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相濟(一)

西風殘照。

主峰腳下,人影熙攘。

樂迩被一衆教徒簇擁着, 攏着雙袖打量那邊的道別盛況, 等主人公一一回應完,向他這邊看過來時, 已經是一炷香後。

風吹樹動,樂迩立在一片陰涼裏,向主人公招手:“過來。”

白玉抿唇,整頓心神走過去。

樂迩将一直摩挲在手裏的一串佛珠攤開, 向她遞去, 白玉定睛一看, 有些怔然。

餘晖裏, 他掌心的佛珠光影流動, 每一顆,都粲然如琥珀般, 白玉看向樂迩,眼神裏有幾分意外,也有幾分不解。

樂迩勾唇:“剛開過光的,保命。”

白玉心中一動, 上前接過:“謝尊主。”

樂迩一哂:“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尊主。”

佛珠上還殘留有他的溫度, 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白玉的神色倏然間靜下,略一沉吟, 撩袍向面前人單膝跪了下去。

在場衆人皆為之一驚。

白玉泰然自若,颔首,抱拳:“多謝。”

繼而是:“保重。”

謝,是當年相救。

保重,是從此以後,相忘江湖。

西風飒飒,卷過暮色斑駁的山徑,兩匹白馬絕塵而去,樂迩虛眸,望着那一抹漸行漸遠的紅影,垂落眼睫,無聲一笑。

***

日薄西山,一片蒼翠被籠上薄薄金輝,兩匹白馬在金綠交輝之中疾行,不消多時,即離開了靈山腹地。

外山腳下有客棧,兩人不必再趕路,相繼放慢馬速,信步于薄暮之中。

正是初秋時節,遍野的樹木已有了泛黃的征兆,李蘭澤手提缰繩,驅馬行至白玉身畔,在微風裏開口道:“他在何處?”

白玉正在打量那座矗立于對面山腳的客棧,聞言回道:“岳州,三全縣,東屏村。”

李蘭澤眼睫微動:“離開劍宗後認識的?”

這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提及“劍宗”二字,白玉集中注意力,點頭。

然而,李蘭澤卻沒有順着劍宗向下盤問,而是道:“相識不過短短一月,為何那麽快就把婚事定了?”

白玉啞然,片刻道:“緣分吧。”

李蘭澤唇角一勾:“你我之間,沒有緣分?”

白玉張口結舌。

李蘭澤轉頭,看向她,金輝裏,雙眸平和也明亮。

白玉閃開目光:“情深緣淺。”

李蘭澤咬文嚼字,避重就輕:“情深?”

白玉:“……”

李蘭澤:“我于你,還是你于我?”

白玉:“……”

秋風吹盡,李蘭澤沒有等到白玉的回答,垂眸一笑,策馬向前去了。

客棧在對面的一處山坳裏,兩人抵達時,正是炊煙袅袅。

店外有小厮在給馬廄添草料,灰頭土臉,粗布麻衣,眼睛卻炯炯有神,一聽得馬蹄聲近,立刻放下手裏活計,笑容可掬地迎将上去。

白玉盯他一眼,眉頭微不可地一蹙,卻也沒有多言,待李蘭澤也下馬後,雙雙進入大堂內。

暮色冥冥,大堂內還沒有掌燈,昏暗的視線裏,一桌桌旅客或埋頭吃菜,或勾手劃拳,擠擠挨挨地坐了滿堂,白玉一時間竟難尋座位。

那小厮倒是殷勤得很,麻溜地将兩人引到正中央一張方桌前坐下,一邊擦桌一邊問:“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白玉環視四周:“住店,兩間房。”

又問李蘭澤:“想吃什麽?”

李蘭澤将肩上的包袱放下,随口道:“一葷一素即可。”

白玉點頭,向小厮報了兩樣菜名,剛說完,又是一個跑堂穿過人牆,給兩人送上茶水來。

許是因為太忙碌,跑堂倒茶時竟有些手抖。

白玉默默看着,待小厮去後廚報菜單後,向倒水的跑堂道:“店裏近來招了新夥計?”

跑堂倒完茶水,赧然一笑:“可……可不是嘛,交秋後旅客多,忙不過來。”

白玉斂神,将周圍人影環視一遍,微笑:“是挺熱鬧的。”

跑堂臉上笑容愈顯僵硬,倒完最後一杯茶水,竟是話也不多講,灰溜溜地去了。

白玉目光如隼,将一杯茶握住。

與此同時,李蘭澤探指,壓住了她的茶杯。

白玉眉目不動。

四周的劃拳聲、吆喝聲、談笑聲此起彼伏,白玉拇指一動,從茶杯上摩挲過去,開口道:“三哥近來可曾聽過一個叫‘匡義盟’的組織?”

李蘭澤眉梢微動,随後道:“略有耳聞。”

白玉冷而靜的聲音響在嘈雜的大堂裏:“三哥覺得,何謂義?”

李蘭澤道:“賞善罰惡,理之所在,謂之義。”

白玉道:“不擇手段,暗中傷人,可算行義?”

李蘭澤道:“不算。”

白玉笑,又道:“以罰惡之名,籠絡群雄,公報私仇,可算匡義?”

李蘭澤略一沉吟,依舊道:“不算。”

白玉将茶杯松開,正聲:“那這‘匡義盟’可就表裏不一,徒有虛名了——”

話聲甫畢,嘈雜的人海驀然噤聲,一把綠光幽幽的大刀從暗處破空劈來,刀風中裹挾的怒氣有如燭天大火,尚不及襲近,便已将白玉披在背後的如瀑青絲高高揚起。

李蘭澤手腕一轉,将灌注內力的一杯茶熱擲上虛空,白玉補去一掌,掌力沖擊茶杯,發出一陣低鳴。電光石火間,只聽得“砰”一聲激響,殺氣騰騰的一把大刀硬生生被一杯熱茶撞飛在地,霎時茶水潑濺,一堂人避之不及。

白玉撣去袖上水珠,漫不經心道:“明明誇我為天下第一毒婦,喪盡天良之大魔頭,卻還讓這種貨色前來沖鋒陷陣,貴盟是想‘匡義’,還是想‘作孽’呢?”

又道:“還好我一向心軟,不然這條人命,又不知該算在誰的頭上了。”

大堂之內,一衆旅客怫然變色,惡狠狠盯住白玉,氣得幾欲窒息。數息之後,一道冷肅的蒼老男聲叱道:“真是前所未有之無恥之人!”

叱罷,一聲令下,無數寒芒蜂擁而去,白玉眸光凜然,一腳踢翻方桌,抓起身下長凳,正要殺去,突然給李蘭澤抓住手腕。

白玉:“……”

“息怒。”李蘭澤低聲,将人拉至胸前,翻身一縱,白玉只覺天旋地轉,怔忪中又聽得一聲巨響,随後眼前一黑,待得回神,鬓邊寒風呼嘯,兩人竟然穿破天花板,立在了片片青瓦之上。

一片殺聲絕于耳畔,李蘭澤腳下生風,攜起白玉躍下虛空,直奔馬廄。

身後,烏壓壓的人影猛沖而來,白玉在李蘭澤的帶領下翻身上馬,兩人一騎,正待逃遁,客棧二樓的一排窗戶上突然亮出一片白花花的暗箭,李蘭澤餘光瞥見,一鞭抽在馬臀上,幾乎同時,身後萬箭齊發。

白玉從李蘭澤手中奪過缰繩,夾緊馬腹,腰肢下壓,缰繩甩上虛空,将激射而來的一排利箭纏落。眨眼又是一波利箭襲來,李蘭澤把白玉拉回胸前,借力一個翻轉縱上半空,抽劍剎那,寒光流轉,一片弩*箭應聲而斷。

白玉縱馬接應,兩人重新坐回馬背,在蒼茫夜色下揚長而去。

“可惡——”自後追來的一名老叟怒目切齒,向身畔那喂馬的小厮道,“賀掌門那邊準備得怎樣?”

小厮定定道:“盧大哥放心,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定讓那毒婦逃無可逃!”

***

夜幕籠罩,四野被沉沉的黑色吞噬,一匹白馬疾奔在風中。

身後已經沒有追擊的痕跡,白玉拉開與李蘭澤的親密距離,甕聲道:“有什麽可跑的。”

李蘭澤道:“那又有什麽可打的呢?”

白玉語塞,倔強道:“不是打,是殺。”

李蘭澤蹙眉。

白玉道:“前面估計還有好幾撥呢,三哥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李蘭澤沉聲:“反悔什麽?”

白玉也不掩飾:“反悔上我這條賊船。”

李蘭澤低低一笑,随後道:“與你相關的事,我從未悔過。”

白玉一怔,還不及反應,李蘭澤突然一勒缰繩,白馬揚起前蹄,急急剎住,白玉倒在李蘭澤胸膛上,定睛向前望去,面色一變。

皓月當空,冷輝如洩,逼仄的官道上,一道枯瘦的人影立在風中,寬大的衣袍被掀得獵獵翻飛,袖袍底下,是一把細而長的軟劍。

窸窣聲順風而來,李蘭澤轉頭,身後的一片蒼松下,陸續跳下一個個黑衣人,袖口寒光流溢,亦是長劍在手。

白玉與李蘭澤齊齊蹙眉。

瞬息之間,近二十名黑衣人現身月下,将官道四面八方攔截住,白玉環視一眼,漠然開口:“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李蘭澤手握缰繩,把白玉圈在懷中,向前方那道枯瘦的人影問道:“敢問閣下可是衡山派掌門——賀進前輩?”

夜風中,那道枯瘦人影略一擡頭,語氣不屑:“這麽黑的夜,李公子都能将鄙人認出來,可見眼睛還沒有瞎掉,可喜可賀。”

李蘭澤眉峰微斂,白玉朗然道:“會說人話嗎?”

賀進道:“說的本是人話,可聽的是不是人,就另當別論了。”

白玉冷臉,賀進不理,又向李蘭澤道:“李公子,臨行前,鄙人特意拜訪了一趟貴莊,得令尊囑托,最後勸你一次。你如今所護之人,乃是屠戮劍宗,遭匡義盟全力通緝的蛇心毒婦,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為我中原武林所容。鏟奸除惡,乃是順應天道,鄙人奉勸你一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莫要執迷不悟,逆天而行!”

李蘭澤面色不改:“有勞賀掌門規勸,在下心意已決,不會更改。”

賀進沉默,最後道:“你好歹也是名揚四方的世家公子,當真要為這樣一個毒婦辜負道義,辜負天下嗎?”

李蘭澤垂眸,緩緩道:“于諸位而言,是蛇蠍毒婦;于我而言,是和璧隋珠。若護她是逆天,李某願逆天;若護她是負天下,李某願負盡天下——”

話聲甫畢,大風穿山而過,馬上那道白影突然消失,蒼松下的黑衣人随即倒下一個,衆人大驚,瞠目看去,消失的白影重新回到視野之中,李蘭澤飄飄然落足于地,手上,多了一把刻有衡山派圖騰的長劍。

賀進面色一寒,立劍起勢。

一衆黑衣人趨勢待發。

李蘭澤将奪來的長劍向馬上的白玉扔去。

“彤彤,拔劍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周四下午六點(以後無意外都這個點更)。

——

醜奴:“我媳婦遇險了。”

肥珠:“嗯。”

醜奴:“那你還關我?”

肥珠:“你自個腳程慢,怪我?”

醜奴(低頭看腿):“不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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