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此事事關鳥族利益……”
“你父帝覺得……”
“……駐守南天門……”
“表哥,你在聽嗎,表哥!”
旭鳳猛地回過神來,他此時正坐在紫方雲宮中,坐于後位上的,是他的母神荼姚,坐在身旁的,是表妹穗禾,兩人停下話頭,正在關切地打量着他。
場面一度有點尴尬。
“啊,嗯。”他說,“什麽?我當然在聽。”
“可你好像走神了。”
“我沒有,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走神?”
“你手都伸到茶水裏去了。”穗禾說,旭鳳一低頭,可不是嗎,他一直以為是點心碟子、伸手進去摸來摸去的東西,竟然是一杯滾燙的熱茶。
……
旭鳳鎮定自若地把手指拿出來甩了甩:“前兩天演武場挫傷了,我泡泡。”
“那你該拿冰水泡呀。”穗禾說,随後又酸溜溜地加了一句:“你怎麽不找你哥哥給你弄點冰?”
這可就是打開了話匣子了,荼姚深吸一口氣,進入邪惡後媽狀态。
“說到潤玉……”她和穗禾開始進行例行的“講一講潤玉又幹了什麽好事情”環節,“他最近是不是很安分吶?”
“想不安分也不行呀,天帝雖然給了他水族大軍,可一來水族一團散沙,水神不理世事,水族也各自為政;二來,陛下給的只是監軍之職,他沒有實權,也翻不出姑母手心。”
“哼!”荼姚微微解氣,“以他的能力,也就只能任個小小監軍。”
“說的是呢,雖說也是天帝所出,可血統到底卑賤……”穗禾得到天後默許,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越說越過分:“說白了,也就只配……”
“別說了。”旭鳳突然說道,他聲音不大,聲調也不高,荼姚和穗禾一時間都沒聽清,穗禾問道:“表哥,你說什麽?”
“我讓你,”旭鳳霍然起身,把兩女都吓了一跳,“我讓你別說了!”兩女再去看時,他滿臉怒容,哪還有半分話家常時的輕松愉快?穗禾吓得不敢說話,荼姚不滿道:“你怎麽這樣和表妹說話?”要知道穗禾可是天後默認的未來兒媳,可這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到如今也有幾千年了,旭鳳也不知是真的不開竅還是怎麽的,竟然從未對穗禾表示過一點超出兄妹之外的情分。
旭鳳心中本就暴躁煩悶,此刻比往日還要躁動了幾分,若在平時,應付兩句就過去了,今日偏鑽了牛角尖,不肯輕易算了。
“兒臣不知兄長到底哪裏冒犯了母神,想請母神說個明白。”旭鳳道,他征戰沙場多年,若是把臉一沉,氣勢甚是逼人,穗禾一聲不吭,荼姚心中大怒,正要開口訓斥,心思卻一轉,露出凄涼苦楚的表情:“他哪裏冒犯了我?旭兒,既然你想聽,母神也不瞞你,當年你父帝娶我在先,大婚時他山盟海誓此生唯我一人,可龍族自來花心,他收潤玉生母引誘有了潤玉,母神險遭廢棄!後來他母神身死,我将他接回天界當做親子撫養,可他跟我從不親近,表面順從、私下裏卻偷煉禁術,多番忤逆,旭鳳,你問我他錯在哪裏,卻為什麽從不想想,母神又錯在哪裏?我做錯了什麽,要遭夫君背叛,兒子忤逆?”
她一邊說,一邊掩面流下淚來,旭鳳站在階下看她落淚,心中不忍,明知道自己該服軟道歉,再哄一哄母神,可他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潤玉的樣子:數千年前,他還只是修為淺薄的孩子,就可以得天界諸能者指點武藝法術,而潤玉卻只能一個人在省經閣翻看積灰的竹簡;他的栖梧宮熱熱鬧鬧,人來人往,有好的東西都先送到栖梧宮,潤玉的璇玑宮冷冷清清,原本還有幾個宮人,後來索性一個都沒有了;他早早領五方天将府軍職,戰功赫赫,潤玉只有水族虛職……
樁樁件件,都無法再以一句簡單的“因材施教”解釋。
這世道不公,配不上我的潤玉。他不知怎麽的想起這句話。夢中的“旭鳳”這句話,叫他肝膽俱裂,夢醒後幾欲落淚——
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害怕。那夜他醒來後,連夜跑到璇玑宮去,卻發現潤玉去上值了,他又跑去布星臺,可又撲了個空。他找不到潤玉,在璇玑宮門口坐了不知道多久,潤玉也仍舊沒回來,他只得回栖梧宮去,卻發現潤玉正在栖梧宮門口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栖梧宮有留梓池,夜裏潮氣重,他發梢和鬓角都是濕的。
原來我去找他,他也來找我,我們竟然就這麽傻乎乎地錯過了一整晚……旭鳳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潤玉聽見腳步聲回過身來,沖他露出溫柔淺淡的笑意。
兩人同時開口道:
“去哪野了?”
“我哪裏都找不到你。”
聲音在空中交疊,誰也沒聽清對方的話,兩人一愣,又是異口同聲地道:
“你先說。”
幾次三番異口同聲,兩人彼此看看都笑起來。旭鳳走上去将潤玉抱住,低聲道:“我找了你好久。”他把臉埋在潤玉發間,嗅着那帶着冷香的發絲——他那堅持五百年的幼稚計劃在那一刻,終于正式裂開了第一條縫隙。
潤玉這麽好,他恨不得藏起來,永遠也不給人看到,他想跟潤玉攜手終老,千年萬年的,就這麽一起走下去。如果潤玉肯把真心給他,他真的能舍得扔掉不要嗎?
他越想越難受,左右搖擺不定,幾乎要被撕成兩半了,這對他而言亦是一場考驗——是成為真正的男人,忘掉他和潤玉之間那些互相虧欠,還是留在原地,做一個快意恩仇的孩子?
他沉浸在思緒中,忍不住将潤玉抱得更緊了些。潤玉乖乖由他抱着,輕輕用手摸着旭鳳的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好些了?”
“我一直挺好的。”旭鳳嘴上說着,手卻不肯撒開,“你跑哪去了——當心被人告你玩忽職守。”
“我……”潤玉笑笑,“我去辦了一點私事。”
私事,他居然還有“私事”?旭鳳心裏很不爽,可又問不出口,卻聽潤玉又笑道:“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偷偷做這件事——”
瞞着他就算了,還瞞了這麽久?!旭鳳酸溜溜地,口中道:“哦……”
潤玉從他懷裏擡起頭,眼裏亮晶晶地,盛滿了溫柔期許的笑意:“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天還未亮,透着一股清亮的灰藍色,潤玉牽着旭鳳的手,帶他去了人間。
那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叢林掩映間,藏着一處仙氣缭繞的神仙府邸。
門口趴着一只小黑狗,正百無聊賴的等待着,一聽見動靜,便站起身來,激動得伸出了舌頭。
“汪!”它叫了一聲,先帶頭朝府內跑去。旭鳳回不過神來,去看潤玉,潤玉眼裏竟也是少有的興奮和忐忑,他帶着旭鳳從正門進入,他們走過亭臺水榭、花園小徑,潤玉将府內的種種布置都一一指給他看,這裏是書房,沒事時就可以在那裏看書彈琴;這裏是演武廳,地下有從老君那裏求來的千年丹爐,可做涅槃之用;花園裏種滿了鮮花,都是你四處尋來那些種子……還有正廂房,我們可以……住在這裏。
旭鳳反應不過來:“住……住這裏?”
“嗯。”潤玉點點頭,緋紅漸漸爬上他的臉頰,可他還是直視着旭鳳的眼睛,聲音裏充滿快樂:“這裏只屬于我們,旭鳳,你在天界不開心的時候,就、就來這裏……在這裏,我們是自由的,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他話裏的深意幾乎不言自明,旭鳳卻還是要傻傻地問上一句:
“我想看龍尾,也給我看麽?”
潤玉咬咬嘴唇,遲疑着點了點頭。
“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話。”
這幾乎就是旭鳳所渴求的那一句話了。他已經答應了旭鳳,龍族露尾示愛。
他環顧四周,這一整座人間仙府,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叫他歡喜,潤玉說他一直在偷偷做這件事,應該花了無數的心血,才叫這裏這麽好,這麽和他的心意。
這是潤玉第一次對他主動。雖然什麽都沒說,可卻把一切打理的細致貼心,如春風化雨。
旭鳳心頭一動,将他攔腰抱起:
“這是你說的,你可不要食言。”
“……不食言。”潤玉低聲說,“我不食言,旭鳳,我……”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旭鳳已将他抱進了廂房裏。兩人眨眼間衣衫盡褪,呼吸交纏,這靜心備下的人間仙府,才剛迎來它的主人,就見證了一室春光。
潤玉滿臉通紅,眼睫緊閉,他将旭鳳推開,緩緩将雙腿合(嗯)攏——一條銀光粼粼的龍尾漸漸現出原形,旭鳳不由看呆了。
這哪是太醜……這分明就是太美,美得舉世無雙!只見床上的美人不(。)着(。)寸(。)縷,上身雪白,下身卻是一條蜿蜒的龍尾,每一枚龍鱗都如同上好的玉石寶鑽……
旭鳳急(。)喘了一聲,抓住潤玉的腰将他拽到自己身上,那龍尾與人身相連鱗片稀少之處,有一條嫩(。)紅的細(。)縫漸漸敞(。)開,旭鳳知道,那便是将要容(。)納自己的地方。
“哥,玉兒,我……”他想說我好愛你,可偏一個字都說不出,這可恨的約定!他恨透了緣機仙子。
潤玉還當他害羞,摟着他脖子吻他嘴唇,低聲道:“沒關系,沒關系……旭鳳,我都知道……”旭鳳一用(。)力,他便再說不出別的句子,只剩破碎的低(。)喘。
不知過去了多久,天邊泛白時,旭鳳才出了卧房。
他站在這仙府內,望着花園出了很久神。
他等了幾千年,終于到手了,潤玉的真心。此刻,他應該……
可那夢中失去了潤玉的旭鳳卻又不知不覺出現在腦海中。
沒了潤玉,我會瘋、會死。
潤玉,潤玉,潤玉,愛是他,恨是他,天上地下,只有他。
他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
……算了。
他微笑起來。
你比別人傷我都深,可你也比別人愛我都深。我就不跟你一般計較了!
他笑笑,走到花園邊,折了一朵幽香的茉莉,轉身回房去了。
潤玉醒來時,他枕邊放着一束雪白的茉莉。茉莉幽香,沁人心脾。花束下壓着一張紙條,飛白體寫着:天将府有事,我先走一步,等我。
他微微笑起來。
旭鳳……昨夜兩人縱情歡好,自己身上現在都還是熱的。
他想着,臉頰就不由得紅透了。哎呀,我怎麽這樣……
正胡思亂想着,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頭雪白的小獸和一只小黑狗跑了進來。小狗竄到床上,變成了孩子的樣子。
“爹爹。”他抱着潤玉的脖子小聲道。潤玉笑着将他抱住,又摸了摸魇獸的腦袋。
魇獸歪着頭看着他,突然俯下身,将一個夢珠吐在他膝頭。
是一個黃色的所思夢……還未觸及夢珠,他便能感覺到旭鳳那股至陽至純的靈力。
這是……旭鳳的夢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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