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烈火長生——夢中的婚禮
等兩人消失得快看不見,葉無泉才緩緩從一棵樹後露出身形。望着兩人的背影,他滿眼不解地擰着秀眉,一邊不開心地慢慢展開剛收到的信。
低眉第一眼,葉無泉便整個人打了個冷戰。不可置信、反反複複确認了無數遍後,他三兩步追上前欲問個究竟,卻腳下一滞,怔怔看見莫離攙扶着江陵,在衆人的簇擁中踏進了長生殿。
望着湮沒在人潮中的背影,葉無泉呆呆愣在那裏。但發怔只在片刻,他迅速定定神,在下定某種決心後,轉身毫不遲疑地掠了出去。
這一刻,世界只屬于他們兩個人。
新郎牽着新娘的手,小心翼翼地走進長生殿。禮花絢爛地綻放,鑼鼓敲響,四周一片歡呼聲。莫離一邊笑着回應四方賓客的祝福,一邊緊緊握着江陵的手,時不時回頭看看她,緩步朝大殿中央走去。
不到五丈的距離,他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寧靜釋然,仿佛人生已了無遺憾。稚嫩的童子在前面帶路,四周的祝福不絕于耳,至愛紅顏默默跟在身後,即将與他攜手,共赴下一段人生路。
沈鐵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兩個人,嘴角漸漸揚起了複雜的笑容。他心頭浮現出了三年前,白漓那場同樣盛大奢華的婚禮,和如今那個黑暗中,蓬頭垢面的紫衣女子。但他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便繼續警惕着周圍有無任何異常。
走到臺階前時,莫離突然止住了腳步。江陵一愣,随之站定,轉頭掃了他一眼。
這個寬闊的玉石階,四周擺滿了繁盛的鮮花,盡頭的檀木桌上,莊嚴地擺放着開國君主江淵與其妾舒氏的牌位。牌位後的牆壁上貼着大紅的雙喜字,字上方,圓潤的羊脂玉白得寧和純粹。天花板上,滿是紅色的綢緞與燈籠。
“真的要跟我上去?”莫離忽然轉過頭,對江陵低聲笑道,“你可要想好了。”
江陵沉吟片刻,便冷笑一聲兀自走了上去。與此同時,她聽到司儀的聲音響起,穿徹在整個長生殿裏——
“吉時已到!”
剎那間,鑼鼓聲戛然而止,人們停止言語,奢華寬闊的大殿陡然安靜下來,無數目光彙聚在玉石階上的兩個人身上。莫離淺笑着走過去牽起江陵的手,然而江陵只是呆呆望着面前的靈牌。
富态的司儀站在玉石臺階的一側,清了清嗓子,職業性地擺出了和藹而威嚴的樣子,開始背誦一句句串詞。
“……從此,君當同牢而食,合卺共飲。自禮行時,連理成,比翼具,雖萬難千險而誓與共患,縱病苦榮華而誓不與棄。”望着執手的二人,司儀笑得十分慈意。
雖萬難千險而誓與共患,縱病苦榮華而誓不與棄——那一刻,江陵眼角露出了諷刺的苦笑,莫離卻茫然凝眸,若有所思的樣子。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一切按規矩有條不紊地進行,莫離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江陵,怕她在起跪間被長長的裙擺絆倒,江陵卻始終面無表情,仿佛一個機械配合的木偶。沈鐵心一直緊張地望着這一切,生怕出現任何纰漏,手從未離開過佩劍。
“新郎新娘,請共飲交杯酒!”
司儀滄桑厚重的聲音響起,終于,江陵呆滞的眼神有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她随着衆人的目光緩緩轉過身,看見侍女将系着紅帕的兩杯酒端了過來,在他們面前恭敬地俯身跪下。
“請新郎新娘共飲交杯酒,從此永結同心,白首不離。”侍女娴熟地說出一句話。
然而,莫離看了眼兩杯酒,随後擡頭,頗為深意地直視着江陵,仿佛某種詢問。江陵不禁心下一顫。
事已至此,還有何退路?她蒼白地笑笑,伸手端起一杯酒。
莫離的神色黯了黯。他終究伸過手去,端起了另一杯酒。雙手交挽,将酒杯放到唇邊——整個過程中,莫離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江陵的眼睛。
對飲前,他看到江陵對他淡淡一笑。于是,他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然後,江陵緩緩閉上雙眼,欲仰頭将酒一飲而盡。
就在那一瞬間,只一個聲音阻止道:“等一下。”
江陵心頭一緊:是莫離。一時間,萬般思慮迅速掠過心頭,江陵保持着飲酒的姿勢,不作任何反應,全身卻悄然蓄滿了力,暗暗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最後打算。
可一睜眼,江陵就愣住了。她看見莫離醉意朦胧地緩緩放下空酒杯,啧啧嘴,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君主剛回到宮中,路途勞頓,不宜飲烈酒。”不等江陵回過神來,莫離笑着向她伸出手,不容拒絕地奪過了她手中的酒杯。只見莫離把玩着那杯酒,然後擡頭,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細語輕道:
“你我既已結為夫妻,莫離願代妻飲之。”
場面一時鴉雀無聲。
江陵無措地站在那裏,滿心戒備又難以理解。所有人呆在當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紅衣新郎,連威嚴莊重的司儀都讷讷沒說話。莫離笑而不語,将酒杯緩緩拿到嘴邊,仰頭,将烈酒爽快地一飲而盡,然後翻轉過空杯展示給江陵看——沒有一滴酒落下。
莫離一直溫柔地凝望着新婚妻子,雙目中醉意微醺,一如初識那日。
這一切來得太快,發生得太迅速。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全部彙聚到了紅衣新娘身上。江陵冷睨着莫離,一動不動,神色劇烈變換——腰間匕首散發出清冷的銳意,這麽近的距離裏,江陵若猝然發難,莫離是根本招架不住的。
“好!”
一觸即發的殺氣裏,突然,一連串響亮有力的鼓掌聲響起。
神經緊繃的賓客們紛紛心下一跳,錯愕地回過頭去——沒有一個人響應,在所有人狐疑戒備的目光中,激動的司儀十分尴尬地停下了擊掌的動作,不明所以地嘿嘿笑着,撓撓頭。
江陵漠然扯扯嘴角,同時手迅速移向腰間,扣緊匕首,眼神一凝——
“咔”!一個沉重的斷裂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一根粗大的橫梁突然從空中墜落,帶着纏滿的紅綢長絹,沉沉地砸向長生殿中的人群!賓客們紛紛驚起,下意識點足跳開幾丈遠——突如其來的變故下,堆滿人的長生殿中除了小範圍混亂外,居然沒有一人受傷。
緊接着,斷裂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塵埃四起——殿柱、橫梁、天花板一個接一個地斷裂、坍塌,滿殿賓客眼神陡變,驚覺大事不妙。他們靈活地左躲右閃,矯健的身形竟與練武堂的殺手不相上下!
看着這一切,莫離放下酒杯,閉目笑了笑。
“嘭——”這時,地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那一刻,大地狠狠震顫了幾下,江陵差點沒有站穩,莫離伸手過去及時扶住了她。長生殿的地面上,硬生生炸開好幾道長長的裂縫,火舌與濃煙一竄而出。這樣劇烈的沖擊下,本就脆弱不堪的宮殿更加搖搖欲墜,牆壁崩裂,天花板一撕為二,橫梁支柱盡數垮塌。滿天花板的紅綢被撕開後,露出了藏在深處的油桶。搖晃中,油桶被打翻,油被潑得到處都是。
明白中了局中局,滿殿的賓客紛紛眼神一厲,露出了兇狠的面目,憤怒地抽出腰間短劍,欲立即沖上去與玉石階上的兩人同歸于盡。但還未靠近玉石階兩丈,突然,一路神武軍氣勢洶洶地從旁殺出,縱身擋在他們前面!
沈鐵心手執長刀立在所有侍衛前方,冷眼逼視着這群死士,殺意淩淩。
對峙中,火焰從地底的石室燒到地面,沿着火油一路竄去,逐漸将整個大殿吞噬。長生殿在傾覆,很快就要淪為火海和廢墟。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江陵額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她沒有再發難。甚至當莫離向她的側臉緩緩伸出手時,她都沒有絲毫的躲避和反抗——因為她看見,莫離的眼白已漸漸泛紅。
毒酒沒有被換掉,莫離确已中毒——最後一件事已做完,終于,她可以安心地追随那人歸去了。
莫離的手在她耳際探索着。不一會兒,他摸索到了什麽東西,捏穩以後輕輕反向拉開——蜷在角落裏的司儀驚愕地望着那一幕——一張臉皮被緩緩撕下,漸漸露出另一張清麗蒼白的臉。
司儀啞然,睜大眼完全說不出話:君主江陵、竟變成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華音,好久不見。”紅袍的新郎細語輕聲,對她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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