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十九只佳人

? 蘇塵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會愛上她。可惜，他們總是錯過。

那是楚末七歲那年的仲春，景帝破例帶着心愛的小女兒去北蘇參加北蘇皇帝舉報的宴會。宴會遲遲不開始，楚末瞞着父皇，帶着貼身侍女桐雨，順便偷了幾塊糕點，溜出了慶元殿。她漫無目的的在碩大的北蘇萬花園中邊吃邊瞎逛。桐雨見狀在一旁打趣道:

“公主若再吃，以後太胖可沒人要了。”

楚末剛想反駁桐雨，一扭頭驀然看見一白衣少年立于梨樹下。

那一年萬花園中的梨花開得甚好。一樹雪白，輕薄的花瓣紛紛點點的落下，落在少年的肩上，與他的白袍似是融為一體。花瓣如雪，蓋不住他半點風華。像畫一般，美得令人不敢呼吸，似乎一點點動靜都會使着畫面破壞。那白衣少年，分明也只有十幾歲的年紀，卻像是這從畫中走出來，無半分瑕疵。高傲得一塵不染。

楚末看得入了神，連糕點捧在手上都忘了吃。喃喃道，

“不吃了不吃了，我回去要告訴父皇，待我長大，定要嫁給那邊那人。太胖可不般配。啧啧啧，桐雨你瞧，這世間怎會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桐雨在一旁忍俊不禁。少年聽見響動，回眸，只是淡淡一瞥，卻也叫楚末差點流了一地的口水。只是終究是遙遙一瞥童言無忌，剛回到宴會看見一桌好菜，楚末頓時就把少年忘在腦後了。

以至于後來蘇塵被人害成眼瞎，又被送到南楚作質子時，楚末并未想起當年往事。蘇塵亦然。

——

“父皇！”

楚末将正當壯年的皇帝撲了個滿懷。平日裏不怒自威的皇帝此時卻如尋常慈父般輕撫女兒的頭頂，笑道，

“末兒如此着急見朕可是有事？”

“父皇，女兒想讓那北蘇來的質子當我的陪讀。”

皇帝的眉頭難以察覺的皺了皺。

“讓別國質子當本國公主的陪讀，這恐怕于理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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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他只是個質子。你就答應末兒好不好~”

楚末扯着皇帝的衣袖撒嬌。

“那末兒且告訴朕，為何要那質子當你的陪讀？”

“因為…”

楚末想了想，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要蘇塵當陪讀。可她就是想日日看到他。

很多年以後，楚末再想起此事，心中苦澀，命運便是如此，将兩個毫不相幹的人扯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但這都是後話。

“因為他長得好看！我看着舒心！”

皇帝大笑，

“行行行，朕答應你。”

楚末歡呼雀躍着回去了。沒發現身後皇帝的笑容已斂，目光微深沉。

——

“皇上口喻，請您從明日起，每日去往書房為韶月公主陪讀。”

“啪嗒”

蘇塵手中的酒杯被瞬間捏的粉碎。忍了又忍，平住氣息。

“知道了。”

太監退下。蘇塵撐着自己的腦袋。拳頭緊握。青筋明顯。

那個小女孩究竟想要幹什麽！她跑來他的住所一番侮辱後，又要他當她的陪讀如此低賤的事。更荒謬的是景帝竟然答應了。這是明擺着瞧不起他！士可殺不可辱！

她一個随意的要求，毀掉了他所有的驕傲。

可是他沒有任何資格和權利拒絕，他只能忍辱負重，等到他真正有能力的那一天。

——

然後他作為質子的日子就真正開始了。

他一邊當着楚末的陪讀，一邊在暗地裏招兵買馬積攢勢力。他知道他不能一直等下去。北蘇那邊是不會想盡辦法救他這樣一個失明無寵的皇子的。他只能靠自己。

然後跌跌撞撞，就是四年時光。

“蘇塵，你吃桂花糕嗎？”

“蘇塵，你會畫畫嗎？”

“蘇塵，幫我磨墨”

“蘇塵，你別整天板着個臉，笑一笑好不好？”

“蘇塵，你知道你長的很好看嗎？”

“蘇塵，你吹個笛子給我聽聽好不好。”

“蘇塵，我聽說今天我二哥罵你了，你別難過，他就是那樣的人。”

“蘇塵，你站在那棵梨樹下別動，沒錯就是這樣。為什麽我覺得這麽眼熟呢…”

“蘇塵…”

“蘇塵…”

……

女孩銀鈴般的聲音一直回蕩在蘇塵的耳邊。她總是追着他，而他總是不理睬。蘇塵也從未想過為何楚末獨獨纏着自己一人。

四年，他和楚末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他聽着她的聲音從小女孩的稚嫩到青澀少女的嬌柔，她看着他從俊郎少年成長為挺拔的男人。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以讓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放在心裏。

他們二人，一個一見鐘情，從一開始便自己發覺了，一個日久生情，卻在很久之後還不自知。所以，才造就了錯過。

第四年的一天。

“蘇塵，我喜歡你。”

“哦”

“蘇塵，以後你當我驸馬好不好？”

楚末一臉期待的看着蘇塵。雙眼亮晶晶的。

蘇塵頭也不擡。

“可是，我讨厭你。”

楚末驚訝，眼神暗淡。

“原來你讨厭我。”楚末緊盯着蘇塵。

蘇塵擡頭，面無表情。

“是，一直。”

楚末強忍住淚水，“可是為什麽？我一直以為我們待在一起這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馬…”

蘇塵不等楚末說完就打斷她的話。

“我身份卑微，不過是一個陪讀，怎配和公主青梅竹馬。”

楚末怔怔地看着蘇塵。良久，輕輕說道，

“好，我知道了。”

然後轉身離去。

蘇塵聽見楚末落寞離去的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絲毫成功報複的快感與淋漓盡致。反而突然有了一絲愧疚。

也許…也許他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厭惡楚末。楚末也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深惡痛疾。她只是…只是驕橫了一點而已。

第二天他就被告知不用再去書房了。

楚末給景帝的理由是，看了這麽多年蘇塵的臉，看膩了，想換換。于是蘇塵聽說楚末有了新的陪讀。是個很好看的小少年。

蘇塵第一次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很不是滋味。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蘇塵經常會不知不覺繞到楚末書房附近。蘇塵向自己解釋為，習慣而已。卻說不清楚是習慣了那樣的生活，還是習慣了那個人。

自她挑明心思被他拒絕的那天起，他們已有四個月未見，他平時只能從宮人的只字片語中知道她的事情。或喜，或悲。

他想找楚末談談。可是沒來得及。

景帝駕崩，南楚所有人措手不及。那天夜裏整個南楚皇宮裏都是哭聲。

半夜，蘇塵聽見敲門聲，合衣起身開門。有人沖進來，扯着他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他知道是楚末。

“蘇塵，蘇塵，他們都說父皇死了！怎麽可能！父皇前幾天還笑着和我說話來着。你告訴我，他們是騙我的，對不對？對不對？”

蘇塵不會哄人，有一些措手不及。。但他知道對于一個從小被父皇寵大的公主，面對至愛的親人的離去，有多難接受。

“楚末…”

四年來這是蘇塵頭一回叫楚末的名字。叫完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楚末突然把臉埋進蘇塵的懷中，嗚咽着。蘇塵沒有推開，用手輕輕擁住她。

他抱了她，第一次。

他們從未如此近過，近到蘇塵可以聞到楚末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近到楚末可以聽見蘇塵有力的心跳。

夜很靜，無言。

楚末睡着了，在蘇塵的懷裏，在他的心裏。

第二天蘇塵醒來時，自己坐在地上，楚末已經不見了。他以為自己是做了個夢。但他別扭的姿勢和衣服上皺巴巴的淚痕又很清晰的告訴他那不是夢。

整個宮裏的人都很傷心，但這一天蘇塵的心情莫名格外好。

只是蘇塵沒有想到，再見就是三年。

蘇塵一個月沒見到楚末。然後，他被接回了北蘇。

他最終在北蘇被治好了雙眼。又通過這四年鍛煉出的實力與積攢的勢力，平定了西北的叛亂和東南的起義。受到北蘇皇帝的重視，用了三年的時間最終披荊斬棘當上了太子。

立太子的聖旨頒下當日，蘇塵拿一壺酒在若妃的牌位前坐了一下午。

“母妃。”

蘇塵喝了一大口酒。盯着牌位上的名字。

“我當上太子了，你高興嗎？我高興，可是又不高興。因為我必須要出兵攻打南楚以示忠誠，不讓父皇起疑心。南楚現在很亂，五王奪嫡。正是出兵的好時候。”

蘇塵又喝了一口酒，被嗆到，咳嗽了幾聲。

“咳…咳。可是她在南楚。若她知道了。她會恨我的。那是她的祖國，她的父輩打下的江山。”

蘇塵垂下頭，沉默了一會。

“母妃，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女人。可她是敵國公主，我本應該恨她的。她侮辱過我作賤過我，但是她說過她喜歡我。她…只是蠻橫了一點。當初我們冷戰時，我只是覺得難受而已，因為我在楚宮，聽得見她的消息，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可是現在我們三年沒見了，不…我從沒見過她的模樣，我沒見過她。但她一定很美，母妃，噬骨的思念，我想她。母妃，我該怎麽辦？”

蘇塵最後還是出了兵。

南楚敗。

割地讓財送女人。

這女人就是楚末。

——

楚末在送去和親前一夜偷偷溜出了宮，去了巫閣。

“阿嬷。可以給我一小瓶千年忘嗎？”

“丫頭，你可知這千年忘有何作用。”

阿嬷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微暗的屋內。

“用來忘記。”

楚末面無表情。

“不錯，是用來忘記。但只能忘記最愛的那個人，忘記關于那個人的一切。所以更多人，選擇用它來看清自己已死的心。丫頭，你确定想忘嗎？”

“是，忘記他，就不會恨了。”

楚末依舊面無表情。

阿嬷把一小瓶藥水放在楚末手中。楚末轉身離去。

在往北的馬車上，楚末仰頭喝下了千年忘。毫不猶豫。

千年忘，用于忘記最愛的人，忘記關于那個人的一切。所以更多她知道，她會忘了他。忘記他說過他讨厭她，忘記她從來6深愛他。 人選擇用它來看清自己已死的心。

那個泛着苦澀，落英缤紛的季節，那樣含煙帶雨，梨花漫天的歲月。将永遠，永遠消逝在冗長的夢裏，再尋不見蹤跡了。

而夢中的少年，你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