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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抱拳:“回君主,今晨寅時,莫公子命末将和孫睿等人徹夜鎮守鏡雲城各城門,對進出者嚴加盤查。至于莫公子本人……末将真不知他去了哪裏。”

江陵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

私自調動将領?自行行動卻不告知她?作為一國之君,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将軍們都在做什麽——莫離有把她這個君主放在眼裏嗎?

“剛剛,我看到宮牆的東北側有幾千大軍迅速向西行進——是誰的命令?誰在領兵?”

然,大臣們仍然你看我、我看你,紛紛表示一無所知。

正尴尬時,突然一個送信的士兵火急火燎闖進大殿,一看便是連夜狂奔而來,一趴在地上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君主、君主!岳淮……岳淮被偷襲!請即刻派兵支援!”

殿堂中央的紅衣君主,臉色刷的慘白。

***

冷風拂面。

鐵血軍隊如一把利劍,迅猛無情地刺進清晨裏、尚在沉睡中的岳淮小城。從一條街到另一條街。戰馬嘶鳴,刀光劍影。但凡見到的工廠,一律搗毀;但凡見到的人群,一律屠殺。

玄武王凝神——這個赤流的機械小城,連風裏,血腥中都隐約夾雜着機油的味道。

天光還是灰蒙蒙的,殷紅的晨光照在她冰冷的铠甲上,卻只有森森寒意。戰馬上的玄武女王迎風而立,眉宇間有一抹肅殺。

從白漓出發,繞過暮雲山,路途上前後行進了三天——然,一切只是一個幌子。她要給赤流新君主充足的時間了解她的行動,并為鏡雲守城戰做好準備——然後,在某個深夜,猝不及防的一個橫刀,殺向旁邊的岳淮。

如果說白漓是赤流的政治心髒,那麽岳淮便是赤流的工業心髒。只要岳淮被搗毀,沒了那些器械——就像赤膊肉身與全副武裝的人搏鬥——赤流在戰場上便不堪一擊。

不過,這些對于玄武王左棂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在等待一個人出現——風瞳告訴她,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只待她将計就計。玄逸被驅逐,這是徹底擊垮赤流的絕佳時機。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這次奇襲,她本只想破壞岳淮城而已。

這一天,玄武王等了三年。這是她和薛游隐的契約——她拿到那個人首級的一天,便是她和雲天佑可以離開銀雪之時。

冷風中,左棂緩緩戴上了銀色面具。

“報!”一個士兵踉跄奔來,驚慌道,“玄武王大人,岳淮城內的人幾乎全部撤離,工廠裏的器械也撤走了相當部分。岳淮……似乎成了一座空城!”

然,左棂臉上并沒有訝異之色,她淡淡命令道,“把廠房和剩下的器械都燒了。”

轉移得還真是及時呵——那些笨重的生産器械,你們就再花個幾年來打造吧。只不過到了那時,天下的版圖上不知還有沒有“赤流”二字。

“是!”

那個士兵跑遠了。過不一會兒,空氣中飄來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道,火勢在這座小城裏,從工廠慢慢蔓延到民宅。劈裏啪啦、劈裏啪啦,不斷有房屋、樹木轟然倒塌。

左棂遠望着這一切,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動容。

“殺——”突然,前方的遠山中、附近的密林裏、身後的深山中,竟沖出無數赤流士兵!塵埃騰起、戰馬奔騰。一眼望去,那軍隊至少有一萬人,一面面大旗上,赫然都寫着“莫”字!

氣勢洶洶、浩浩蕩蕩,從天而降的神武軍,就像一頭猛獅,憤怒地朝這個入侵者撲來!

然,玄武女王居然妖冶地笑了笑。

正在屠城的雪國軍隊一驚,以一種讓人不可置信的反應速度和冷靜默契,迅速變換為防守陣型——仿佛對這一切早有準備。

左棂回過頭,朝不遠處曠野裏的神武軍将領極目眺去——只需一眼,她就分辨出了來人。雖然隔着好幾百丈的距離,但她很清楚,對方也在反複思索、打量着自己。

玄武女王麽?他的對手,竟然是個女人。

莫離一揚手,他身後的将軍們立刻接了命令。四面八方的神武軍,攻勢突然減緩下來,把銀雪士兵逼回岳淮之後,居然并不乘勝追擊。他們将岳淮城死死圍住,玄武王和她的軍隊,霎時間成了神武軍控制下的甕中之鼈。

與此同時,一排排戰車從後方推到了前線——數目竟有幾百乘之多!

莫離凝神一笑——從岳淮城最後産出的幾百乘箭車,就用來消滅屠殺你的侵略者吧。他昨日吩咐過沈鐵心,一定要親自核查這幾百乘箭車,點火和發射裝置是否都沒有問題——雖然不至于決定勝敗,但還是盡量将傷亡控制到最低。

幾百箭車的倉門“刷”、“刷”被打開,從裏面伸出的,竟都是吐着火舌的利箭!

乘着燒城的火勢,他要将玄武王和她帶來的所有軍隊,在岳淮城統統燒盡。

左棂啊,你千裏迢迢偷襲岳淮,這招出其不意,騙得過江陵,怎麽可能騙得了我。毗鄰鏡雲城,神武軍的糧草、器械自是用之不竭。莫離甚至不用急着殲滅玄武王,就這麽圍上幾天,雪國人自然不戰而降。

然,他沒看到的是——一直伫立在城邊,巋然不動的玄武王左棂,嘴角卻挑着一抹輕蔑的笑意。

真讓人失望。看來,左護法莫離,不過如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不我歸兮,長夜未央。執子紅衣,明明曳曳。生死契闊,何處潇.湘?” ——出自遺忘《潇.湘夜雨》

☆、14 縱使相逢應不識

國境之西。大漠中的城池。

深冬裏,襄遠的綿綿小雨竟滴滴答答落了兩日。空氣中游弋着幾分泥土的清新,挑劍亭裏,黑衣男子倚柱而立。

玄逸的臉色繃得很緊,仿佛絲毫不輕松——襄遠,自攻城建國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回到這裏。當時,由于襄遠地勢偏低,易攻難守,加之前朝蕭國腐朽不堪,攻下襄遠并沒有費他們多大力氣。一進駐城裏,玄逸便提出了地勢低、排水困難的問題,并主持修建了襄遠城的各個地下排水渠道。

當年,那項浩大的工程,持續了整整兩年。自此以後,襄遠從未有過長時間、大面積的城內積水。

玄逸黯下眼簾,右手不自覺捏緊了拳。

“大哥!”身後,一個戎裝将軍不顧細雨,一路撲撲跑來,似乎有要事要禀告。

他微微側頭。

“不好了,大哥……不知為什麽,地下各主要疏水渠道、都、都堵上了!如果雨再下不停的話,襄遠就要……”晏明的話卡在那裏。他納納地盯着玄逸的背影,尚自微喘着粗氣。

——如果雨再下不停的話,襄遠就要被積水吞噬。此時,一直在邊境騷擾的朱雀王若發兵猛攻,他們将會陷入相當不利的形勢。就算是幾萬守軍全部用于疏通渠道——那麽繁複如地下蜘蛛網一般的工程——至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

玄逸抱臂,皺眉,深深吸了一口氣。

“鏡雲城怎麽樣了?有新消息嗎?”突然,玄逸開口問了句毫不相關的話,晏明一呆,轉轉眼珠努力回憶着。

“昨夜的消息說,他們安全抵達鏡雲城了,與此同時,玄武王似乎南下發兵,想繞過暮雲山乘勝追擊。”

“……”玄逸沉吟不語。

他心裏總有一絲不安——也不知這不安究竟是來自襄遠本身的危機,還是遠在鏡雲城的擔憂。前天夜裏,他夢見江陵遭到刺客暗殺。他那麽驚慌地沖上前去想保護她,然而那把劍依舊貫穿了她的身體,汩汩的血,不可遏制地一直往外淌。

江陵倒在血泊裏,睜着一雙無助和恐懼的眼睛。

阿逸,救救我……

心如刀絞之間,玄逸醒轉了過來。他擦拭着額上的冷汗——慶幸這原來是一場夢。

然而,那雙無助的眼睛,兩日來,卻像夢魇一樣深深地撅住他的心,揮之不去。她現在怎麽樣了?政局動蕩,新君主繼位,遭到刺殺本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在這樣急需用人、急需支持的時候,玄逸竟然離開了她身邊。

他做的真的對嗎?他……錯了嗎?他應該堅持留在鏡雲城,陪她熬過最艱難的時候?或者壓下所有的事、忘記所有仇怨,做那個永遠忠心耿耿、沖鋒陷陣的赤流右護法?

……如果有一天,新君主的死訊傳到了襄遠,他會怎麽樣?

細雨中,黑衣男子渾身一僵。

***

岳淮小城的天色已漸漸明亮起來。

若不是撲向蒼穹的滾滾濃煙,這應又是晴朗、勞作的一天。一百年來,這是岳淮經歷的最大一次浩劫了吧。

莫離極目遠眺。燃燒的小城,被圍死的侵略者,默立城門口的玄武王。他眉宇間突然劃過一抹異樣,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正常來說,被逼到這一步,軍心應大面積潰散才對。雖說慌亂的雪國軍隊已基本看不出防守陣型——但是,他們似乎還是太鎮靜了一點!

“放箭。”再也不能遲疑,莫離朝身邊的将軍吩咐道——軍事作戰,分秒必争。有時,一個時機的延誤,可能會是颠覆性的結果。

然而,就是這個決定,讓時局瞬間逆轉。

所有箭車就位,一切準備妥當。幾百弓手娴熟地将箭拉滿弦,每輛車的輔助士兵将火油和火焰調到最佳狀态,側立一旁的神武軍整裝待發,随時準備沖進城殲滅敵軍。

玄武王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某個絕佳時機的到來。

火箭射出的一剎那,意外發生了。

第一發火箭高速射出之時,不知啓動了怎樣的機關,箭車裏用于引燃火箭的火油“嗖”的被點燃,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第一個箭車炸裂了。弓手、輔助士兵、近側的神武軍一瞬間被爆發的赤焰彈出一丈遠。

緊接着,第二聲、第三聲……幾百箭車紛紛被引爆,火油被潑灑了一地,火舌沿着火油猛地燒到神武軍內部,一時間,彈倒在地掙紮的、燙傷燒傷的士兵不計其數,戰馬紛紛驚起,發出此起彼伏的駭鳴!

莫離愕然,難以掩飾震驚——怎麽會這樣?!

就在此時,冷冽的殺氣從左棂眼底迸發而出——“殺!所有人聽令——東北方向、生擒莫離!”

“殺——!!”看似混亂的雪國軍隊迅速調整為進攻陣型,像一把鋒利的刀,生生割裂了神武軍的防守,直逼敵軍首領而去!

“唏律律——”似乎感覺到了這股沖天陣仗和淩厲殺氣,莫離的坐騎被驚得高踏起前蹄,逼得鞍上将軍只好緊勒缰繩,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戰馬。來者是那麽的氣勢洶洶,沖在最前方的玄武女王揮舞着利劍,一路砍殺鮮血四濺,如入無人之境——仿佛這支軍隊、這次沖鋒,寄托了她全部的悲憤。

雖說作戰最忌諱直面敵人的鋒芒,但這一次實在是避無可避——莫離凝神,腰間将離劍彈指出鞘,厲聲喝道:“應戰!”

箭車炸裂——這個猝不及防的重創讓神武軍瞬間損失近三千可戰兵力,剩下七千人又分散包圍在岳淮四周,此刻,莫離身邊剩下的應戰隊伍,居然不足三千人!

這三千人是承受了多麽大的壓力——一萬雪國士兵沖進來時,他們像瘋了一般的和敵軍撕絞在一起。這只建國前就成立的軍隊、一出戰便連續攻克襄遠、運城、瑤坊城的軍隊,曾讓天下所有霸主為之震懾。

第一劍刺向亂軍中的左護法時,玄武王面具下的雙眼爆發出多麽深的怨毒和哀涼——三年後,這一刻,她離他那麽近。戰場上的他,絲毫不見白衣便裝時的溫柔和風度翩翩,與記憶裏那個熟識的公子判若兩人。

縱橫天下的白衣殺手豈是浪得虛名。莫離縱身一側——幾乎是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和爆發力——只聽“铮”的一聲,将離劍不僅一劍截下了對方的劍勢,他手臂一震,白色劍刃竟那麽堪堪向前倒逼左棂的心髒!

就在這關鍵的對峙瞬間,莫離的餘光裏——一個雪國士兵正緩緩掄起大刀向他□□戰馬砍去。

可是沒有辦法。玄武王已經牽制住他所有行動,莫離幾乎沒有任何剩餘精力應對這次狡詐的偷襲。無可奈何之中,莫離只好雙腿狠狠一登,從戰馬上一躍而起。與此同時,耳畔響起了戰馬凄厲的□□——它的四條腿,竟在一瞬間被全部削斷!

一輩子,或許都不再有這樣的機會。

莫離就在正對面。左棂的目光緊追着對方的身影一揚而起,莫離在空中無從借力——這時,她只要用盡全身力氣一劍刺去,對方除了抽劍格擋之外,幾乎沒有任何防禦辦法——更何況,她還準備了帶毒暗器,刺劍的同時擲出暗器——這個白衣殺手,能強大到二者兼顧麽?

電光火石之間,八根銀針從袖口躍入掌心。遲疑只有一瞬。一頓之後,八根銀針沿着某個特定方向迅速擲出——莫離定神細視,強大如他,竟心下一沉。

那八根銀針在日光下反射出森森白光,一眼便知針上抹有劇毒。然而,八根銀針,沒有一根直逼莫離而來,相反,它們近乎是貼着他周身而去——左棂想控制他的身形!那一瞬間,飛躍在空中,莫離額上浸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只要稍稍一動,飛來毒針便會紮進他的身體。

這時,他看見玄武王驚劍一橫,迎面便朝他向上刺來!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怨恨、哀涼、決絕——決不能有任何心慈手軟,我必須在此刻斬你于劍下,然後,提着你的首級去見銀雪君主。

一抹痛苦劃過心底,然,她的動作分毫不慢。

千鈞一發之際,莫離身形略微往左一側,将心髒部分護在了後面。後背堪堪避過一枚銀針後,将離劍一個倒轉,截下了飛向心口的另一枚銀針。

這時,左棂斜上刺來的利劍距右胸僅兩尺遠——莫離無暇思索,将離劍削斷心口的銀針後,根本來不及抽回去格擋左棂那一劍。莫離幹脆就沒有嘗試要避開這一劍,提起一口真氣、右臂狠狠發力,順着劍勢、以他能做到的最高速度和最大力道,将離劍疾速倒轉直下,同歸于盡般朝那個銀色面具狠狠劈了下去!

果然是殺手出身的人。

左棂以為對方一定會嘗試躲避,所以根本沒想到要給自己留後路。然而,令她萬萬沒料到的是,對方竟會以同歸于盡的方式變守為攻——還不能說是同歸于盡,因為莫離的心髒在裏側,她這一劍縱然十分用力,卻不能給對方造成最致命的傷害。

但将離劍卻是由上至下——迎頭劈來!

果然……對方還是技高一籌麽?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死在了這個人手上?

她把目光移向了對方的臉——那麽熟悉的一張臉,淩厲和冷酷中,隐約可以看到三年前的憂郁和溫柔。三年前,他也是這樣的無情決絕,一步步把她逼向死路。

也罷。省去了我手刃你的猶豫和痛苦。

将離劍即将将她一斬為二之時,左棂阖上了雙眸,靜待這最後死亡一刻的來臨——莫離眼神一變。那樣的認命絕望、仿佛在哪裏似曾相識?

将離劍白色的劍刃在觸及玄武王頭部的前一個剎那,鋒利如刀的劍氣由上而下,一分分震碎了她的面具——那是來自劍主人的淩厲殺氣。銀制的金屬四散崩裂開來,女子蒼白的面容一點點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15 既不回頭兩相陌

那一瞬間的震驚,宛如晴天巨雷。

慌亂之中,莫離幾乎用盡了畢生所有力量,想拼命扯回手中驚劍,阻止這一切——然而将離劍離她的頭部實在太近了,要收回根本就是不可能。那一瞬間太短太短,幾乎不容許他做任何思考,他大腦裏只有一個字——

不!——不!!

最後的一剎那,莫離狠狠擡起手中之劍,不顧一切地向外推出——白色劍刃剛要劈開女子頭部之時,劍身突然一震,劍柄處傳來主人高高挑起之力——就那麽堪堪擦過女子頭頂,頭盔與發髻被一削而落,随着止不住的劍勢一并抛了出去!

好不容易保住了對方的性命,莫離卻呆呆僵在那裏,喘着氣,渾然忘記對方手裏的劍還在朝自己心口刺來。

莫離這麽劇烈的反應讓左棂也看呆了——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但是,她卻只是冷冷一笑,手中的劍一刻也不曾減緩。

劍刃斜斜刺入莫離右胸時,不知是回報剛剛的不殺之恩,還是突然心軟——劍勢一轉,玄武王手中的劍轉眼便挑了出來。然而,她卻轉過手肘,幾乎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了肘部,狠狠朝對方心口砸去!

那一瞬間的憎恨和力道都是驚人的——莫離只覺全身一震,一口鮮血噴出,身體不受控制地順勢彈了出去。

在黃土上翻滾了好幾圈之後,剛剛回過神來,一把把驚劍迎頭封死了他的動作,白光晃得睜不開眼。

“所有神武軍即刻停下!我抓住了你們的主子,再動我殺了他!”恍惚中,有人厲聲叫到。

終于,厮殺的世界暫時安靜下來。

所有神武軍簡直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與第一殺手玄逸并稱的白衣殺手、左護法莫離,竟被一群普通雪國士兵橫劍指在中央。他的将離劍不在手中,腰間也只剩空空的劍鞘。他閉眼壓制着心口翻悶的血氣,右胸覆滿了血——顯然是剛剛遭到了沉重一擊。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以三千對抗一萬的大軍隊尚未顯出頹勢,莫離怎會輸給玄武王左棂,并且還是慘敗?!

一步一緩地,玄武王披散着頭發走來。她似乎還未在剛剛劇變的形勢下回過神來,直到看見對方如此狼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左棂的嘴角才慢慢浮出一抹興奮的笑意。

那是來自煉獄的怨恨。

莫離睜開眼,緩緩擡起頭,再一次看見了那張臉。他看見對方冷冷狂笑起來,那笑容是如此陰怨扭曲,和三年前堅韌溫和的女子完全不同。

莫離就這麽注視着她,任她享受這一刻狂喜的落差——終于,這一次,她是勝利者,他敗在了她手上,任她羞辱——直到左棂終于笑夠了,笑累了,慢慢平靜下來,搖搖晃晃,仿佛一個醉酒發狂的人。

“莫公子,感覺如何?”玄武王狡黠地問。

“……”莫離沉默着,伸手摁在心口上,悶咳了好幾聲。銀雪在此人手上曾吃過多少虧——那些士兵顯然不肯放過這樣絕佳的機會,一個士兵挑釁地在莫離眼前舞了舞劍,尖聲嚷嚷:“問你呢!”

然而,莫離只是轉頭逼視了對方一眼——只一眼,竟讓那個士兵一個哆嗦,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左棂倒是不在意。她反複撫摸着佩劍劍身,擦拭着劍上的血跡,安靜道,“君主要我提着你的人頭回去複命,我也是沒有辦法呀。莫公子,要不我把你的神武軍都支開,免得讓人看見你死時的狼狽模樣——你覺得如何?”

這一次,莫離艱難地笑了笑,擡頭凝視着這個被仇恨籠罩的人。

“成王敗寇。都三年了,玄武女王還這麽為鄙人着想,也是鄙人的福氣。”

左棂霍然擡眼,淩厲地瞪他。然,莫離複雜的淺笑着,笑容裏有種說不出的哀傷——那樣的無奈,就像曾經煙雨閣座下的白衣公子,眼底總是夾帶的那分憂郁。

那一年,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閉嘴!”玄武王厲聲喝道,手中長劍一震,便直刺那人而去——莫離竟直視着那一劍,不躲不閃,甚至未作任何反應——就像是心甘情願地等待死亡。

終于,劍尖卻在莫離眼前半尺赫然靜止。執劍的手一抖——左棂突然急促地呼吸起來,右手反複調試着姿勢,狠狠瞪着他——莫離平靜的目光逆着劍刃而來,溫和而悲傷,就這麽深深地看到她心底。

仿佛就是曾經那個白衣公子。

就在這時,鏡雲城的方向,突然傳來隐約的馬蹄聲。

那馬蹄聲整齊有力、繁多響亮。一支長長的隊伍向岳淮城的方向疾速馳來,赫然一個“沈”字在戰旗上蕭蕭翻滾。

神武軍副将,沈鐵心!

左棂一驚,轉頭看去,臉色驀地發白——不可能!鏡雲城距岳淮雖不過區區五十裏,但要來回一趟請求支援,至少也需要一個時辰!難道莫離早就料到了事情有詐,為以防萬一,又從鏡雲城火速調來一批軍隊?

不管怎樣,趕緊扣下莫離作人質,否則整個軍隊都會被——

突然,執劍的手一痛,像是遭到了襲擊,手中利劍铮然落地。

在對方分神的一剎那,莫離眼神一變,身形一側避過劍鋒,再擡起腿朝對方手部狠狠踢去——混亂只在一瞬間。左棂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利劍飛出之時,莫離欠身一繞,宛若輕盈飛凫,一轉眼便出現在對方身後,反手扣緊了她纖細的脖子。

“你……!”恍然大悟一般,左棂一下子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原來他是故意的!那樣的語言、那樣的神情,只是他拖延時間的伎倆——一方面給援軍争取時間,另一方面調理恢複內息。而她,居然就像三年前一樣,被輕易擾亂了心神,然後陷了進去。

“你、你這個僞君子!”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多麽重要的時機,左棂一個氣急,用盡全力一腳朝身後狠狠踩去——然而,莫離往前一蹬腿,同時摁在她肩上的手猛然發力——左棂一個重心不穩,往前一撲,跪在地上。

“咳咳……玄武王,安分一點的好。”她身後的人淡漠說着,話語間又咳了幾口血氣。

她那心口一擊,下手實在太重。剛剛出其不意的反擊,莫離已經用盡了剩下所有的力氣。此時,他必須勉力保持平靜,才能不讓外人看穿他的虛弱。

周身的雪國士兵一驚,俘和被俘的角色陡然間交換,時局倒轉讓他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登時亂了陣腳。他們拿劍指着這兩軍的首領,卻不敢真正的上前靠近。身後赤流援軍的沖鋒號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耳畔,驚得兩股一陣發軟。

無需再受人控制——“殺!”剛被擊敗的殘軍裏,不知誰一聲高喝,神武軍掙脫開身邊的雪國人便再次扭打起來。這一次,雪國士兵幾乎沒有成形的抵抗力量——首領被扣,群龍無首,背後又有敵人的大批援軍抵達,絕望消極之氣迅速在軍中蔓延——左棂睜眼看着這一切,赤流援軍還未靠近,雪國大軍卻被迅速制服。

緊扣在脖子上的手令她轉不動頭,用力的手指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這樣的羞辱。這樣的慘敗。

“殺了我!”她反手抓住了對方手腕,拼命掙紮反抗,想在對方的不悅之中求得一死。

莫離似乎的确是怒了。他突然松開她的脖子,擡起膝蓋抵住背部,再将她的雙手粗魯撇回後背——只覺雙臂一麻,後背傳來堅硬的痛感——一瞬間,左棂整個人竟被壓死在地上、動彈不得半分!

抽搐的身體,承載着無限羞憤。

“還沒拿到我的首級……玄武王,這麽快就想死了麽。”依然是不驚塵的語調,不帶任何感情。

三年前,你跌下懸崖卻沒有死。你在銀雪變成了玄武王左棂,成為赤流的強敵,在憎恨與孤獨中度過了三年。如今,你回來了……回來取我性命。

“莫公子!末将護駕來遲、請恕罪!”

看着一身狼狽、嘴角還滲着血跡的主人,沈鐵心率六千大軍剛趕到岳淮,便朝莫離雙膝跌了下去。

莫離掃了一眼他身後的軍隊。昨夜,盤算整個時局時,為了以防萬一,他臨時吩咐沈鐵心從鏡雲城再抽調六千神武軍,支援岳淮的伏兵——正是這個關鍵的決策,救了他一命。

他又回頭看了眼被挾持的玄武王——左棂低着頭,披散着頭發,雙手被綁在身後。

“給她一匹馬。”莫離注視着敵方首領,安靜道。

“是。”

“回去吧……”莫離輕若游絲的聲音飄渺在空氣裏,虛弱與疲憊無可掩飾。

走到鏡雲城門口時,敞開的城門後,江陵已等他多時。

莫離身邊多了一個楊寂——那是岳淮遇襲後,江陵緊急增派支援的破天軍少将。只是兩軍會合時,危機已解除。

莫離慢慢下馬,往前走了幾步,緩緩單膝點地,抱拳:“君主,末将在岳淮埋下一萬伏兵迎接玄武王。雖有沈鐵心随後的六千援軍,但作戰不力,還是讓玄武王逃走了。請君主降罪。”他緩慢無力的動作和語氣——顯然在作戰中受了重傷。

仿佛已經達成了一致,莫離身後的神武軍默不作聲,似乎這就是事實。

江陵凝神沉思——埋下一萬伏兵、随後的六千援軍。前後調動了如此數量的神武軍,她竟事後才知道。

但是,江陵什麽也沒說,甚至沒有一絲表情變化。“莫公子!”江陵迅速翻身下馬,将地上的人扶起,“你受傷了。保住岳淮,擊退敵軍,你已立下大功。沈鐵心,趕緊扶莫公子回宮休息。”

“是。”沈鐵心也緊接着下馬,走過來扶着主人。

江陵轉過頭,注意到回城的隊伍裏有一個奇怪的女人。她深埋着頭,披散着頭發,雙手背反綁在身後——一眼望去像個戰敗俘虜,卻騎在馬上回來。

“她是……?”紅衣君主指着馬上的女人,不解地問。

莫離怔了怔,但他平靜地回答道,“一個戰敗女兵,路上體力不支,我顧念她是個女人,便讓她騎了馬。”

江陵還在思索中,莫離卻一個眼神,讓手下把女人從馬上拉了下來。

“銀雪竟然有女兵?……”江陵覺得很奇怪,不自覺地走上前,想看看這個女兵的模樣。

“君主如果沒有別的事,末将先回青墨宮了。”

被一言打斷了動作,江陵一愣回頭——不等她反應,莫離迅速翻身上馬,帶着身後的神武軍浩浩進了城。那句話與其說是個請示,不如說只是在交代一個結果。江陵站在那裏,冷冷盯着左護法的背影,有種無法言表的憤怒。

☆、16 烈焰鳶尾花

“沈鐵心。”

回宮途中,走在後面的沈鐵心聽見主人在喊自己,迅速踢了踢馬肚子追上去。

“說吧,怎麽回事。”莫離的聲音輕而淡。

怎麽回事?沈鐵心呆了一瞬,驀然想起方才戰場上發生的駭人一幕——作戰用的箭車竟然炸裂,損失三千兵力的同時,神武軍瞬間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形勢。神武軍裏有內鬼——一念及此,不安的氣氛便在大軍裏蔓延開來。而負責軍用器械的沈鐵心,自然成了被懷疑的頭號人物。

“莫公子明察!”沈鐵心一個激靈,翻身下馬雙膝跌地,朝莫離抱拳叩首,“沈鐵心忠肝赤膽,對莫公子絕無二心!昨日、昨日末将絕對是遵照公子的要求,破壞箭車發射裝置而已,絕對沒做其他的事!末将真的不知情!”

莫離眼神一冷:“我的要求?……破壞發射裝置?”

沈鐵心的臉頓時慘白,他全身局促起來,語無倫次地辯駁着,“我……當夜臨時找了幾個岳淮的工匠……讓他們弄壞發射裝置就好……對了!肯定是他們搞的鬼!他們對箭車做些手腳,這些機械的東西,我們不懂也發現不了!”

然,莫離臉色陰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誰傳達的命令?”

“是、是莫夫人……”

莫離的眼神微微一變。

“莫公子!莫公子!”突然,一個侍衛急急奔來,臉色蒼白,似乎有急事,等不得大軍回營便直接堵了上來。

沈鐵心回頭,那是莫離專門派來保護夫人的侍衛高岳。

高岳雙腿一彎撲倒在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驚慌地交給自己的主人。

那是一封簡短的信。然,莫離看了很久,并且鎮定如他,手指竟都有微微的顫抖。然後,他極緩極緩地閉上眼,反手抵住眉心,仿佛想逼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從頭到尾、仔細反複地思考整件事情!

“高岳。”他突然冷冷開口,高岳趕緊抱拳答道,“是!”

“她還在鏡雲城的宮殿裏。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翻遍整個宮殿,一定要把她找出來。帶幾個高手,她可能會遇到危險,保護好她的安全。還有,找到她之後,你就說我等她用晚膳——不要表現出任何異樣。”

高岳還呆在那裏,歸來的神武大軍已緩緩邁開步伐。

***

陰暗潮濕的大牢中,發髻散亂的女子松了綁,被推入一間石房裏。

随後,尚自一身戎裝的莫離,也跟着走了進去。

“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他朝身後的獄卒冷冷吩咐道。

“是。”

“怎麽,三年不見……華音,不肯跟我說說話麽?”

散亂的長發一直批到腰間。戎裝女子背對他孑然而立,後脊挺得筆直。

三年前,她還是一個唱戲的歌女。三年後,她成了統領幾萬大軍的女将軍。銀色的铠甲、挺拔的身軀、剛毅的側臉——讓他怎麽也無法和曾經那個柔弱、純白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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