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陳彥辭番外

? 我從很小的時候，便經常聽家裏人說，陳家出過最光宗耀祖的人，便是姑姑陳若桐。倒不是說她年紀輕輕只身一人帶着年邁的祖父祖母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南楚去了北蘇，靠着一副好嗓子勉強養活祖父二人，而是那一年，她被南下的皇帝的太子給看中，娶回去做了個小妾，更是在那太子登基之後成了寵妃，還生下一子。

要放在尋常富貴人家裏，這可是皆大歡喜該打鞭炮慶祝的事情，然而家裏人談起時，雖嘴裏說着光宗耀祖，眼裏卻盡是不屑。我從前不知家裏人為何都要以這樣的眼神看待姑姑的這件事，很久以後才懂得，像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貧窮人家，皇家簡直是高不可攀，姑姑眼中的所謂愛情，在其他人眼裏不過是個笑話，她的恩寵，靠的定是她所施的什麽狐媚妖術，要不然，堂堂一國太子，要什麽女人沒有，怎麽會看上一個小小的歌女。

是啊，皇家的人，怎可高攀。

我十七歲那年，被送進宮中當了個侍衛。當時心浮氣躁，總覺得我一身才華不該用在這種無用的地方。然而事實證明，很久以後，我十分感謝當侍衛的這幾年，因為，我遇到了她。

她是公主，南楚最受寵的公主。我一被送進宮，被教導的第一句話便是，千萬別去惹三公主，要不然，你會被她捉弄得很慘。于是，在我的第一印象中，楚末便是這樣一個蠻橫不講理的皇家人。

我在楚宮當侍衛一年，事實上，我從未見過她，卻聽說三公主總愛往北蘇質子蘇塵那裏跑。管他呢，反正纏上的不是我就好。而在聽見蘇塵名字的那一刻，我愣了愣。

蘇塵，是姑姑的兒子，我的表兄。姑姑像所有人預料中一樣，慘死宮中，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她會突然失寵，家裏人都猜測是姑姑的媚術被發現，連帶着她的兒子也受了冷落，甚至被北蘇皇帝丢來南楚當了質子。我自出生起，就與姑姑素未謀面，所以對于姑姑與蘇塵的遭遇，并沒有多大感觸，只是有一些憐憫罷了。

一日，我犯了錯，被罰掃整個蒹葭池，入宮一年多，我早就沒有當初的浮躁，對于這樣過分的處罰，已經麻木不會去反抗。而正當我腰酸背痛之時，一個女孩抹着眼淚從我面前跑過，我下意識地擡起頭，那女孩看見我，忽然就停了下來，怔怔地盯了我一會兒，又匆匆離去。我覺得莫名其妙，卻又覺得這女孩長得當真是眉清目秀，我突然就想追上前去，再看看她的模樣，但終究，是沒有勇氣的。

第二日，有太監闖進我的屋門，趾高氣揚地看了我一會兒，尖聲尖氣道，

“就是他了，帶去三公主書房。”

我覺得實在詫異，三公主為什麽要找我。至書房，看見那桌前的女孩，才知是昨日那哭泣的女孩，原來她就是三公主楚末。我對于楚末的認識，還停留在剛進宮時別人的教導，蠻橫無禮霸道。我低着頭，站在書架前，只求她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楚末走到我跟前，我往後退了一步，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往後退，她繼續向前走，然而我背後是書架，已經無路可退了。就在這時，她“撲哧”笑出聲來，

“你躲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的聲音和她的相貌很符合，清脆好聽，她離我很近，我甚至可以嗅少女身上獨有的幽香。我突然就不那麽膽怯了。

“從今天起，你就是本公主的新陪讀了。”

她的陪讀，不是蘇塵麽？但我并沒有多問。那個時候的我并不知道，接下來的這一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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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愛笑，笑起來很好看，她其實并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無禮取鬧，只是有時候頑劣了一點兒，即使是頑劣，她卻總是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開脫，讓人好氣又好笑。我本不愛笑，但待在她身邊，卻總是有很多歡樂。我從一開始的畏懼，慢慢變成了渴望，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渴望她可以在我身邊。

然後我漸漸意識到，我愛上她了，莫名的惶恐，我怎麽可以愛上她，皇家的人怎可高攀，她以後的驸馬絕對不可能是我。我于是開始壓抑自己的感情，可是怎麽壓抑的住，我想要控制自己不去多看她的笑臉，想要控制自己不被她的情緒左右，可是怎麽做得到。那便罷，如此沉淪下去也罷，只要我是陪讀，她是公主，日子一天一天這樣過去，也挺好的不是嗎？

然而，我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那一日，她正在看書，我在一旁替她磨墨，她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指着書的一角興趣昂然的轉向我，脫口而出，

“蘇塵，你看這...”

然後愣了愣，我的動作也很着她的話頓了頓。突然，毫無預兆地，楚末掩面痛哭。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得輕聲安慰她，她哭得很傷心，我從未見過她哭，那時候，心中就有一些慌亂，為什麽會是蘇塵？

幾日後，她不知從哪兒喝醉了酒，一進書房就抱着我哭泣，

“蘇塵，你為什麽讨厭我，為什麽不喜歡我？可是，我喜歡你啊...”

然後眯着眼睛仔細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又突然将我推開，喃喃道，

“不...你不是蘇塵...你只是，只是眼睛很像他罷了。”

如果說，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楚末是我的整個世界，那麽在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她總愛盯着我的眼睛，終于知道為什麽她會叫我當她的陪讀。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愛蘇塵，我的表兄，擁有和我一樣的鳳眸，陳家的鳳眸。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雙眼睛。

那麽我的愛呢，又該放在何處？

——

三年後，我立于閑香閣門前，遠遠看着蘇塵和她一起享用糖葫蘆，她在他溫柔的目光中笑得那麽肆意，就像她最初的模樣，在他們二人眼中，這世界，似乎只有彼此。而我，只是一個局外人。

我經常會想，若我比蘇塵更早遇到她，那她愛上的，會不會是我？

也罷，也罷，終究是不屬于我的人，終究我不屬于那個故事。

只是，依舊舍不得放棄愛你，所以，只有希望，你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