院的監視下查出那些信裏有什麽東西。”

“做不到做不到,”聶霜雙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奴才的武力值還沒有趕超高達的水平,您還是行行好放過我吧。”

“那就只剩下另一條路了,”董天天曲起手指敲了敲車窗,聶霜雙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箱庭online的游戲廣告還在移動光屏上循環播放。

“也許,我們可以先查查什麽是箱庭。”

……

“‘箱庭’是什麽意思?”

傍晚17:53,印桐坐在吧臺後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Christie聞言愣了一下,難得有些困擾地皺眉思忖了片刻。她說:“ELF的負責人來介紹的時候,跟我說這就是一個添加了恐怖元素的沙盒游戲。”

“沙盒?”印桐問。

“嗯……這麽解釋,”Christie打開終端的共享設置,将繪圖界面投影到印桐面前,“你面前有一張全息地圖,現在你可以在這上面建造你的房屋,我們随便畫幾只兔子,好的,這些就是你家了。”

“……”印桐盯着畫面上那個圓滾滾的球形物沉默了半晌,選擇忽視審美觀的問題,“然後呢,出租多餘的房屋經營賺錢嗎?”

“……你的日常生活一定很無聊,”Christie旋轉着畫面上的球形兔子翻了個白眼,“沙盒游戲其實類似于模拟人生,你當成小姑娘的過家家理解也沒什麽大問題。這種游戲的應用範圍比較廣,從心理治療到軍事沙盤都有,箱庭online是将這個詞用在地圖上了,也就是——一款可以自定義游戲場景的大型線上游戲。”

“自定義游戲場景?”印桐問。

Christie聳聳肩:“名號是這麽打的,說是之後可以讓玩家自己敲定游戲地圖,就像我們現在上面畫的這些兔子屋。當你擁有了一座兔子屋以後,你就可以邀請你的朋友(其他玩家)來家裏做客了,普通的養成游戲将做客歸類為聊天吃飯做游戲三個部分,箱庭online之所以能打上恐怖游戲的旗號,因為它的做客方式相當特立獨行。”

“比如說?”

“比如說,你打開門,你的朋友突然在你眼前炸成血花,”Christie張開手,發出“boom”聲音,“傳統的恐怖游戲大多分為兩種,邊逃邊打怪的冒險類恐怖游戲,和邊逃邊動腦子的解謎類恐怖游戲。箱庭屬于兩者的結合體,如果你開心,鑒于線上online的特殊屬性你還可以來場網戀什麽的打打牙祭,不過我不建議。”

“70%的拟真度意味着你的朋友可能會死得血肉橫飛,我不太确信你是否能對一個死人下嘴,這有點重口。”

“……它是怎麽過審的,”印桐忍不住吐了個槽,“不過這不重要,所以‘箱庭’在這部游戲裏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讓我們能構建不同的‘恐怖’現場?”

Christie搖搖頭:“很遺憾這個設定暫·時·沒過審,所以未來玩家要內測的‘箱庭’是一個已經構建好的恐怖游戲現場,你們只需要打通關就行。”

“所以‘箱庭’只是個噱頭?”

“你可以這麽認為,”Christie笑了笑,“這是GM(游戲管理者)的箱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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