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請問您想加入社團嗎?
桌腳猛地擦過地面,在教室裏暴起刺耳的雜音。
印桐被拍到後背的瞬間差點跳起來,他幾乎是立刻逃離座位,轉身撞得桌子劃出去半米遠,甚至感覺到有簇電流順着脊椎竄了上來。
拍人的沒想到會獲得這麽大的反饋,被拍的人也差點沒緩過神。印桐反手撐着桌面呼出一口氣,看着三兩步外的年輕人,視線在對方的娃娃臉上掃了幾個來回,猶有幾分驚魂未定。
“……童書遙?”
他試探着叫了這個名字。
怪不了印桐懷疑,實在是童書遙此番造型有些奇怪。他在厚實的衛衣外面裹了件西裝,手上還抱着一摞卷子,看起來就像個高中生,學習委員兼語文課代表的那種。
童書遙看上去也被印桐的反應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啊?”他猶豫地應了一聲,“不是你讓我來找你的嗎?這怎麽了?做噩夢了?”
印桐被問得一愣,視線順着童庸醫周身上下又掃了一圈,琢磨出幾分味道來。
他怕是還處在箱庭online的游戲副本裏。
順着上一個副本的設置思路想,倘若箱庭online這個游戲會自主提取玩家的深層記憶,直接在記憶上構架出符合該玩家思路的“恐怖游戲”,那麽“童書遙”的出現也就算不上稀奇。
畢竟現在發生的一切可能許多年前就發生過了,而這些記憶被保存在印桐的大腦深處,直到被箱庭online暴力讀取。
可是印桐不記得了。
他在三年前就失憶了,被Christie從垃圾場裏挖出來的時候,他的腦袋宛如一臺格過盤的電腦,短時記憶被清理得一幹二淨。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的過去發生了什麽,根本不記得自己見過或認識什麽人,他就像個牙牙學語的奶娃娃,人家說什麽他都信。
所以他根本不記得,自己過去有沒有見過童書遙這個人。
在他僅有的記憶裏,他第一次遇見童書遙是在一間偏僻冷清的小醫院裏。Christie拖着他在醫院的走廊裏一路橫沖直撞,怼開診室大門的時候,童庸醫正趴在桌面上睡得七扭八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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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從桌面上爬起來。印桐看着他抹掉眼角那點夾着瞌睡的淚花,手指一戳桌面,點出一面明亮的光屏。
“‘印,桐’”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擡手指了指對面的凳子,“來,坐,告訴我你哪不舒服了?”
他裝得就像是完全不認識印桐。
那時候童書遙看上去雖小,卻也是醫院裏正兒八經的值班醫生,倘若他早就認識印桐了,這個“早”,恐怕早了不止兩三年。
印桐站直身體,看着面前的“童書遙”搖了搖頭。
他裝得像是難以啓齒,仿佛噩夢的內容根本不堪回憶。童書遙也就是好奇,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索性順着他的意挪開了話題。
他說:“你這一覺睡得夠踏實啊,這一班的人都走完了,你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印桐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地上,被他撞歪的桌子腿邊躺着一個背包,長得和上一個副本放在卧室地板上那個一模一樣,就差沒寫上他印桐的大名。童書遙彎腰給他撿起來,拍了拍灰踹進印桐懷裏,無處安放的手順勢撸了一把印桐腦後的碎發,模樣要多親昵有多親昵。
他說:“走吧,也別愣着了,你們社團不還開會呢嗎?去晚了小心他們折騰你。”
……
在所有恐怖游戲的高校劇情裏,社團往往是最能搞事的一個團體。他們承包了各種作死的行為,繼承了所有胡鬧的精髓,揮舞着“探尋真理”的大旗,在“送頭”的神操作中前赴後繼。
印桐是不想開會的。
他背着包跟在童書遙身後,晃晃悠悠走得宛如身有隐疾。童書遙也不惱,抱着厚厚一摞書充分發揮了劇情NPC的作用——從見面那刻起,就開始給印桐科普“故事背景”。
這個故事背景對印桐來說十分不友好。
高校類恐怖游戲普遍分兩種,一種是我們有個小團體,我們一起搞事情,聽說在某時某刻某地幹什麽能召喚出神秘的/已死的/幫人實現願望的鬼魂或神明,于是我們聚在一起,打算實現這個偉大的傳說。
另一種是我有個東西忘在學校/教室了,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要把它拿回來,哪怕學校最近在鬧鬼,我好怕怕啊,我也要把那個東西拿回來。
這種還有個進階版,叫做主角一不小心把自己忘在學校/教室裏。
——就是他現在經歷的這種。
印桐看着走廊窗戶上自己的倒影,想着箱庭online不愧是ELF強推的大制作游戲。它既能在玩法上結合動作和解謎兩大坑人要點,也能在劇情上強強聯合,先讓印桐把“自己忘在教室裏”,再主動去參加一個“搞事團體”。
典型的1+1>2,作死效果拔群。
他跟在童書遙身後,覺得自己十分委屈。
印桐對社團是不感興趣的,不僅不感興趣,還巴不得早點脫離游戲。按照普遍高校類游戲的生存規律,主角總要在經歷一大堆“艱難險阻”後離開這所學校,所以他完全沒必要跟着童書遙往社團走,倘若這個副本的目的是離開這所學校,他現在就可以找借口現在離開這裏。
可惜在他開口提出這個建議之前,童書遙就已經用事實打消了他的念頭。
他說:“你可別這麽看我,這會是你提議要開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那幫小崽子催了半個星期了,你不帶人來見見,他們怕是很難滿意。”
印桐愣了一下,他問:“帶人?帶什麽人。”
童書遙不走了,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印桐,他說:“小印同志啊,我剛還琢磨着你今天怎麽沒帶着那個小尾巴,敢情是吵架了?鬧別扭了?你終于打算回歸單身棄暗投明了?”
印桐什麽都沒想起來,可在這時候打斷童·NPC·書遙的劇情介紹顯然不明智,于是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擺擺手,說:“沒,你想多了,他只是先走了一步。”
這句話是他瞎編。
根據童書遙方才的絮叨,印桐已經基本拼湊出了大概背景。這所學校裏有個小團體,加上今天要介紹的那位新人,統共有十二個成員。這些成員一般不聚會,全靠小紙條互相溝通,過着宛如小學生偷看言情小說般謹慎的地下生活。
直到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學校接連出現了兩個轉校生。
第一個轉得早,這學期開學的時候就被塞進印桐班裏了,聽童書遙的說法,那問題兒童當初還跟印桐關系不錯。第二個轉得就晚了,半個星期前剛來,一來就享受了學校裏的最高待遇——從學生到老師,沒有一個人敢理她。
印桐琢磨了一下,隐約覺得這劇情有點熟悉。倘若再來幾個關鍵提示,搞不好這第一個轉校生他還認識。
而童書遙提到的那個“小尾巴”,恐怕跟他認識的那位是同一個人。
印桐還在分析人物關系,童書遙卻沒打算給他留思考時間,接着講道:“第二個轉校生本身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是校方,他們忘了給那孩子配指導員。”
“這就奇怪了,這學校裏除了實驗用的小白鼠,就是慘遭軟禁的小可憐。前者不需要孤立,後者必須配備指導員,那孩子又被孤立又沒指導員,她可別是什麽新品種。”
童書遙這話說得有幾分玩笑的意味,內容卻令人細思極恐。印桐擡頭看了他一眼妄圖得到更多提示,卻只迎來了一副凝重的表情,和一個夾雜着無語的巨大的白眼。
童書遙湊近了看着他的眼睛,娃娃臉驀地擠出一副假笑。他說:“小印同志做夢可不帶失憶的,你別不是被什麽人魂穿了,現在來套我的話吧?”
印桐心想,未來穿現在也是可以的,嘴上卻沒敢那麽說,順着童書遙的口吻接了一句:“我只是在想,指導員也不是每個人都标配的。”
童書遙笑了,他說:“确實不是每個人都标配,但是你看到有誰監視那姑娘了嗎?沒有吧,這姑娘一來就搞特殊化,實在有些不對勁。”
“你想想看,倘若校方給咱們配指導員,監視咱們是出于不信任。那麽剛轉學進來的那個小姑娘如此自由,是得了校方多大的信任?”
“那幫老家夥為什麽這麽信任她?”
印桐低頭看着鞋尖,微垂了睫羽。
“不好說,”他随口笑道,“搞不好有人監視了,咱們沒發現,也搞不好人家就是利用了你的定向思維,刻意營造出這樣一種效果。”
童書遙也跟着笑,他說:“如果是第一個問題,我們集思廣益還能湊合解決,如果是第二個問題。小印同志,我記得你們今天開會不是要讨論這個?董天天那小子在課上還總結出了此次會議題目,叫什麽。”
“——關于是否要近距離研究幽靈轉校生的第一次會議。”
走廊盡頭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印桐擡起頭,正看見活動室門口,有個腰背筆直的少年站在殷紅的夕陽裏。
他轉過身,細碎的金發仿佛粹上了一層流光。
他說:“晚上好,童老師。”
“晚上好,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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