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隐匿者
手電筒傳到了程明雀手裏。
作為試膽游戲的發起人,程明雀這個人坐在會議桌邊就是一個鬼故事。他根本不用開口,保持微笑就能吓到相當一部分小朋友。比如方才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好似貧了血的楊旭,比如此刻還在掐着手指頭算人頭的印桐。
畢竟在其他人的故事中,他已經算是個死人了。
當前出場的字母團成員一共11人,按照順序來算,排除掉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轉校生,人數恰好與此刻在座的社團成員一致。
董天天是B,聞秋是C。
韓昭遠和蘇曉這對情侶黨分別是D和I。
柯心妍自己哭着領了E,還順便聲稱妹妹柯心語是F。
G目前空着,H殺人如切菜,看架勢估計就是坐他左邊的安小朋友。
瘋狗J應該是楊旭,L是許廣博,那麽按照游戲規則,死在活動室裏的K十有**也是在座的小夥伴之一。
印桐擡頭,看向了準備講故事的程明雀。
沒有別的選項了。
也許是考慮到玩家信息可能收集得不全面的緣故,箱庭online在線索提示上放水放得幾乎相當明顯。只要将所有NPC的故事串起來,簡單整理一下時間順序,隐藏在故事裏的“真相”就會像溺死在河裏的受害人一樣浮起來,根本不需要玩家費盡心力去思考。
轉校生轉學,柯心妍在校醫院裏撞見扣眼珠子現場,抓緊時間搞事情的小姑娘靈機一動起了借刀殺人的心思,一連數十張小紙條,成功挑起了暴力分子搞事的念頭。
中間過程尚未得知,從其他的故事的結果來看,此刻坐在印桐右手邊的這位轉校生小姑娘恐怕死了不止一次兩次。先是在聞秋的旁觀下被安祈推下樓,被柯心妍當成了搞事的媒介,召喚了董天天,還吸引了韓昭遠的注意力。
後來又在韓昭遠手下度過了無數次循環跳樓的實驗,再後來,在韓昭遠的暴力行徑下奮起反抗,一口咬禿了許廣博的脖頸後,被安祈剁下頭。
那麽問題來了。
被剁掉腦袋的轉校生到底是怎麽到達了活動室,又怎麽折磨死了在活動室裏睡着的程明雀?
印桐看着昏黃的光暈裏程明雀那雙冰冷的眼睛,他覺得下個故事,或者下下個故事,一定會有人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場游戲一定有什麽致命的地方,逼迫着玩家無法選擇地走向既定的結局。
他已經大概搞明白這個鬼故事到底玩的是什麽了。
游戲規則不難理解,一個人講一個故事,不能停,有沒有鬼可以另說,但吓人是首要條件。至于“吓到誰沒吓到誰”就是主觀問題了,箱庭online勢必有自己的判斷機制,不過在座諸位都是NPC,只有他一個玩家,所以唯一的判斷标準應該全壘在了他的“故事”上。
也就意味着在安祈講完故事後,接下來他要講的那個故事,可能就決定了游戲的結局是Bad Ending 還是Happy Ending。
當然,也有可能是True Ending。
TE是印桐目前為止最不想玩出的選項。畢竟HE皆大歡喜,BE頂多扣除任務道具,TE就不一樣了,這個結局通常直達游戲謎底,在提供豐富獎勵的同時也會直接提升游戲難度,風險與機遇并存,自然坐擁恐怖游戲中最不受歡迎的選項寶座。
然而在箱庭online的游戲機制中,TE卻是玩家最容易走上的一條結局。畢竟HE和BE都相當于“更改了過去的歷史”,在游戲提示明确标出“我們永遠無法改變過去”這項規則後,只要按部就班地順着游戲進程前進,TE幾乎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如果真的不幸走上TE線……
印桐不自覺地在腦海裏回想了一下來時的路,存檔點在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就是不知道鏡子夠不夠多。
他隐約覺得,自己可能沒辦法一次通關這場游戲。
會議桌對面的程明雀倒扣着放下了手電筒,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面前的桌面還殘餘着一點微弱的光暈。手電筒的頂端在桌子上壓出了一個小巧的光圈,要講故事的人雙手交疊着搭在手電筒的尾部,下巴枕着手背打了個哈欠。
他像是困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然而他并沒有停下游戲的打算,只是就這那點可憐兮兮的暖光,長長地嘆了口氣。
夜晚的溫度低得印桐打了個顫,他聽到程明雀說:“在事情發生之前,人類永遠無法想到自己的同伴會壞到什麽程度。”
……
那是個糟糕的晴天。
少女E覺得自己永遠忘不了那天下午,她站在樓梯口,看見小夥伴們扛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樓上走。他們就像一群忙碌的螞蟻,低着頭蒼白着臉沉默不語,從袋子的封口處露出殷紅的液體,就像是廣告畫上沒用完的顏料,正順着少年們纖細的手指向外滴。
“啪嗒”
“啪嗒”
有什麽東西濺了一地。
這太誇張了。少女E捂着嘴後退着,這太誇張,怎麽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然後走在樓梯上的最後一個人停下了腳步,他說:“你現在不忙吧,不忙的話,就幫我們打掃一下班級衛生吧。”
“衛生?”E不自覺地重複着。
她看見樓梯上的少年回過頭,蒼白的臉上映出了一副詭異的笑臉。他的眉尾低垂嘴角高昂,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整個人就像被什麽東西奪舍了一樣,呈現出一副極端矛盾的表情。
他用輕柔的語氣說着:“麻煩你了”,聲音中卻又帶着一絲膽怯的顫抖。
E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走廊盡頭的二年A班門口。
她很難用語言形容自己所看到的東西,視野中的走廊就被什麽東西切掉了一角,宛若被吞掉的蛋糕一樣,呈現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方格。那個方格在動,蠕動着就像掉在地上的果凍,宛如那些充填着黑暗的并不是什麽空氣或者介質,而是一個個可以活動的生命體。
那些确實是生命體。
E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隐約看見黑暗中存在着一個個細長的影子,那些影子被拉長了脖子,肩膀塌陷着就像一塊被拍扁的橡皮泥。
它們的手臂搖晃着直垂到小腿,身軀卻又龐大得宛若一塊剛烤糊了的曲奇,擁擠着堵滿了狹長的走廊,跪趴在地上不停地摩擦着地板。
那是什麽東西?
少女E驚恐地搖着頭,不住地後退,她試圖從記憶裏搜刮出與這些怪物相似的東西,卻發現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喪失思維能力。她試圖再去尋找樓梯上的同伴,然而臺階上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她對眼前的一切甚至産生了一種恍惚的錯亂感,甚至難以辨別這些場景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
“我為什麽會看到這些東西呢?”
E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依稀記得校園裏盛行的傳言——她們每周五注射的藥劑會産生副作用,而所謂的“副作用”,就是讓她們像瘾君子一樣産生幻覺。那些幻覺是致命的,它們會徹底模糊被試的判斷能力,将尖刀化為糖果,将糖果化為毒蛇,将毒蛇化為美味的點心。
幻覺的衍生毫無規律,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會出現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什麽是“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少女E站在走廊裏,看着不遠處漆黑的方格規律地蠕動着,而後忽然之間,它們不約而同地停了。
就像是世界杯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東西都停止了運作,怪物漆黑的影子倒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遮着窗外迷蒙的日光,就像帶來了黃昏一樣。
不對,不是“就像”。
E瞪大了眼睛看向走廊一旁的窗戶。她看見殷紅的夕陽如同粘稠的鮮血,漫過窗框傾瀉在冰冷的地板上,漆黑的怪物們無聲地靜默着,它們的頭上什麽都沒有,卻好像有無數道視線集中在了少女E的身上。
就好像有無數道聲音呢喃着。
“過來。”
“你也是共犯者。”
……
程明雀枕着手電筒的尾部左右搖晃了一下,帶着那道昏黃的柔光在桌面上留下了兩個變化的橢圓。
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笑,話語裏卻沒什麽歡快的意味,以至于清亮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活動室裏,無端地漫起了一絲蝕骨的陰寒。
黑暗中發出細微的響動聲。
印桐試圖将他的語言渲染歸結為“故事需要”,然而前面的無數個例子接連證明了所謂的“故事”就是“事實”。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沒有絲毫弄虛作假,程明雀此刻說出來的話,勢必就是真正發生過的事。
也就是說,柯心妍曾經真的在走廊上看過成群擁擠的“怪物”。
也就是說,那些“怪物”真的就像程明雀形容的一樣。
也就是說,黑暗也許不僅僅是黑暗。
印桐坐在椅子上,看着會議桌邊程明雀的虛影。那個往日裏叽叽喳喳的少年整個人籠在模糊的光暈裏,就像被什麽半透明的東西裹了一層又一層。
他們之間,也許相隔的不僅僅是空氣。
這間活動室裏,也許不僅僅只坐了12個“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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