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請問您想來點劇透嗎?

傍晚18:52,黃昏的柔陽漫過走廊冰冷的窗戶,浸透印桐腳下光潔的地板。

他站在距離活動教室還有幾步遠的地方,越過身前的童書遙,遠遠看着夕陽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他還記得自己上次和安祈見面是什麽時候。彼時他急着和Christie攤牌,拼命地在小姑娘的忍耐範圍內反複橫跳,安祈就像是送上門的手雷,扔哪炸哪短時高效。

Christie越不待見他,他就越想着法子增加安祈的存在感。他們倆的最後一次近距離接觸還停留在視屏通話上,印桐為了逃離Christie掌控,專聊敏感話題給自己添加籌碼,安祈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由始至終都乖巧地坐在光屏對面,聽話得不得了。

他什麽都不問,從頭到尾都只重複了一句話。

“桐桐,我永遠不會騙你。”

印桐心想,可不是嗎?你小子從來不騙我,只是想着法子岔開話題,問急了就避而不談,搞得好像誰欺負你似的。

他想起安祈當初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就想笑,再擡頭瞧見幾步外的小少年,就愈發地嚴肅不起來。

這時候的安祈長得比未來要更嫩一些,表情更豐富,氣勢也更鋒芒畢露。他站在活動室門口,視線從印桐身上挪到童書遙身上,他說:“童老師您也是來參加會議的嗎?可是活動室好像出了點問題,剛才來開門的那位老師找不到鑰匙了,說是要去樓下借一把。”

“是嗎,那可真是太糟糕了,”童書遙遺憾地直搖頭,臉上的表情就像發現兌獎券超過了時限。他的視線越過緊閉的活動室門,停留在安祈煙灰色的眸子上,他說:“不過安同學誤會了,老師不是來參加你們的會議的,老師只是跟印同學聊了會天,剛好順路,就過來瞧瞧。”

安祈的視線劃過童書遙身側的印桐,露出一副略帶好奇的表情。他說:“老師跟桐桐在商量什麽呢?過段時間的期末考試嗎?”

童書遙被他逗得直搖頭,他說:“安祈安小朋友,老師看起來就那麽像會開小竈的人啊?”

安祈笑了,他說:“是啊,老師看起來對桐桐特別關照。”

這話就說偏了。印桐想。安祈的關照聽上去就不像什麽正經關照,以他對這人的了解,搞不好裏面藏了好幾道彎彎繞繞。

他站在童書遙身後,琢磨着再不說點什麽這兩人能杠到天荒地老。不過在他的印象裏,童書遙這人平日裏說話可沒這麽陰陽怪氣,他向來是懶洋洋的,裝得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模樣,心裏比誰都門清。他到底為什麽要跟安祈杠上?就因為這小子轉校早?

是了,這會印桐基本已經理順了當前的劇情時間。他約摸着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絕對距離他收到的那幾封信不遠,也就是說,譚笑才跳樓沒多久,安祈剛在校醫院享受了一波靜脈注射,學校裏的孤立對象已經換了人,大家現在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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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他剛才應該提前問問童書遙,那個後來的轉校生叫什麽名字。

印桐沒說話,心裏多少有些不愉快。他想着自己當初應該再多問兩句,至少把安祈給他寄信的理由确定了。

——他為什麽要把日記撕下來寄給我?他真的只是為了謀求認同感嗎?

——他寫下的那些東西,在達到我手上之前勢必經過了多方審查。那麽我是否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那些信件原本就不是寫給我的?

——或者說,不是單純寫給我的。

印桐皺着眉,鞋尖向前挪了半步。他還記得自己正處在恐怖游戲的副本裏,随時都可能因為麻痹大意而GG。

走廊外的天空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次沉入黑夜,倘若他無法在這時候進入活動室,按照恐怖游戲死亡定律,留在走廊裏遭遇不測的幾率差不多高達100%。

他還沒找到存檔點,就這麽挂了,誰知道接下來會在什麽地方睜開眼睛。

印桐隐約記得自己在新手教學失敗後聽到了什麽的聲音,他對這種達到BadEnding後直接脫出當前副本的游戲規則感到絕望,并且對處在瀕死狀态下,無法确認選項支的bug産生了嫌棄。

然而箱庭online連個游戲面板都沒有,更別說找個反饋bug或者寫投訴信的地方。他一邊思忖着一邊往活動室門前走了幾步,隐約感覺到身後似乎有個人想伸手拉住他,卻在回頭的前一秒,被安祈拽住了手腕。

金發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煙灰色的眸子笑盈盈地望着他身後的童書遙,他說:“童老師應該還不急着下班?那能不能麻煩您在這裏稍微等一下,那位去取鑰匙的老師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那你們呢?”童書遙問,“你們要去哪?”

“給童老師添麻煩了,我們這就準備回宿舍了。”

童書遙突然笑了,他說:“回宿舍?你們不開會了?”

印桐轉過頭,看見安祈直視着童書遙笑了。

他搖了搖頭,就像突然決定了什麽。他說:“不開了,社團會議什麽時候都能開,沒必要一定選在這一天。”

安祈在話音落下後沒做絲毫停頓,拉着印桐越過站在原地的童書遙,擡腳就往走廊另一端的樓梯口走。他的手滑過印桐的手腕,貼着手掌插入他的指縫,微涼的汗水透過相貼的皮膚滲入心髒,凍得印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偏頭看着安祈瞪大了眼睛。

那只和他十指相扣的手正以輕緩的力度,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三下。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代表着。

“我正在欺騙你。”

……

這個暗號來自于印桐收到的最後一封信。

那是在他進入這個糟糕的游戲之前,自己度過的最後一個傍晚。彼時他剛從甜品屋裏出來就撞上了一個冒冒失失的小朋友,那個小朋友不僅帶來了一句宛若恐吓般的犯罪宣言,還塞給他了一封皺巴巴的信件。

他說:“‘你不用想着逃跑的’。”

“因為,你已經跑不掉啦。”

那封信和他曾經收到的七封有着同樣的信封,然而信封上什麽都沒寫,沒有寄件人,沒有署名,幹淨的信紙宛若一張被人廢棄的情書,皺皺巴巴地團成了一團。

印桐将它鋪平展開,小心翼翼地裁開邊緣,他在拆開的信封裏找到了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着一輛懸浮車的标號和停靠時間。

他以為那是信件的主人,是安祈留下的提示。

那天晚上他從懸浮車的起始站坐到了終點站,一遍遍地尋找着車上的線索。他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被稱作“異常”的地方,沒有找到任何的提示和建議,他謹記着小朋友留下的那句“不用想着逃跑”,以至于腳下就像生了根,牢牢地将他捆縛在原地。

直到18:45,秒針走完最後一步。

他聽到了一首童謠。

他記得這首童謠。

在被Christie從垃圾場裏挖出來之前,他曾無數次聽到這首熟悉的旋律。他記得鋪天蓋地的黃昏和恬然的夢境,記得自己曾倚在一扇半開的門扉後,聽到門內的人輕聲哼唱着。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他一遍一遍地唱,唱得印桐睫羽微垂幾欲睡去。他說:“桐桐,我永遠不會騙你,倘若有一天我必須要說謊,我一定會用另一種方式提示你。”

“我會握緊你的手,在你的手心輕敲三下。”

“你就當,我正在說一句‘對不起’。”

印桐擡起頭,震驚地看着安祈的側臉。

他模糊地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不光是童書遙的反應,還有安祈說出的話。他們兩個就像在他面前針對他不知道的某件事達成了共識,并且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隐瞞他。

這件事跟可能跟新來的轉校生有關,可能跟社團會議有關,或者更誇張一點,可能這個游戲副本有關。

Christie曾說過,箱庭online是個能支持多人同時在線的恐怖游戲。他總以為多人在線指得是大家可以在休息大廳之類的地方交流彼此的通關信息,為什麽沒想過,也許這個“多人”指得是同一場游戲裏,由多個玩家同時進行。

他們可能會扮演NPC。

也可能,會扮演某些印桐不知道的東西。

凜冬的冷風從半開的窗戶外灌進走廊,印桐突然覺得脊椎上竄上了一股寒氣。他猛地回過頭看走過的地方,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扒着他的肩膀黏在他的後背上。

他看見暮色西沉殘陽如火,童書遙正垂眸站在活動室外的走廊上。他扭頭望着印桐離開的方向,半張臉籠在夕陽裏,嘴角輕輕動了一下。

他像是笑了一下。

印桐還沒有看清,就被身前的安祈拽了一個踉跄,他沒有回頭,握住印桐的手卻緊得像拶具一樣。

少年人壓低的聲音如山間的清泉,回蕩在狹長的樓梯間,就像游戲開始的那聲鳴槍。

他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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