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屋檐外雨聲潺潺,似天上人間。
但對薛翃而言, 顯然不是這麽一回事。
不知是因為掌管刑獄的緣故, 還是怎麽樣, 江恒身上有一股刀鋒似的銳氣,凜冽而冰冷。
跟他隔開一段距離還好, 如今靠近,就像是給利刃逼近, 讓薛翃越發無法忍受。
她舉手抓住江恒的手臂, 卻又忙不疊地放開。
“江指揮使!”頭突突地開始疼了起來, 試圖後退。
江恒略微遲疑,終于将手臂松了松,薛翃突破重圍似的,踉跄退後幾步,後背撞在廊柱上才停了下來。
她顧不上理會江恒, 只是微微閉上雙眼, 盡量驅散心頭那濃重的不适。
江恒凝視着她,單薄的身影貼在廊柱上,袍擺給風吹得往後飛起, 連同她整個人都好像要随風而去。
素來的能言善辯, 也忽然在這時候失了效。
一陣風裹着雨水從廊外侵入,把地上跌落的那支狗尾草撩起,卷入臺階下的水溝中。
狗尾草浮浮沉沉, 被流水載着遠去。
***
這場雨比想象中還要持久。
等薛翃回過神來, 江恒不知從哪裏找到了一把油紙傘, 因年久失修,上面還挂了兩個破洞。
他撐傘陪着薛翃離開雲液宮,因為是大雨天,整個紫禁城都給雨水聲充溢着,狹長的宮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好像這大雨把所有的宮女太監等也都沖刷的不知所蹤。
油紙傘遮住了半邊身子,但北風吹着冷雨,仍是打濕了薛翃的袍擺,她穿着的是麻布道履,一踩入水中就已經濕了,再走幾步,便飽含了雨水,跟赤足走路沒什麽兩樣。
江恒腳上是厚底的宮靴,內造局特制的朝靴,做工精良上乘,就算在雨水中走半個時辰也不至于濕透。
江恒掃來掃去,對薛翃說道:“要不要我抱着仙長?”
薛翃默默地掃他一眼。
傘下光線陰暗,雨水從油紙傘的邊沿紛紛滑落,江恒這眉清目秀的臉越發添了幾分陰柔氣息,幸而他身着大紅色的飛魚服,猶如陰沉世界裏的一點光亮。
明明是個讓她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的人,陰差陽錯的反而一再跟他生出瓜葛。
薛翃暗中嘆了口氣:“多謝指揮使大人,只是這些話,勞煩以後不要再說了。”
兩人身形相差不少,江恒居高臨下地垂眸,看的最清楚的是那兩道如同墨畫的秀眉,跟靜谧的長睫。
江恒道:“我以為仙長已經修煉到清心寡欲、不在乎男女之別的地步了。而且我只是擔心這樣一來,只怕是真的會得病了。”
薛翃道:“生老病死不過是人之常情,指揮使大人掌管鎮撫司,什麽樣的情形沒見識過,也會這樣多愁善感,杞人憂天?”
江恒哈哈一笑,手上握着的油紙傘随着動作換了個角度,略略往後傾斜,上頭竄流的雨水珠也如慌張似的換了個流淌的角度。
眼見将到了放鹿宮,遠遠地,江恒看見宮門口有幾道身影,他停下步子,把傘壓低了些,對薛翃道:“好像是雪臺宮的人。”
這會兒亂雨如織,那幾個人站的遠,且又都打着傘,薛翃幾乎分不清是幾個人在那裏,聽江恒如此說,便道:“既然如此,指揮使便不必往前了。”
江恒把傘遞給她:“拿着。”
薛翃道:“這裏不過十幾步遠,我很快就到了。指揮使拿着吧。”
江恒盯着她清澈的眸子,突然把她垂着的手握起來,不由分說将傘塞到她的掌心:“我的身體比你好。”
不容薛翃出聲,江恒轉身,從傘下沖了出去。
薛翃吃驚地撐着傘回頭,卻見他紅色的飛魚服迅速地給雨水打濕,原本的大紅即刻變作深紅色。
他的腳步很快,宮靴點地,腳尖所踏之處水花綻開,如此幾個起落,人已經離開了數丈開外。
在風雨之中,那點紅影漸漸遠去。
薛翃目送江恒離開,這才撐着傘轉過身。
而那邊放鹿宮門口,那幾個人正還湊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麽,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薛翃只聽其中一個人說道:“娘娘真的病的很不好,又不願意讓太醫院的人看,你們快去找和玉道長回來。”
似乎是小全子說道:“仙長之前從養心殿出來,本來是要回來的,可沒想到下了大雨,這會兒大概在哪個地方躲雨呢,又往哪裏找去?”
突然有人罵道:“混賬東西,連你也來狗眼看人低,雪臺宮沒出事之前,你們也敢這麽推三阻四?”
小全子不敢犟嘴,突然有個女孩子說道:“什麽狗眼看人低?不要明擺着欺負人!你們那什麽娘娘,昨兒還打過我們小師姑呢,我們小師姑從小修道,山上衆人都恭敬的什麽似的,誰敢碰她一指頭?你們打傷了她,現在又要叫人去治病?哪裏有這麽好的事兒!別說現在小師姑不在,就算在,也絕對不會去什麽雪臺宮的!”
這說話的,卻是冬月。
雪臺宮的幾個人聽了這話,猶如一記記耳光打了下來,如果說話的是個尋常的宮女,他們自然無法容忍,可偏偏說話的是放鹿宮的女弟子,自然投鼠忌器。
他們素來都是跟随康妃的心腹人,一向趾高氣揚的慣了,但是現在情勢危殆,當然也不敢像是以前一樣肆意妄為,後面那人還想反駁,前面那人拉住她,示意暫且忍氣吞聲。
冬月又道:“別理他們,把門關了了事。”
薛翃聽到這裏,便道:“稍等一下。”
大家這才發現身後有人來到,小全子忙跳下臺階:“仙長您回來了。”舉手接過那把傘替薛翃撐着。
薛翃見雪臺宮那幾人或讪讪,或忐忑,便道:“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等我入內換了衣衫,便随你們前去。”
那幾個人原本不指望了,突然聽薛翃如此說,自然喜出望外,忙閃身讓路。
小全子跟冬月等簇擁着薛翃入內,冬月早忍不住說道:“小師姑,你幹嗎要去?叫我說這是那什麽康妃的報應,而且誰知道他們請小師姑前去安的什麽心,上次打了您,這回如果還黑心狠手的使壞呢?”
薛翃道:“不至于,何況人都求到門上。若是不答應,而娘娘有個三長兩短,卻是我們的不是了。修道人當仁慈為懷。”
冬月重重嘆了口氣:“真不叫人安生,小師姑淋雨回來,本該好好洗個熱水澡的,這樣別又着涼,小師姑,不然我陪您去吧。”
薛翃道:“有小全子公公就很好。”
于是冬月給薛翃找了一間厚些的棉衣,外頭又罩了一套擋風遮雨的蓑衣,才送了她出宮門。
***
雪臺宮裏,銀炭在銅爐裏明明滅滅,康妃坐在扶手椅裏,望着殿外淋漓的雨勢。
一大早終康宮傳出消息,康妃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她本是個極身嬌肉貴的,從小身受萬千寵愛,一朝失勢,猶如從雲端墜落。
之前王嬷嬷給打死,又遭到了正嘉的面斥,康妃又驚又懼,不知為什麽,突然間想起了慘死的康妃跟之前的張貴人,她驟然害怕,自己也會步這兩人的後塵。
但是一想到昔日皇帝對自己的百般恩寵,對比現在的境地,康妃又無端地憤怒,之前把殿內的東西都砸摔了一遍,精疲力盡後,才停住。
本來她還想着,禁足就禁足,以後仍也有複寵的時候。
可是張貴人的血寫遺書一出,康妃知道大勢已去。
因為不管皇帝信不信那血書上所寫,只要皇帝起了疑心,知道她利用端妃的事興風作浪,從此後,她的遭遇,只怕也跟張貴人差不多了。
屋內雖然生着炭火,康妃的身體卻一陣陣地發抖。
有一股發自心底的寒冷,慢慢地升騰起來,她恨不得将銀炭塞到身體中,也許這樣,才能将那股冷意驅散些。
自顧自出神的康妃,沒有聽見宮女們禀報的聲音,直到她看見眼前的雨絲飄零裏,幾個宮人簇擁着傘下的一個人,慢慢走近。
康妃瞄見被風吹動的黑白交映的醒目袍擺,在宮內,沒有人敢穿這種犯忌諱的顏色,除了那個人。
薛翃拾級而上,小全子伸長手臂将傘擡高,送她上臺階到了屋檐底下。
雪臺宮的宮人把傘放下,忙入內回禀,薛翃立在階前,等裏頭說完,才邁步入內。
康妃擡眼:“沒想到……本宮以為你不會來。”她面前的這張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康妃想起昨日責罰薛翃的時候,女冠子也是這樣淡定自若,好像從來都沒有悲喜。
薛翃道:“請容我先給娘娘請脈。”
康妃把手伸出來,放在扶手上。
薛翃擡手搭上,她的手指冰涼,康妃雖然冷極,此刻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動作太過明顯,薛翃看了她一眼。
康妃把下颌揚起,假裝無事。
薛翃把她兩只手都診過,道:“娘娘是因為被風寒所侵,所以患了寒疾,幸而并未拖延,只要三兩副藥,就能治愈。”
“是嗎?”康妃有些意外,定睛看向薛翃。
“這不是大毛病。”薛翃收手,“太醫院的太醫能處理的很好。”
康妃冷笑,突然擡手。旁邊伺候的宮人們見狀紛紛悄然退後。
“本宮特叫你來,不是為了區區寒病,”康妃道,“只是本宮不服,寵冠六宮這麽久,居然會因為你這樣一個小小地道姑,讓本宮滿盤皆輸。”
薛翃聽到這裏道:“娘娘至今還不明白嗎?”
“你說什麽?”
“讓娘娘滿盤皆輸的,不是小道,是娘娘自己。”
康妃怒道:“你在嘲弄本宮?”
薛翃道:“實話總是格外難聽些。娘娘若不想聽,那就算了。”
“站住!”康妃咬牙,“你說明白。”
薛翃垂着眼皮,“先前血書送到養心殿的時候,我正好在那裏。皇上起初震怒,但靜下來,卻也在懷疑這血書為何會出現的這樣巧。”
“嗯?”康妃握着月牙負手,坐直了些,眼中透出狐疑。
“在此之前娘娘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薛翃對上康妃的目光:“張貴人送鹿肉的事,是娘娘暗中指使人做的?”
康妃的嘴唇蠕動了下,終于緩緩說道:“一個小官之女,盛氣淩人到那種地步,宮內誰不讨厭她。”
她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卻也算是變相承認了。
“那,娘娘是怎麽知道,鹿肉犯忌的?”
“這誰不知道?”康妃脫口而出,哼道:“皇上遇刺那晚上正是在端妃宮內吃的鹿肉。”
“可張貴人為什麽不知道?”
“因為她、她愚蠢,她還是後進宮的,大概沒有聽說。”
“娘娘也是後進宮的,娘娘怎會聽說。”
康妃不以為然道:“當然是有人告訴過本宮這禁忌。”
“是誰告訴的娘娘?”
“你問這個幹什麽?”
薛翃不言語。
康妃凝視着她的眼睛,起初渾然不解,慢慢地,她好像意識到什麽,眼中開始有恐懼流露。
雲液宮出事當然人盡皆知,但對皇帝來說鹿肉是禁忌,卻未必會有人知道,至少不是人盡皆知,不然的話張貴人就不會因此自取滅亡。
事實上,夏英露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她的消息來源,出自于梧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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