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歡迎進入死亡選項支

印桐蹲在地上,仰頭望着緊閉的門扉。

老舊的木門伫立在幾步外的地方,繁雜的浮雕勾勒出它的邊框,古樸的木紋裝點着它的軀殼,将它沉默的身軀打造成了一堵厚實的木牆。

印桐仰着頭看了半晌,實在無法窺探到門那邊的訪客。淩晨三點的空氣潮濕且陰冷,他放下手中的背包,起身戒備地看向嚴絲合縫的木門。

門外傳來三聲扣響。

“咚。”

“咚。”

“咚。”

開還是不開,這是個問題。

在傳統恐怖游戲中,“開門殺”已經成為了一個足以致敬的經典橋段。根據社交平臺上的不完全統計,60%的主角會在開門的一瞬間直接被花式弄死;20%的主角會在開門後遭受詛咒,然後被花式弄死;15%的主角會在開門後卷入事故,因為武力值不夠或處理不當被花式弄死。

通常只有5%的主角有可能遇上NPC,勉強存活,幸運地從當前劇情進入到下一段主線,成為只負責串劇情的lucky dog。

那麽問題來了,一個合格的、號稱拟真度能突破70%的恐怖游戲會落于俗套嗎?

會的,印桐不用想都能答出來,一定會的。

倘若箱庭online真的是一款主打恐怖解密的動作類游戲,那麽它不僅會嚴格遵守游戲中的套路,完美落實“開門殺”的精髓,還會舉一反三推陳出新,将主觀的開門作死,轉化為客觀的不得不開門作死。

簡單來說,印桐覺得這場游戲裏恐怕沒有“不開門”的選項。

門外的訪客根本不會具有知難而退的精神。它可能會在幾個呼吸後破門而入,也可能突然出現在印桐身後擰斷他的脖頸。

然而大多數的恐怖游戲,就是因為你開始猜測“可能會發生什麽”,才會在游戲過程中變得極端滲人。它用了一種在已知中增添未知的橋段,如同在靜脈注射時蒙住你的眼睛,讓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迎來那根刺破皮膚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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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一直戒備着,在悄無聲息的房間裏屏息凝神。

你的心跳在胸腔裏轟鳴作響,視線牢牢地集中在緊閉的門扉上,聽到唏唏嗦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在短暫的停頓後,有人轉動了冰冷的門把。

印桐看着金屬的把手向下旋轉,鎖扣彈開的聲音伴随着細小的推門聲,回蕩在安靜的房間裏。開着暖燈的走廊露出了冰山一角,明亮的燈光從來客背後鑽進卧室,落在他的面前的木地板上。

他站在晦澀的陰影裏,看到了門縫間嬌小的少女。

她有着一張蒼白的臉。

……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十八【禁動作類小游戲和懸疑恐怖類動作小游戲異曲同工,它們都擅長在平淡的劇情中掀起驚濤駭浪,并且讓你對所有誇張的神展開心悅臣服。

印桐站在卧室裏,看到門口的小姑娘仰着頭,聲若蚊吶地喚了句:“……哥哥?”

——這感覺就像養了只鬼娃娃。

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小姑娘站在半開的門縫後,微長的頭發披散着,巴掌大小臉背對着燈光,蒙着一層蒼白的死氣。她穿着純白的棉質睡裙和深紅的兔子拖鞋,漆黑的大眼睛就像兩顆冷硬的石頭,裏面不僅沒圈着印桐的身影,甚至連半點光亮都沒有。

印桐聽到她悄聲問道:“哥哥,我可以跟你睡嗎?”

——這是一道喪命題。

倘若箱庭online是一個會彈出選項支的文字式恐怖游戲,那麽印桐面前一定漂浮着“答應”/“拒絕”/“詢問原因”三個半透明的選項框,可惜現狀幹脆利落地抹殺了任何投機取巧的可能,就連之前那張寫着提示的白色卡片,都還保持着幾分鐘前的模樣。

——沒有任何提示,游戲的自由度被放大了無數倍,所有的通關方法都要靠玩家“靈機一動”,簡直是逼着玩家回蕩。

印桐沒說話,小姑娘卻像是等不及了。她垂下睫羽猶豫了半晌,推開門,光腳踩着地板,猛地跑向印桐的方向。

她撲進印桐懷裏,嬌小的身軀就像一塊凍硬的冰淇淋。沉重的木門在她身後閉合,金屬鎖舌發出“咯噔”一聲輕響。

印桐聽到她問:“我可以和哥哥一起睡嗎?”

——看樣子大概是沒有“不可以”的選項。

印小老板猶豫了一下,對“命中注定”要與“非人類”同床共枕的劇情感到絕望。他模仿着自己平日裏哄Christie的方式摸了摸姑娘的小腦袋,入手的冰冷凍得他發顫,糾葛着五指的發絲纖柔而黏膩,就好像陷入了濕冷的泥沼一樣。

“怎麽了,”印桐保持着平穩的聲線,甚至努力讓自己擠出了一絲笑意,“做噩夢了嗎?”

懷裏的冰塊蹭了蹭,發出模糊的呓語:“我想跟哥哥睡,兔兔也想跟哥哥睡。”

印桐這才發現,小姑娘的手裏還拖着一只兔子的耳朵。

那是只老舊的、灰撲撲的兔子玩偶。它有着嬌小的身軀和龐大的耳朵,以至于半個身體都垂到了地上。

它的眼睛緊閉着,漆黑的絲線将眼睑縫合出微笑的模樣。

“兔兔睡着了。”

印桐猛地收回視線。他懷裏的小姑娘正仰着頭,蒼白的臉頰貼着他的腰,薄唇劃開一個詭異的微笑。

她說:“哥哥,我們也去睡覺好不好?”

……

——一個夜晚有多長?

印桐猛地睜開眼睛,看着面前模糊的鏡面裏,鏡子對面黑黢黢的兔子玩偶已經揚起了尖銳的斧頭,毫不猶豫地向他砍來。

他向後退了兩步,腳底打滑跌坐在地板上。濕冷的鏡面發出破碎的悲鳴,細小的玻璃碎片從裂縫處迸濺進水池,巨大的碰撞聲撞擊着他的耳膜,震得他的心髒轟鳴作響。

他喘着粗氣,聽到意識裏有道聲音陳述着。

【“玩家印桐,新手教學0-2,讀檔成功。”】

去**的新手教學!

印小老板仰頭望着鏡子上裂開的黑縫,胸腔起伏頭痛欲裂,他覺得那只笨拙的兔子玩偶似乎又走近了一些,也許下一次就會走出鏡面,揮着斧子砍碎他的腦殼。

衛生間裏陰冷潮濕,他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拽下門背後的睡衣。

棒球棒還插在髒衣簍裏,能咬碎人眼珠的博美依舊在坐在衛生間門口。它小巧的身影就像一只漆黑的夢霾,倒映在印桐的瞳孔裏,隐約和讀檔前那個嬌小的少女重疊。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麽“死”的。

與“非人類”同床共枕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當懷裏的小姑娘明明冷得像塊冰磚,還委屈巴巴地往你懷裏鑽的時候。回檔前的上一輪游戲裏印桐心裏一片死灰,他躺在床上,摟着體溫為負的小姑娘,視線拼命地适應着關掉夜燈後一片漆黑的房間,強烈懷疑自己是否能撐到明天早上。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武器”的東西,仿佛這個副本裏唯一一樣打擊性工具——棒球棒已經被他丢在了衛生間裏。

他開始懷疑他的通關方式是否正确,也許在最開始,在他拿到那根棒球棒的時候,他就應該揮着棒子砸碎門口的狗頭,然後幹脆利落地幹掉懷裏的小朋友。

——我可以選擇暴力通關的。

印桐閉着眼睛這麽想。

——我可以選擇暴力通關的,不需要猶豫,這僅僅只是個游戲。

他感覺到懷裏的“冰塊”動了動,小姑娘像是被吵醒了,她軟糯的聲音帶着一絲睡意闖進印桐渾濁的意識,就像在大冬天生吞了一整根冰淇淋。

“哥哥,”印桐能感覺到她的手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冰冷的呼吸環繞着他的鎖骨,“你不睡嗎?”

他沒有開口,閉着眼睛刻意放輕了呼吸,就好像已經睡着了。

他又聽到小姑娘問:“哥哥,你睡着了嗎?”

空氣裏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就好像有什麽東西順着床單爬上了他的被子。印桐感覺到胸前那只冰涼的小手正在緩慢上移,就像一只黏膩的冷血動物,妄圖爬上他滿是冷汗的脖頸。

嘈雜的“唏嗦”聲越來越大,他感覺到身後的床鋪似乎凹陷了一塊,有什麽東西正搖晃着,若即若離地撫摸着他的背脊。

他不敢睜開眼睛。

社交網絡上曾經流傳過這樣一種說法,某些愛好惡作劇的鬼魅會在夜半時分爬上你的床,撫摸着你的腰背和後頸。這時候千萬不要睜開眼睛,否則你将看見它充滿欲望和嫉恨的眸子,緊貼着你輕顫的睫羽。

它會吞掉你的靈魂,撕開你的胸膛,鑽進你的身體,代替你生存下去。

印桐閉着眼睛,強迫自己放輕呼吸。他想着恐怖游戲之所以恐怖,就在于設計者擅于利用人的定向思維,倘若他現在睜開眼睛和黑暗中的“東西”死磕,先不提他會不會看見什麽“令人驚聲尖叫”的東西,單就武力值來算,他能不能打過對方還是個問題。

他沒有“武器”,就好像剛出新手村的小號沒裝備道具,他連一只博美都打不過,更別提在黑暗裏和未知的“怪物”以命相拼。

我打不過的。印桐想,也許下一秒,我就要讀檔了。

他突然覺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做錯了,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我也要讀檔了。

印桐這麽想着,驀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什麽都沒有。

嬌小的少女窩在他懷裏,呼吸平穩,唇角還挂着細微的笑意。她像是睡着了,睫羽微垂着蓋住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印桐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地吐出去,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卻是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氣。

他伸出手,正要撫摸少女柔軟的黑發。

卻聽到耳後有誰嘆道。

“哥哥,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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