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自冊封大典之後,眨眼又過去一年。

典禮上火鳳沖天的壯舉在天後的彈壓下漸漸無人議論,火神和夜神兄弟倆都安守本分、乖乖上值,天界諸仙也逐漸習慣了這兩位新同僚。

有關這兩位殿下,現在有了一些新的說法,真假不一。

衆人皆知火神殿下勇猛非凡,一年前吞了天雷火,修為更是傲視群仙,是天子驕子,所以為人也傲慢些。他對有識之士,向來是欣賞有加的,在他身邊也聚集了不少能人異士,供職于五方天将府中,彼此是交過命的情義;可你若只是尋常小仙,修為平平、在天界混口飯吃那種,那他一眼也不會多看你——倒不是他有心輕視,只是天之驕子眼高于頂,這類人在他那裏臉都是一張,叫大衆臉,姓名都是一個,叫無名氏。

所以火神雖心地善良、為人正直,諸仙若有麻煩想請他行個方便,往往不敢找上門去。

不過,夜神倒與他截然相反;夜神平日裏深居簡出,許是知道身份尴尬,也不想主動去找不痛快,所以甚少和同僚來往,他布星挂夜,二十八星宿與他關系更親近些,可也不見這些人擰成一股繩,至于他母族水族,更是不見一絲一毫的勢力。可就是這樣一位殿下,若你有些在外人看來雞毛蒜皮、于你确實天塌下來的事,便可懷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去求一求他。

大殿溫和,會将你請進璇玑宮中喝杯茶水,聽你細細把事情講了,再思忖一番,指出明路。多半情況他能力有限,自言幫不到人,可轉過天來,本對你不屑一顧的火神就會差人幫你把事辦了。

……咦????

這種事出了幾回,衆人漸漸看出門道來:想求火神,就去找夜神,準沒錯。夜神和善,火神正直,若是覺得你确實值得相助,定會相幫的。

這兄弟二人因此攢了不少好名聲,大家于是知道了,火神不是傲慢,只是習慣了眼睛只看那些和他一樣的塔尖兒上的人,其實也是個熱心腸;夜神雖深入簡出,可也不是大家原本以為的偷偷修習禁術、心懷不軌的怪人,只是個性子溫和平順,不愛和人交際。

兩個都是好神仙,大家交口稱贊,雖說只是幾個小人情,所幫之人也必定不是什麽了不得的能人,可到底是有了好名聲。

這美名傳到天後耳朵裏,天後半是喜悅半是惱火,喜的是兒子名聲鵲起,惱的是還要捎上孽子,兩邊抵消,豈不是不增不漲?旭鳳年歲逐漸長大,她開始向天帝吹枕頭風,想立旭鳳為儲君,天帝不言不語,只是裝睡,轉過天來,竟喚來長子,将天後之言一一學了,問長子有何看法。

潤玉暗暗覺得有些好笑,儲君立廢,何時輪到他發表意見了?天帝此舉是為試探,看他對此有什麽想法。不管他回答同意還是不同意,都是不妥的、是僭越。

潤玉拱袖道:“父帝春秋正盛,何出此言?至于儲位,關乎六界福祉,理應全憑父帝做主。”

天帝聽了很滿意,他也是這個意思:自己還年輕,多浪個幾十萬年自覺沒什麽問題,長子都才剛過萬歲生辰,還是兩個青蔥少年,有什麽好急的?天後的小算盤別以為沒人看穿。

天帝笑笑,嘉許般地拍了拍長子肩膀,說道:“你是本座長子,也該有些長子的傲氣。過陣子水族閱兵演練,你不妨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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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手中尚無兵權,此舉就是要放水族兵權給潤玉掌控的意思,只是水族多年來為鳥族壓制,各大水系又都各自為政,其實也是一盤散沙。潤玉也不在意,低頭稱是就罷了。

當夜旭鳳又來璇玑宮,還帶了不少東西。

“這是兇獸鱗片做的項鏈,這是修煉結界之術的秘法,這是……”旭鳳掏出一個小包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這是花花的種子,作戰沿途瞧見了,特收集了這麽多。”此番去昆侖鎮妖,數九寒冬啊,大家都凍得瑟瑟發抖,還被旭鳳逼着和他一起沿途采集種子,要死要活才弄了這一丁點,旭鳳要面子,不肯說費了多大力氣,故意說的輕描淡寫一般。潤玉聽了卻心下了然,伸手珍重地接過,說道:“旭鳳,天界不開花,下次不要這樣辛勞了。”

旭鳳笑道:“我就不信邪了,有志者事竟成,兄長,我弄了土壤,等會兒就在璇玑宮裏培土種上,我就不信種不出一株梅樹來。”

潤玉笑笑,也不答話,旭鳳卻忽然栖身上來,摟住他的腰飛快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随即退後,笑道:“我拿了這麽多東西,換一個親吻不為過吧。”

潤玉無可奈何,又有幾分惱怒,只得道:“下次不許這樣——旭鳳,你知我意,若是遂了你心意,便是手足亂倫,父帝恐會降罪……”

他還沒說完,旭鳳就一揮袖子打斷道:“好好好你不要拿出大道理來。”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只知道我們在人間兩情相悅過,你說等我三年,如今過去了三千年,當日的一字一句,我都記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他說完這話也有些忐忑,這一年裏,他在天界的時間其實也不多,父帝有宏圖大志,他便要時常四處征戰,可每次回來,都免不了要上潤玉身邊賴一賴,或讨好撒嬌、或噓寒問暖,總之是不把兄長一顆心弄到不罷手的架勢。潤玉倒也不和他生氣,實在被輕薄得過分了,斥責他幾句,或者不輕不重地點他一下,也就罷了;可關鍵是,他不說不好,可也不說好,在旭鳳看來,就是吊着自己,叫他不住的惦念,渴望越發盛大。

他越來越按捺不住自己了。可他又無法主動告白,他與緣機仙子有過約定,除非潤玉袒露心意,否則他不能開口,既不能直接開口,又要賺得潤玉的傾心,他十分為難,更怕潤玉真的惱了,到天帝那裏告他一狀,或是更狠,又跑回北辰一去三千年,那他可真就要哭了。

其實他是冤枉了潤玉,潤玉心裏又何嘗不想和他兩情相悅?可是潤玉是個走一步、想兩步的人,自然會想到若東窗事發,兩人會如何,如此便少不得狠下心來,先多方籌謀,為二人賺得好名聲,儲位雖不可及,但至少要手握兵權和人望,待他将水族盡數收歸,旭鳳又有鳥族兵馬和五方天将助力,那時才可高枕無憂。

其實他本應跟旭鳳陳清厲害,兩人一起先摒除雜念齊頭并進,待到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再訴兒女情長,可他二人除了彼此喜歡,又多了一層,就是兄弟。潤玉為兄長,做兄長的,尚且力所能及的時候,有幾個會願意把弟弟拉下水呢?他每每看到旭鳳和穗禾打鬧、互戳尾巴的天真爛漫,或者與天将親信一同前往戰場時的意氣風發,他總想着,算了,我一個人能扛的,就不要扯旭鳳下來了。

做哥哥的一片真心,便莫過于此。潤玉雖看似老成持重,其實也只是個青年,看他對輝兒也是一般:輝兒不愛修煉,三千歲了也不得化形,整天就跟在自己身邊當個真正的小狗兒,他也不管,反正自己護得住,就随它去——

他這樣寂寞慣了的人,習慣了什麽事都自己先咬牙扛着,實在抗不過去了,大不了一條命,反正他也不甚惜命,至于他關心愛護的人,只管開開心心的就夠了,哪怕這開心快樂是建立在他的血淚悲苦之上,也不打緊。

這些事,旭鳳去哪裏知曉呢?他只知道潤玉吊着他,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間,時遠時近若即若離,叫他難受得緊。他因此時常咬牙切齒地想,等你愛上我的,等你愛上我,我也要叫你嘗嘗這滋味。

這兩人各懷着心思秘密,倒也維持了一個平和的假象。潤玉照例用星輝凝露煮了茶水,旭鳳喝了,仍是贊不絕口,又想起一事,随口道:“前幾日酒神還說呢,說在我宮裏喝了星輝凝露釀的酒,天天饞得緊。”

潤玉笑道:“這是在暗示你分他幾瓶呢。”

“不分,兄長給我的,一滴也不分。”旭鳳道,說着又不知不覺有些醉了,大着膽子說道:“你的星輝凝露,除了我,還給過誰?”

“我想想,”潤玉道,“父帝母神,自然是有的。”

“那是自然。”

“叔父也是長輩,也有。”

“……行吧。”旭鳳倒也幹脆,“反正他喝不了幾口。”

“老君癡迷煉藥,星輝凝露是上好的引子,自然要給;”潤玉扒拉着指頭數道,“水神與我時常以棋會友,又聽聞風神近來心情郁郁,也送去了一些……”

旭鳳越聽越怒,倒還忍着:“可以,可以,可以。”

誰知越往下數越過分了:“緣機仙子多有照拂,要送一些;你那幾個部下,比如燎原君,他們有時突然跑來看我,便也請他們喝了茶……”

旭鳳聽了,已是勃然大怒,尤其是最後這群狗!“他們是聽了我命令,來探望你的!”他在軍中時時挂念,每次行軍打仗都要留一個親信在天界探望潤玉,有什麽動向便以專門的術法傳遞消息。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群兄弟自打冊封禮上見了應龍真身,回去向沒去成的人學了,軍中人人都覺得“嫂子好酷,讓我康康”,所以時常輪番在璇玑宮門口探頭探腦,想要一睹“嫂子”真容。潤玉發覺了,也不惱怒,只請他們喝了點茶。

旭鳳還在碎碎念:“這些人,以後不能給他們喝了,你的星輝凝露,最好只給我一個人喝……”

“那是什麽道理?”

“因為……”旭鳳說不出理由來,只得強詞奪理:“鳳凰非醴泉不飲,你把好好的東西搞得跟大街貨一樣,我就不要了。”

潤玉笑笑:“不要算了。”

“你……”旭鳳氣極反笑,突然趁潤玉不備将茶案一把幻去蹤影,撲過去把潤玉一把揪過來,又故技重施,把人抱在腿上吻了一口。“還給不給別人?”

“你這小氣鬼,快放開我,”做兄長的氣息不穩地斥責道,“凝露珍貴,你霸占獨享,于理不合……”

旭鳳又把他吻住,舌頭伸進去攪合一通,把潤玉吻得滿臉通紅,又問道:“還給不給?”

“給……”

又是吻住,旭鳳第三次問道:“給,是不給?”語氣裏滿是威脅。

潤玉無可奈何,說道:“好好好,不給,不給。”旭鳳一喜,正要再親,他忽而将一點冰靈凝在指尖,朝旭鳳胸口一點,登時一股涼意竄進來,旭鳳“哎喲”一聲,朝後倒去,潤玉便立刻脫出困境,在一旁施施然地看他,說道:“火神殿下若是再胡來,可別怪我不客氣。”

旭鳳咬牙笑笑,說道:“潤玉,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我要叫你心甘情願地躺下……”

潤玉一甩袖子,轉過身去不理他:“那也得有那一天才行。”

兩人正說着,忽然來了傳令官。

“天帝有旨,命兩位殿下速去九霄雲殿外領命!”

“鬼界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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