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子聯系起來。
監獄裏,寒氣逼人。地面的稻草又厚又潮,早已發黴,混雜着不知馊了多久的飯菜,各種奇怪的味道交雜在一起,不時有老鼠竄過。莫離撫住心口,悶悶咳了幾聲之後,往後靠在了一旁的鐵柱上,盯着傲立的人輕輕冷笑。
“是薛游隐救的你麽……要你回來殺我?可真知恩圖報啊。”莫離複雜地笑着,眼神一變,語氣随即輕蔑起來,“想死麽。只可惜,既然刀下留了你,我就沒打算要殺你。”
右胸上的血跡猶存。不知是因為牢獄的空氣太渾濁,還是壓抑了太多情緒,他沒忍住又俯身咳了幾下。
“呵,沈華音……左棂。當年我怎麽就沒看出,你骨子裏竟然這麽要強、這麽瘋狂?”莫離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量着眼前的人,就像注視着一個強大的怨靈,找不到絲毫熟識感。
你居然還活着……你還是你麽?這三年,你獨自一人是怎麽活過來的?是什麽支撐着你?
我的首級麽?
然而,不管他說什麽,戎裝女子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沉默的背影,仿佛一種無視和嘲笑。
“呵。”憤怒突然湧上心頭——莫離的嘴角挑起一抹陰冷的笑意,他疾步上前,不顧對方的驚訝與反抗,用力扳過對方的身體,手臂狠狠發力,一把将她猛地摁在牆上!
莫離是那麽地用力,他右胸又滲出了鮮血。左棂銀色的铠甲與斑駁坑窪的獄牆撞擊的瞬間,有碎石在摩擦中崩出。
然後,一手摁死她的肩,一手捏緊她掙紮的下巴,莫離冷笑着咬上了對方的嘴唇。他咬得是那麽霸道、絕不松口,掙紮之中,有血肉被一點點咬下。血腥味瞬間蔓延在唇齒間,混雜着三年前熟悉的氣息,與心頭悲哀憤怒混亂交織——整個過程中,莫離都睜着眼,恣意享受眼前這雙眼睛裏的抗拒和憎恨!
多麽用力的手指,都快把她的下巴捏碎。
要強,是麽?——可你依然要臣服在我面前!
跟我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
衆人面前溫文如玉、謙和有禮的白衣公子,二十年來,從未有一刻像今日這般情緒激烈、暴力、完全無法控制。他壓抑自己已經太久了,久到連自己都忘記了,他曾經是個什麽模樣。為了變得更強,莫離近乎舍棄了一切,用微笑和謙恭把自己深深包裹起來,一步一步,謹小慎微、忍辱負重地走到了現在。
他沒有深刻的愛麽?沒有激烈的恨麽?不想深深擁抱自己愛的人麽?不想在大雨中瘋狂流淚麽?
有時候,他也會茫然,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
直到左棂實在承受不住,眼裏終于流露出一絲痛苦,鮮血從她唇邊滾下,莫離才漸漸松開了嘴——卻絲毫沒松開扣緊她下巴的手指。被高擡起下颚,左棂的心口劇烈起伏着。喘着氣,莫離笑得有些瘋狂,滿足地欣賞着對方的滿嘴鮮血,和那張交織着痛苦、憎恨、震驚的臉。
“好了,說吧——誰是你的同夥。”莫離冷眉一挑。
被折磨到這一步,左棂依舊諷刺地笑了起來。直面着對方的怒意,她笑得越來越瘋狂放肆,直到莫離忍無可忍,頂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往牆上一摁,痛苦才戛然打斷了她的笑聲。
“怎麽,非要逼我?……鏡雲城的刑具已經很久沒用過了,是要我見證一下,一個女人的體力能支撐到哪種程度?”莫離冷冷問。
“哈哈哈……莫離,你這個賤人……你盡管使出最龌龊殘忍的手段對付我……休想從我這裏問出一句話!”心口仍然在劇烈起伏,然,左棂的呼吸已漸漸緩慢、虛弱下去,不知是因為地牢裏空氣混濁,還是屈辱壓得她無法承受。但是,左棂睜大了眼,努力呼吸着——就像這三年一路掙紮過來的生命——除非是被打倒在地動彈不得,否則絕不能在對方面前昏厥過去。
整個過程中,她的眼角,從未劃過一滴眼淚。
這一次,莫離沒有說話。捏着她的下巴,莫離神色複雜地凝視着她努力支撐的樣子,有些可笑不屑,又有些無法理解。
左棂。沈華音。她怎麽會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婦人麽?就算是曾經被奪去貞潔的時候,她也只是獨自發呆抹眼淚——完全看不出會有這般倔的性格。她怎麽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莫離真的會對她用刑嗎?那句話雖一半是在恐吓要挾,但也有那麽些認真的意思吧。
但是,她卻接受得毫無畏懼。即便身體承受了最非人的屈辱和痛苦,她也絕不在莫離面前、哪怕那麽一點點地低頭!
……這本是個該受人保護的弱女子。
身為赤流左護法的他,今天,竟在和一個女人過不去。
若沒有沈紫音的出現,這個女人現在應是他的妻子。柔弱、溫和,和天底下所有的普通女子一樣,相夫教子,在夫君的寵愛和保護下,執手偕老。但是,莫離抛棄了她。獨自堅強,以恨為養料,她就像綻放在腐屍上,驕傲的鳶尾花。
眼底劃過一抹黯淡——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就的嗎?
“莫公子,高岳求見。”牢門外,隐約聽到獄卒努力喊着。
一怔,收起所有的思緒,莫離松開了手。仿佛終于從痛苦中解脫,左棂的頭無力地耷拉下去,伸手抵住心口,不可遏制地劇烈咳嗽起來,不時伴有鮮血咳出,她的身體倚着牆止不住地抽搐——多麽痛苦,卻強提着那口氣,不讓自己倒下。莫離知道,他一轉身離開,這人就會馬上昏死過去。
“見!”他朝門外的人厲聲喝道。
一個侍衛迅步走了進來,對他單膝點地抱拳:“報莫公子,找到莫夫人了,她現在在正堂。”
莫夫人——那三個字一出口,靠牆支撐着的女子恍惚了一下。
“哦,是嗎,這樣正好。”莫離冷冷一笑,盯着眼前劇烈咳嗽的女子,目光變換,“……高岳,你把這個人帶到玉簫樓。不要讓任何人注意到她,更不能讓人看到她的臉。”
“是。”高岳應道。
疾步離去前,他又想起什麽事,回頭補了一句。
“對了,給她找個醫生。”
走到正堂的時候,沈紫音正沏着茶,黯下的眼眸裏仿若寫着心事。
莫離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他突然意味深長地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回憶着三年裏的一點一滴。
似乎感覺到異樣,沈紫音擡頭,看見夫君戎裝上的泥土和血跡,霎時間便是一呆。
“阿離……你、你怎麽了?!”她慌忙上前扶住對方,一臉不可置信,“怎麽、怎麽會這樣?!你受傷了?!”
莫離沒有回答。他安靜地走進正堂,低頭注視着剛沏好的茶。
“你剛剛又一個人出去了。”
沈紫音扶着莫離的手不自覺顫了顫——那顫抖極小極小,卻依舊被習武的莫離感覺到了。
“……嗯。”
“去哪了?”
“我……”沈紫音咬着嘴唇,思考着什麽,仿佛經歷着痛苦的掙紮。
沒等對方回答,莫離卻冷冷一笑,“又出去透氣了嗎。”
“……”
莫離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眼前注視打量着。
“剛沏的?”
“……嗯。”
終于,莫離回過頭去,平靜地直視着妻子蒼白的臉,淡淡一笑,“那,你先嘗一口?”
沈紫音慌亂地擡眼,看看茶杯,又看看自己的丈夫,一臉不解。
“沈紫音啊,你怎麽這麽愚蠢……”莫離執杯的手指緩緩加力,只見那個陶瓷小杯在他指尖漸漸震顫起來,最後竟“砰”的一聲被捏為碎片,茶水四濺!
沈紫音呆呆地看着這一切,一臉慘白。
“你差點害死我……你知道麽?”
☆、17 音塵絕
沈紫音雙腿一軟,頹然倒回後座。
面對着對方的铮铮憤怒,她臉色慘白,全身發抖,無力地辯駁着:“我……發生什麽事了?……阿離,對不起……我、我……”
沈紫音伸手去拉莫離的手,擡頭心虛地望着他,渴望在他眼裏捕捉到一絲溫柔——那雙從不習武的手是那麽柔弱,莫離一反手就輕易甩開了,冰冷尖銳的铠甲在她細膩的皮膚上赫然劃開一道殷紅的口子。
“夫人!”不知莫離為何突然憤怒到如此——然而,一看見夫人受傷,侍女冰兒吓得跪在地上。
似乎意識到他們在青墨宮的正堂,身邊閑雜人太多,談話內容又可能涉及到左棂——莫離拽起沈紫音便朝後房疾步走去。
頹然癱坐在床上,一卷紗布被扔了過來,沈紫音一呆。
“自己包紮好。”莫離沉着臉冷道。
沈紫音讷讷地看着流血的手指,眼淚滾了下來,無比內疚自責。
“我錯了……阿離……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會傷成這樣……”
“呵……”莫離冷笑着,笑容裏夾雜着憤怒、痛心與失望,“沈紫音啊……你究竟在自做什麽聰明?你假傳我的命令給沈鐵心,買通那幾個工匠,趁機對箭車做手腳。你到底想做什麽,要我死在玄武王手上?——你告訴我?”
一驚,沈紫音霍然擡頭,終于反駁道:“我沒有!我只是讓大哥破壞發射裝置而已……我只是不想讓你……”話到這裏,戛然而止。仿佛觸及到了什麽秘密,沈紫音張張嘴,後面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不想讓我什麽?”
沈紫音怔怔然僵在那裏,呆呆地望着丈夫的臉,內心仿若天人交戰——要說嗎?要說嗎?說了以後,莫離會怎麽樣呢?
可是,既然都已經做了這件事……
莫離逼視着她,直至淩厲的目光灼得她渾身難受顫抖,沈紫音才流淚回答着,“我不想讓你殺了玄武王……我知道她中了你的埋伏,她會被射殺,或被燒死在岳淮……”
莫離的目光微微一變。
“我不想讓她死……阿離,你也不能殺了她!否則你會後悔的!”
莫離不置可否地沉默着,皺着眉,目光變換。他的心情極其複雜——驚訝、無奈、憤怒。沈紫音顯然已經知道了那個秘密,哭得很傷心自責,卻又無可奈何。
“誰告訴你的?”他的語氣極輕。
沈紫音一呆,訝異地望着對方,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然而,莫離的臉色是那麽冷靜陰沉,她恍然間意識到——她的夫君也已經知道了那件事!
戰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他每次都在青羽湖邊升起一道青煙,待我抵達時,射來一支綁着信書的箭……”沈紫音讷讷回答。
“你剛剛也是去見他?”
“嗯……”
莫離氣極反笑。他來回踱着步,狠狠瞪着床上的妻子,仿佛被對方的單純愚蠢氣得一個字也說不上來。沈紫音傻傻地坐在那裏,看着對方走來走去,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莫離為什麽突然如此激動。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剛剛差點被殺人滅口,你知道麽?!”
一封書信被扔過來,沈紫音顫顫巍巍地打開信紙,剛掃一眼,臉就蒼白了下去。
那娟秀的字體竟然是仿她而寫的——
“莫離,你竟然平安歸來了麽?好吧,恭喜你。我只恨沒有讓工匠在箭車裏再多灌一點油,将你炸得粉身碎骨。你娶了我,又根本不愛我,把我放在冷宮之中。三年前,你殺了姐姐就罷了,三年後,你還不肯放過她,還要殺了她!如今,我縱然是化作了冤魂,也會咒你不得好死!
沈紫音絕筆”
顫抖之中,那封僞造的信滑落在地。沈紫音吓得一臉慘白,瞪着落地的紙,仿佛盯着什麽可怕的怪物,她本能地往後瑟縮着,連聲音都哆嗦起來,“這、這是什麽東西……這不是我寫的!”
“哼哼。”莫離冷笑着,“你想保住沈華音的心情,倒是寫得很真實。”
沈紫音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淚水撲簌簌地掉在地上。她上前去,淚流滿面地在丈夫前面跪下,懊悔無比:“阿離,我錯了……我終于知道自己是多麽愚蠢……你在戰場上受傷了,是嗎……我幫你換下這身铠甲好嗎……我幫你包紮傷口……”
然而,莫離沒有接她的話。他蹲下身,輕輕擡起對方的臉——那張淚水模糊的臉上,再沒有平日的素淨與高貴。
“我會後悔?沈紫音,你怎麽知道我會後悔?你在裝什麽善良仁慈?當初,蠻橫霸道要除掉沈華音的人是你;現在,私自幹涉軍務、不顧我一萬大軍死活要保住她的人也是你。你在玩我麽?你裝什麽好人?”莫離眼神淩厲,一字一字低低咬出,仿佛那是積累了三年的怨恨,“既然嫁給了我、我接受了你,過去的事我早就讓它過去了!為什麽不在你的活動範圍內好好呆着,自作聰明地來揣測我!”
“我……我只是……”沈紫音睜大了雙眼,呼吸急促,驚慌萬分,被對方憤怒的一席話堵得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我只是想得到救贖和你的原諒。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殺了姐姐,再陷入痛苦之中。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好一點——可是這一切,你會明白麽,會相信麽?
“我會後悔……呵呵……”莫離反複咀嚼着那四個字,低頭沉吟,就像被擊中了內心某處。他突然冷冷地笑起來,感覺到這一切是多麽的無奈、可笑、荒唐。
“知道我會後悔,是麽?那麽,我就後悔給你看看?三年了,這個莫夫人也當夠了吧?”摩挲着對方的臉廓,欣賞着她滿眼的震驚,莫離的笑容漸漸變得慘淡蒼白。這不知是信口而出的一句話,還是經過了他的深思熟慮。
沈紫音徹底呆在那裏,一臉空洞。
終于,莫離極緩極緩地放開了她,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沈紫音滿目空茫,仿佛一時間失去了心智。良久,她的目光才漸漸染滿了恐懼,突然一聲啜泣,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
玉簫樓,應是鏡雲城最繁華的地方之一。
胭脂風韻,絕色麗人。清純的,妖嬈的,溫婉的,熱烈的。各色女子都能在這裏找到,卻不是誰都可以随便踏進這個胭脂門。只有城裏的豪門子弟,或是宮殿群裏的達官權貴,才能享用得起這樣的盛宴。
樓閣裏,白衣公子憑欄而坐已經很久了。這玉簫樓,絲毫不輸白漓城裏的煙雨閣。樓下福媽媽正堆着滿臉的笑容送往迎來,滿樓絕色女子妩媚着身姿想入他的眼,不過,這些都沒進他心頭半分。一身清素的白衣隐住了右胸的傷,一陣風過,泠泠若飄落的雪。
自從攻下鏡雲城,每次回到這裏,莫離都會光顧玉簫樓,少則一次,多則兩三次。這位軍政頭號人物,福媽媽自然不敢怠慢,每次都會親自挑選一批絕色美女,在他面前盡歌盡舞,百般嬌态,極盡風姿。然而,若是心情好,這個溫文如玉的公子會微笑着欣賞眼前風景,若是不好,卻是一拂袖,誰都不多看一眼。
五年來,他竟未帶過任何一個女子入房侍寝。做這一行多年,就連福媽媽也吃不透,這位叱咤風雲的莫公子,究竟是何種口味。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随即有人敲門道,“莫公子,小藍剛從運城帶來了新鮮的水果,要不要嘗一嘗?”
進來的是福媽媽。她身後站了一個精致打扮的女子,端着一盤果子,嬌羞中有一絲膽怯,五官和身材都算上乘。
“這是小藍。” 福媽媽笑得臉都快僵了。
莫離掃了那女人一眼,嘴角揚起一抹輕諷的笑意。他點頭示意小藍過來,任其溫柔地撫過自己的手臂、腰間,最後蹲在身下,将頭輕輕搭在他的腿上。
福媽媽一喜,以為終于有人能入他法眼時,莫離卻伸手擡起了小藍的臉,輕笑着打量。不知對方何意,小藍有些驚慌,朝一邊的福媽媽求救般看了兩眼。顯然,這女子剛進玉簫樓不久,還有些青澀。
沒有理會她的慌亂,莫離一邊轉動着小藍的臉左右打量,一邊漠然問,“雨蓮醒了嗎,她怎麽樣了?”
“雨蓮?”福媽媽一怔,想起來前幾天,莫離派人送了個暈倒的女子過來。她曾細細端詳過那個女子,和玉簫樓幾百佳麗比起來,她長得實在沒什麽奇特之處,充其量算得上個清麗。但是,上次莫公子光顧玉簫樓時,卻在昏迷女子的旁邊默立了很久。他甚至伸手,輕輕撫摸着那張沉睡的臉,嘴裏不知在細語喃喃些什麽,眼神溫和悲傷,似乎十分中意。
福媽媽趕忙接道,“她的傷不重,躺了幾日便醒轉了過來。她似乎不喜歡與人說話,不過沒關系,她身材和臉蛋都還不錯,稍微調.教.調.教就……”
話還沒說完,莫離霍地擡眼,那鋒利的眼神霎時間把華貴的婦人吓傻在當地,呆呆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
“誰告訴的你,她和這些肮髒的女人一樣!”溫和待人、從不發怒的莫離突然手指一緊,小藍竟被扯着脖子扔了出去!
小藍倒在地上呻.吟發抖,福媽媽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連連道歉:“莫公子饒命!是奴婢嘴笨、嘴笨!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不讓任何男人靠近,直到她痊愈!”
突然,樓下一陣嘈雜,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幾個官兵圍住了玉簫樓,将門口摟着女人的公子哥兒都趕走。為首的大胡子官兵赫然拔出腰間佩劍,厲聲命令道:“我們奉命前來清查玉簫樓,此刻起,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進出大門一步!”
妩媚的女人們被吓得趕緊退回樓內,只聽樓上華貴的福媽媽登登登急急下樓,上前對幾個官兵蒼白着臉賠笑道:“官爺……這、這是怎麽啦?”
大胡子官兵橫着臉,在婦人眼前揮了揮劍柄上的紫玉佩帶——那是破天軍将軍的标志。
“玉簫樓內藏着銀雪奸細,我等奉命前來清查。任何阻擋者,殺無赦。”
☆、18 血夜未央
一樓搜查完畢,大胡子官兵沖到二樓時,那個白衣公子已經在樓口等着他們了。
一往無前的氣勢終于被壓了壓,大胡子官兵趕緊單膝跪地,抱拳叩首:“莫公子!”身後幾個官兵也紛紛跪下。
莫離笑而不語,良久才緩緩發問,“你叫什麽名字,在誰手下當差?”
大胡子官兵感覺到事情不太妙:難道是自己橫沖莽撞,打攪了莫公子與佳人的美夢?
“小的……小的霍梁,李明蔚将軍座下護衛。”
“哦,竟然是李明蔚大将軍嗎。”莫離冷冷笑了起來——如果說玄逸是他在赤流軍中的頭號對手,那麽李明蔚便是第二顆眼中釘。這個年近四十的破天軍老将,憑借他的資歷、戰績,在軍中頗有一些威望。可能成為下一任破天軍總帥暫且不論,他剛正不阿、明察秋毫的做派,卻幾乎每次都會妨礙到莫離的行動。
“玉簫樓內藏着雪國奸細”——李明蔚到底知道了什麽?是他自己調查出來的,還是雪國內應暗示他的?關鍵是,李明蔚不過區區一個将軍,他有什麽權力派人清查玉簫樓?
看到樓上莫離漸漸皺起眉、沉下臉,叫霍梁的大胡子護衛額上有細汗滲出,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說出了那句話,“莫公子……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海涵!”
冒死往上沖時,只聽“铮”的一聲,有利劍出鞘的聲音。霍梁慌忙擡頭——将離劍已彈出一寸!
“不知天高地厚——你有監查令麽?拿了把軍刀就忘了自己是誰?”
可是,樓下幾個官兵左右互看了一眼,眼裏有某種驚訝。大胡子霍梁咽了一口唾沫,組織好語言才結巴禀告道,“莫公子……昨日,君主将李将軍拔擢為鏡雲城首監,掌管城內的大小案子和法令實行……”
看到監查令從霍梁懷裏慌亂掏出,那一瞬間,震驚與憤怒掠過莫離眼底——如果說國家治理分為政治和軍事兩部分,那麽首監便是一座城池的最高政治官銜。就算是身為神武軍總帥的他,若是犯了什麽罪,依舊要受到首監的審查。
這麽高的一個官職,江陵居然沒有和他商量,甚至沒有告訴他,便私自提拔了他的勁敵?江陵這是公然和他作對麽?呵呵……有意思。
突然,一陣白光閃過——霍梁只覺眼前一晃,“砰”的一聲,手中監查令竟被彈飛好遠!
将離劍收回入鞘,莫離臉上冷若冰霜,“回去告訴李明蔚。沒有證據,貿然派人清查公共場所,擾亂城內秩序——這首先便是一大罪。不要以為手裏有監查令,就可以為所欲為。”
***
入夜,氣溫轉涼。
夜風中的和夏村并不冷,反而有幾絲說不出的涼爽。洗浴過後,任清風從肌膚旁掠過,撩起發絲和衣袂,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種感覺真是格外惬意。
村落旁,石壁下,篝火“哔哔啵啵”地燒着,和夏村的村民們圍火而坐,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圈。圈子中心,火焰旁,歡舞歡歌的美麗少女紅茉。
“親愛的騎士啊,你可知道我愛你……”小蠻腰嬌巧地扭動着,舞步輕盈,紅茉臉上是快樂的微笑,她的嗓音仿佛遠方天籁,悅耳嘹亮。
蘇煥晨竟不自覺跟着打起了節拍,忍不住揚起嘴角。
怪不得,紅茉姐姐被稱為和夏村的百靈鳥。不過,別說這個與世隔絕的山谷,從出生到現在,蘇煥晨确實還沒遇到第二個人,唱歌比紅茉更好聽。
村民們不管是男子還是少女,孩童還是老人,都和着她的節奏盡興地拍手。甚至有個大膽的青年男子,一躍跳到紅茉旁邊,和她一起跳起舞來。男子的舞蹈剛勁幹練,紅茉的動作柔美婀娜,他們彼此映襯,剛柔相濟,好不精彩,引得村民們又是一陣興奮地叫好。
每個夜裏,和夏村都有這樣的聚會,十分熱鬧。
一曲畢。紅茉終于停下了舞步,鞠躬,又是一陣掌聲。
“紅茉姐姐,再唱一曲吧!好好聽呀~”一個孩子甜甜的聲音響起,紅茉看去,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明亮如星星。
“阿福,你看姐姐都累了!別淘氣了啊。”孩子的母親趕緊拉了拉孩子,随即對紅茉歉意地笑笑,指指旁邊的位置,“紅茉,休息一會兒吧。”
“好啊。”心口微微起伏,紅茉卻毫不掩飾今夜的喜悅。然而,剛剛準備走過去坐下時,紅茉擡眼看到了什麽,立刻朝某個地方揮手:“小晨,過來呀!”
雖然和夏村每夜都會有這樣熱鬧的聚會,男子女子載歌載舞,但細心的紅茉卻發現,剛來和夏村孤僻的孩子蘇煥晨,竟一次都沒有參加過。即便是白天,帶着小孩子們一起去采藥草,蘇煥晨也很少說句話,只是安靜地跟在身後,乖巧懂事。
是剛到一個新環境,所以害羞嗎?
聽到紅茉一喊,村民們都側過頭去。本來還躲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瞬間發現自己竟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蘇煥晨惶惶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小晨今夜是第一次來參加聚會吧?紅茉一笑,熱情地招呼着:“小晨過來呀,和姐姐一起坐在這裏吧!”
“不、不了……你們玩。”蘇煥晨紅着臉,擺擺手,逃也似地轉身離去。
望着蘇煥晨離去的背影,紅茉嘆了口氣。
篝火旁,一些男子自告奮勇地跳起了不知名的舞蹈。孩子們都好高興,手舞足蹈地應和着。終于,沒有人再注意她的時候,蘇煥晨才緩緩回過身,像往常一樣,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的步履十分輕盈,小小的身軀隐沒在暗夜裏,成了快速掠過的一抹黑影。
然,蘇煥晨的腳猛然一滞。一種說不出的窒息壓抑,突然間阻斷了她的一切思考。
蘇煥晨轉過頭,朝篝火的方向木然望去——幾個風塵仆仆的旅人靠近了和夏村的村民,似乎想要借宿一晚。
……誰?誰來了!
蘇煥晨下意識往一棵樹後躲了躲,定睛細視——好眼熟,她在白漓見過。是誰呢?努力在記憶裏搜尋,數秒之後,蘇煥晨恍然睜大眼——神武軍副将葉無泉!
眼神黯了下來。蘇煥晨平靜地望着篝火的方向,只見葉無泉在和紅茉交談着什麽。她的手指反複在樹幹上摩挲着,粗糙的觸感傳來,她不經意蹙起眉。
“是途經的路人嗎?”不知情的和夏村的村民們依舊熱情,幾個好客的老人已經走了過去,笑着招呼:“都這麽晚了還在趕路?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在這裏住一宿吧。”
顯然是幾個人中的老大,長得十分女氣的男人眨眨眼睛,禮貌地笑着:“呀,那真是謝謝了~哎對了,幾日前,你們村有沒有收留一個叫‘蘇煥晨’的小姑娘,穿着綠色的衣服,個子不高……”男子認真地比劃着。
“小晨?你們找的是小晨嗎?”聽到“蘇煥晨”三個字,紅茉就走了過去問道。那個有些女氣的男人還在描述着蘇煥晨的體型,一聽到紅茉的話,目光便閃過一道驚喜的亮色。
“姑娘,難道你見過她?”
要開口的時候,紅茉猶豫了下——要不要說呢?然而,對方完全沒有江湖人的陰氣,提到小晨時,疲憊的眼神裏立刻煥發出純淨的喜色——就像一個孩子被誇獎了一樣。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麽壞心思吧?
天真純樸的少女在心頭小心打量着。
“那個……她住在我們村裏呢。你認識她嗎?”
語音未落,一抹狡黠的狂喜終于在來人臉上綻開。
***
無數慘叫劃破了死寂的夜。暗月血洗。
“蘇煥晨你聽着——你要是再不出來,這些收養你的人,可都沒有好日子過了哦。”秀氣的男人笑着,聲音裏有天性的妩媚,柔柔繞繞,竟傳得很遠。
“你……你是誰……” 竭力忍受着胃裏的劇痛,粉衣女子聲音嘶啞,似乎力氣早已在剛剛的慘叫中耗盡。頭發蓬亂,臉也已被淚水胡亂,幾乎都無法辨認,這個綁在樹樁上的女子,竟是剛剛高興歌舞的紅茉。
“哦~我呀,”挑一挑披肩的發,男子回應着,“我是赤流左護法座下,神武軍副将葉無泉——奉命來尋找蘇煥晨。”葉無泉微眯起眼睛,“喲,是碳燒得不夠紅嗎?你還能說話呀?正好,快告訴我蘇煥晨在哪裏吧,這樣的話,剩下這些沒死的都不用死啦。”
剛剛,紅茉被強硬灌下了三顆吞吐火花的紅碳。此刻胃就像要炸了一樣,她的身體痛苦地扭曲、掙紮着,本光滑的皮膚在樹上蹭得鮮血淋漓,喉嚨裏吐出的每一口氣,竟都是滾燙的!睜着恐懼的大眼睛,紅茉只是瘋了一樣地重複着:“蘇煥晨……蘇煥晨……”
不知是一種詛咒還是一種召喚,那三個字清晰地傳入不遠處、躲在陰影中的小姑娘耳裏。蘇煥晨始終站在那棵樹後,注視着這一切,目光變換,一言不發。
原來,右護法不是最殘忍的人,風鈴村,也不是最血腥的煉獄。
“茉兒……茉兒……”渾身是血的老人流下一行清淚,張着嘴用力喊了幾聲,神色便立刻委頓了下去,不再做聲。
“哦?我以為要捅十五刀呢,結果還是死了啊。”葉無泉側過頭去,一臉無可奈何。
“父親……父親……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被綁在樹上的女子自言自語着,喑喑啞啞已聽不清在說些什麽,引得葉無泉湊近了耳朵:“說什麽來着?你說什麽?”然而本來清脆悅耳的聲音已變得沙啞無比,再也聽不清,終于葉無泉失去了耐心,破口罵道:“媽的!再捅一個!我就不信蘇煥晨就和她哥一樣冷血,眼睜睜看着這些人為自己死,躲在山裏不出來?”
“葉将軍,老的都殺光了。殺小的還是年輕的?說不定能捅二十多刀呢。”一個随從應到。
看着綁在地上的村民們,葉無泉眼珠一轉,“捅人太無趣了。我們幹脆用火燒怎麽樣?看能燒多久才斷氣?誰開始呢,嗯——就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好了。”
葉無泉擡起手,指着綁在樹樁上奄奄一息的紅茉。
暗黑的夜有說不出的詭秘,月就像血洗了一般的陰冷。峭壁上的深山,像陰鸷的狼般森冷而恐怖。
“夠了,我跟你們走。”
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音量不高,卻讓所有人紛紛一驚,回頭望去。
蘇煥晨慢慢走過去,然後腳步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狂奔。葉無泉滿足地打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抓住她。
喉嚨火熱的紅茉用盡力氣擡起頭,看到了蘇煥晨。突然間,她狠狠睜大了眼睛,目光裏不知是仇恨、是驚喜、還是失望。
“紅茉姐姐,對不起。”受不住那樣的眼神,蘇煥晨低下頭去,似乎很難過。
“小晨啊,躲着幹什麽呢?無泉哥哥正有很多有趣的事要告訴你哦~”終于,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葉無泉像妖精一樣鬼魅地笑了起來。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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