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1)

托淩曦的福,兩人過了很滋潤的三天,而且言歸于好。

淩曦既然打算讓裴錦之回五棱鎮,淩隆也答應裴錦之幫忙尋找裴憫之,那麽裴錦之是否還有必要留在虎軍?淩曦作為一直以來負責監視藏浪山莊的首腦,淩隆多半尊重他的決定,但盡管淩曦心中早有定見,卻仍是詢問了淩隆的想法。

“那丫頭高興就好。”這就是他的意見。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淩曦取笑道,“我聽說你可是連她何時就寝都會幹涉的管家公呢!”

淩隆只是睨了堂弟一眼。不要看他統領二十八宿運籌帷幄,其實和本性酷愛八卦脫不了關系。

“跟她的安危有關的我當然不能不管,但是她是人,不是誰的所有物,盡管是借裴友之的身份進入虎軍,但她一直很認真地對待自己的工作,我不知道她升副尉是否受過你的幫助,但虎軍上下對她的信任,是她自己掙來的。”他們憑什麽不問過她就要她離開虎軍?

“那倒是。”要是讓堂姊們知道他有這種想法,他會知道厲害的!淩曦坐正身子掩飾突然竄起的冷顫,“不過我只在她進虎軍時幫過她一把,之後便是安插人手替她掩護女兒身,她的副尉是在我接手管理虎軍以前升的,和我可沒關系。”

她的心思缜密與熊猛的大而化之是完美的互補,加上又是虎軍上下少數會動腦的人,身手也名列前茅,升副尉并不意外。

反正裴錦之繼續留在虎軍,也是他所樂見,而且比起讓淩隆帶裴錦之回五棱鎮,他認為最好能說服裴氏夫婦舉家北上。替他們安排好一切,包括旅途所需,以及到京城後住的地方、靠什麽營生,他花點小錢就能解決的都是小事,真正麻煩的是要說服他們,并且在路途上防備瓦西裏的爪牙。

不過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應該是搞清楚瓦西裏為何下令擒拿裴錦之,最可行的辦法就是等裴憫之找上他們了。

而不出淩曦所料,捉個區區虎軍副尉卻屢屢碰壁,瓦西裏果然派出了裴憫之。

那是鬼月祭典的前一天,距離萬有樓大亂未滿半個月,京城許多地方仍在禁制之中,但是只要不是戰亂年代,官府多半不會強制禁止這類民間重大儀式,越接近鬼門開之日,市井和廟宇慶典的氣氛越濃厚。

結束休假後第一天下崗,同樣是大清早,裴錦之與淩隆從虎贲營漫步回到住處,途中經過庚區的市集,卻不得不繞路才能回到住處,原因是庚市的城隍廟為了今年的慶典,不知去哪訂做了一尊三層樓高的鐵閻王像,引來大批路人圍觀,巡邏的虎軍同僚還頻頻抱怨廟方給他們找麻煩。

“這種東西可以進城啊?”淩隆啧啧稱奇,他們青陽城與五棱鎮,慶典時也有這類巨像,但都是原地搭建,無法移動,慶典結束後就地拆除。

“京城大小廟宇現在都歸神役司管轄,神役司核準了,京兆尹也只能放行。”裴錦之擰起眉,對這個政策也覺得不妥。

應該說,她覺得神役司對朝政幹涉太多,實在不是好事,偏偏神役司這幾年總能捉到幾個犯下重大案件的吸血僵屍,朝中部分權臣也開始倚仗神役司的保護,相比起真正維護京城治安的虎軍,那些大臣倒是動辄要減軍饷,廢虎軍,雖然虎軍确實常惹事,這點讓裴錦之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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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只能繞過庚市走別條路回去,這時淩隆卻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視線,他不着痕跡地往察覺到視線的方向搜索,立刻在人潮擁擠的牌坊下,看見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張臉,遙遙與他相望……

“怎麽了?”

淩隆在裴錦之有機會發現異狀以前擋住她的視線,“這條路人太多,我們不能換條路走嗎?”他感覺到視線仍在,可牌坊下裴憫之的身影已消失。

“走這兒吧。”

他們掉轉方向的同時,有人撞了他一下。以淩隆的警覺性,當然可以立刻逮住那人,但他沒有,因為那人往他手上塞了一張紙箋。

那應該是裴憫之給他的訊息,他不動聲色地收進懷裏,那難以捉摸的、被監視之感同時消失。

直到回到住處,裴錦之回自己房間梳洗,淩隆才拿出紙箋。

今晚亥時,百靈谷,鎮北門。

是裴憫之的字跡沒錯,但是約他這個路癡在京城外的百靈谷見面,分明有詐,偏偏這是好不容易才等到關于裴憫之的消息,他只好把字條拿給土蝠,要她立刻轉交淩曦,他想淩曦會有應變之法。

“主上說過,瓦西裏會派出裴憫之,”這時間和地點實在匪夷所思,會不會是裴憫之的警告?“我立刻去見主上,別讓錦之知道這件事。”

再次穿越陰陽道的土蝠,沒多久就見到了淩曦,似乎才入睡就被叫醒,身上只着單衣,随手罩了件銀鼠灰連珠錦大袖衫,連長發都披散在肩上,斜倚榻上看着那張紙條,一邊笑,一邊忍不住打着呵欠,眼角下方明顯有昨夜狂歡無度的痕跡,在白玉似的臉上顯得格外萎靡。

“這巧合的讓人覺得,要是真的踩下去就是笨蛋啊。”淩曦哈哈大笑,“你知道嗎?我回府時正好接到何世嘆的拜帖,也是約我今天晚上亥時,萬有樓北樓之頂會面。”

“主上三思!”土蝠一臉憂心忡忡,她知道就算阻止,淩曦也不可能聽她的。

“你覺得不應該去對嗎?但是今天晚上,就算我和堂哥都不赴約,也一定會有大事發生,對方棋子和陣式都擺開了,你以為躲開了陷阱就沒事嗎?”

這到底是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借口?還是果真避不了一戰?土蝠也疑惑了。

“如果你是瓦西裏,難道不會想到對手很可能躲起來以不變應萬變?那麽你會怎麽做?必定會讓對手躲起來也沒用。”而“躲”從來不是他的作風。“對手都把陣式擺出來了,我們也該擺出應對的陣式,你們練陣的道士面對敵人時不正是如此嗎?”

土蝠沉默了。她既不想主上冒險,但又無可反駁。

淩曦揮了揮手,“回去告訴堂哥,今晚他和裴錦之到了虎贲營時就知道我的安排,勸他好好養精蓄銳才是當務之急。”

要淩曦改變主意已是不可能,土蝠只能領命而去。

淩隆和裴錦之傍晚出門時,某些慶典已經開始,一些裏坊白天已經完成了祭拜儀式,正在擺流水席;晚市則比平時更加熱鬧,而且越接近子時,大小廟宇也将展開祭典,整個京城會熱鬧到天亮。

一進到虎贲營,立刻有人告訴裴錦之有特別的任務。

“簡直沒事找事!”傳話的那人抱怨道,“今晚人手都不夠了,王少尹大人還要我們派一隊人馬到少尹府,因為他要為祖母祈福!祈個福有需要調動虎軍?”

淩隆默然不語,裴錦之卻擰起眉,對濫用職權的高官向來沒什麽好感。

“別抱怨了,少尹府就在虎贲營隔壁,再怎麽樣都是官,當心你開罪了大人。”有人回道,“守衛朝中官員府邸安寧确實是我們的職責之一,要怪就怪今天早上王少尹突然收到神秘人的黑函,有了黑函,虎軍就得出動,可不算濫用職權。”

“沒人去查少尹府請來祈福的道士和戲班嗎?”尋常百姓不可能威脅少尹府,最可疑的自然是今晚能進入少尹府的道士和戲班了。

“查了,是淩校尉親自出馬,為了讓王少尹放心,還特地換了道士和戲班。”那人說到這裏可來了興致,口沫橫飛道:“這種日子,道士和戲班哪能說找就找得到?整個京城根本找不到臨時能接手的,幸好大熊回家拜托他義父和義母,林叔雖然說很久沒上臺了,但他的本事你們也知道;本來林叔夫妻倆今晚要在城隍廟口擺攤做生意,淩校尉還為了補償他們今晚無法做生意的損失,代王少尹付了優渥的報酬,所以今晚給王少尹祖母祈福的是大熊的義母,唱武戲的是大熊的義父。你們就當作是去保護大熊的義父義母,別那麽多抱怨啦!”

好一張黑函!把京城第一高手林長歌調到虎贲營隔壁。果不其然,負責帶隊進少尹府的正是裴錦之,淩隆一看這安排也就放心了。

淩曦曾說過,當初安排裴錦之住在庚市附近,正是因為整個京城裏只有庚市沒有武林人士敢去找碴。

裴錦之出發後,兩名虎軍弟兄來到淩隆身邊,“校尉大人命我們為您帶路。”

既然裴錦之身邊有林長歌夫婦在,淩隆也不再猶豫,随着兩名淩曦安排進虎軍的道術高手前往百靈谷。

百靈谷黎幽宮。自金陵開國以來,這座冰冷孤寂的離宮囚禁過開國君的皇後,後來又用來軟禁皇族,接着又成了“招待”國外重要貴客的行宮。

到了上一代皇帝,這裏成了神役司的大本營,今上雖然有意收回神役司使用這座離宮的權力,但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實質動作。

裴憫之約在此,也可以看出如今的神役司有多麽有恃無恐,闇血族只要對朝中官員發黑函,神役司那些狩獵吸血僵屍的“高手”就成了貪生怕死的高官争相巴結的對象,讓他們橫着走都沒問題,哪裏還需要遮遮掩掩?

是夜無月,仍有銀河橫跨天際,出了京城後更見群星璀璨,星空倒映在百靈谷內的湖面上,倒顯得湖中央孤島上只有寥寥數把火炬的黎幽宮詭谲異常。

朔月之夜一向對闇血族的行動更有利,淩隆出發前,淩曦的手下交給他兩張符紙。

“這張是替身符,萬一你就要被咬,它可以替你一次。”

要說道士四大系中哪一系淩隆覺得最有趣,就是練符了。因為和二十八宿合作多次,替身符他以前也用過,規則是以符替人,使用時将符紙沾上自己的唾液再丢出,符紙喚出的式神會與丢符的人原來的位置相替換。上次他丢出的符紙替他喚出一根木頭來,讓追着他咬的闇血族咬得很帶勁,牙齒還卡在木頭裏拔不出,害他在一旁笑了老半天。

“這張是引路符,如果替你帶路的人不見了,就用它吧。”

“不見了”當然有各種意思。從他們踏進百靈谷,二十八宿與神役司之間的戰役就開始了,暗處裏道士與道士門法,他們只管憑各自的本事在山林裏趕路,淩隆在森林裏靠的向來是野性的本能,東南西北雖然沒什麽概念,但這世間還沒有能困住他的山林——能困住他的城鎮倒是數不清。

至于他的領路人則完全靠道術在暗夜裏的山林移動,因此行進的速度對淩隆來說有點緩慢。

“那道門就是鎮北門。”

黎幽宮位在湖中央的島上,南北兩邊的宮門同時也連接着石橋,在水量豐沛的季節,石橋與湖面也有數尺的距離,橋下有足夠設下埋伏的空間,但前提是這些埋伏得躲過淩隆敏銳的感知。

“謝啦,我看你們接下來找地方躲好比較妥當。”淩隆說着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劍。

那人只是笑了笑,“放心吧,就算我死了,還有別人能替你帶路。”說着便融入黑暗之中。

淩隆劍尖朝地,沉定地往看來空無一人的鎮北門走去,除了閃爍的湖面與星空,大地上只剩黑暗,但他的敵人仍是小心翼翼地藏起蹤跡。

說起來金陵有資格自稱是獵殺吸血僵屍高手的,只有他了。為此,扣除二十八宿替他牽制住的絕大多數雜魚,依然有四名闇血族伺機而動,此刻的淩隆表面上冷靜,實際上也沒有露出一丁點破綻。

當暗處一名闇血族準備動手之際,淩隆也早就準備接招,這時橋的另一端卻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原本要動手的闇血族又退了回去,而淩隆握劍的手,關節泛白且青筋畢露。

不像白日需要戴上笠帽遮掩日光,男人銀白的發比湖水還明亮,盡管露出來的臂膀像過去一樣黝黑而肌肉結實,卻已經沒有生者的血色。

當淩隆來到他十步之外,橋上的裴憫之才睜開眼。

血色瞳眸沒有一點與摯友重逢的情緒波動。

天知道,淩隆多想沖上前去賞他一拳,質問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擔心他?甚至痛恨起讓他去執行機密任務的皇帝,可是他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好友,終究只是吊兒郎當地道:“喲!這麽久不見,瞧瞧你這臭小子變成什麽鬼模樣?你奶奶要是地下有知,我看她老人家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裴憫之臉頰一顫,看不出是否笑了,只是抽出自己的長劍,“公爵一向愛才,所以你才沒有在一踏進百靈谷就成為主要狙擊目标。”他的話,讓淩隆身後的闇血族收回了手中抹了毒的暗器。

但同時也惹惱了淩隆,“你這臭小子腦袋也給門夾了嗎?說什麽鬼話?”

“是不是鬼話,試過不就知道了。”話語未落,人已消失。

淩隆神速回避,以為自己躲掉了他得意的一擊,第二次攻擊緊接着從他料想不到的右後方擊來。

裴憫之的第一擊,讓藏身暗處的闇血族同夥被劈成兩半。

比起其它人,裴憫之确實有資格名列瓦西裏麾下九大高手。

“還像以前一樣沒個正經的話,你今晚恐怕回不了玄英城。”從小一起長大,裴憫之摸透了淩隆的劍招,他的步步進逼讓淩隆不得不退到挢的範圍之外。

“是啊,回不去,真令人擔心……”才耍起嘴皮子,淩隆腹部就中了裴錦之一腳,身子向樹林裏飛撞得老遠,直到河谷邊緣。

“你還是改不了耍嘴皮子的老毛病。”裴憫之緩步而來的身影,雖然優閑,卻有着足以讓凡人戰栗的氣魄,不遠處,兩名闇血族伏擊者也伺機而動。

淩隆抹去嘴角的血沫,才爬起身,人已消失,裴憫之回身橫擋來自左手邊的殺氣,卻只砍斷一根樹枝,同時淩隆出現在他右後方,劍氣斜斬四方,除了瞬間伏低身體閃過那一擊的裴憫之,方圓一丈以內的樹木岩石被劍氣斬出利落缺口,兩名伏擊者身首異處。

這讓裴憫之神色出現異狀,他彎下身子以長劍支地,手臂青筋畢露地扶着額頭半晌,緊接着發了狂似地舉劍朝淩隆襲來,在淩隆舉劍格擋的同時,一腳狠狠地将他踹向水流湍急的河谷……

另一邊,在兩人動手之際,潛伏在暗處的闇血族道士以道術将“展開正式攻擊”的訊息,傳達給了玄英城內外待命的同夥。

亥時一刻,鬼門尚未開啓,萬鬼已來襲——

“義母要是知道我們自己出來擺攤,會不會生氣啊?”熊寶貝看着姊姊将平安符放進紅包袋裏拿給來買符的客人。

作為國都城隍廟,在鬼門即将開畝的今夜,熱鬧滾滾不在話下,加上廟宇位在庚市之中,今晚更是集結了各式各樣的晚市攤販。

“有什麽好生氣的啊?攤子都租了,反正我們晚上也沒事。”

“可是你剛剛還替客人蔔……”

不待熊寶貝說完,熊滿意就捂住妹妹的嘴,“笨蛋,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是唬人的?”

義母知道啊!熊寶貝真的很受不了姊姊,“你這樣是神棍耶!”

“我也覺得,賣平安符就好,騙人生意別亂做。”熊勇在一旁道,“小心天譴。”

“臭小子,出去發傳單,別再這裏烏鴉嘴!”熊滿意賞了熊勇一顆爆栗子。

“發就發!”他還寧願出去發傳單,至少能逛逛晚市,在這裏擺攤子多無聊!

熊勇抄起一疊傳單離開,三姊弟完全沒發現隔壁攤的陌生人,在熊勇離開的同時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熊勇決定去看看那尊三層樓高的閻王像!實在太驚人了,今天的晚市好多人都是沖着那尊閻王像來的,可惜他們攤位離得太遠,他正愁沒機會跑去看個仔細呢!

往閻王像而去的熊勇,大概這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巨大的炮擊聲從閻王像所在的左前方傳來,頃刻間,右前方的屋子已經灰飛煙減,炮擊所經之處,血肉在夜空中像煙花一樣四散。

尖叫聲像水面上的漣漪,由炮擊的中心處向外擴散,熊勇在差一點被人群撞倒的同時被一只手臂撈住,接着他雙腳懸空,這才發現有個壯漢抱住他施展了輕功跳向一旁樓房的屋頂。

要不是這人,他恐怕要被踩扁了吧?

“呃,謝謝。”

那人沒理他,因為第二聲炮擊又響起,這次幸運地不是往他們的方向發射,壯漢快速地施展輕功往熊家姊弟擺攤處移動。

望火樓的警鐘敲得十萬火急,虎軍的潛火隊正由京城各處的水龍局趕來,但是在人潮洶湧的庚市裏,這樣的兵荒馬亂卻是一場災難,熊勇光是聽到此起彼落的哀號哭叫就臉色慘白。

“姊!寶貝!”他大吼。

壯漢抱着他突然掉轉了方向,熊勇大急,“放開我!我姊和我妹還在顧攤子!”

“她們被帶走了。”壯漢只是冷冷地道,持續地朝人少的地方前進。

壯漢沒有騙他。熊家兩姊妹在第一聲炮擊響起時,就被隔壁攤的兩名陌生男子帶走了,她們被帶到此刻相對安全的壬區一家無人作坊的屋頂上。

“謝謝。你們是?”熊滿意紅着臉,吶吶地問向出事的瞬間就抱起她避難的年輕男子。

那人只是笑咪咪地道:“因為我們主子有事請林大俠和林夫人幫忙,基于這個原因,今晚我們奉命保護三位。”

其實淩曦是不想在事後開罪林長歌夫婦,他藉故将林長歌安排到裴錦之身邊,難保不會被崔紅袖識破。再說他也沒冷血到明知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可能家破人亡,卻不做出任何防範。

“是淩公子嗎?”熊滿意知道義父義母今晚臨時接受了淩曦的請托。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

前方庚區仍然不停傳來炮擊聲,哭喊與尖叫更是一聲聲教人肝膽俱裂。

“炮擊從哪來的?這樣下去光是潛火隊出動也沒用,得先想法子讓所有人前往安全的地方吧?”熊寶貝始終盯着火光沖天的庚市方向。

“應該有不少受傷的人,醫所有足夠的人手和空間嗎?”熊勇也擔心了。

三名負責保護熊家姊弟的二十八宿同樣面色凝重。照主子的布置來看,他雖然預料今晚的京城不平靜,也要求所有醫所在今晚都必須留下人力,但是眼前的災情似乎比主子預料的更加嚴重。

“如果城內醫所不夠,暫且先讓沒受傷的人往城外避難吧?至少先淨空庚市再說!”熊滿意道。

“我會通知其它人想法子把人疏散到城外,先帶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吧。”年輕男子道。

“不,我們都學過外傷包紮,輕功也還可以,我們三個到醫所幫忙吧。”熊滿意道。

熊家姊妹這幾年跟着林氏夫婦習醫或習武,林長歌說過,功夫不如人不打緊,逃命的本事一定要好,所以就算這三名陌生人不救他們,他們還是有法子自已逃命的。

這時從城牆的方向又來了一名女子,似乎和這三名陌生人相識,“千萬別出城!城門已經關閉了。”

“為什麽?”

女子咬牙道:“城外埋伏了練屍的道士,雖然那些僵屍行動不快,但封鎖所有城門是遲早的事!”

練屍?熊家三姊弟面面相觑。

他們也向崔紅袖學過一點道術基本,知道道士有練陣、練符、練屍一或稱練鬼,以及練丹四大系,這四系的學習不只需要天分,更需要刻苦的修行,而且一位道士通常一生只精修一系。但是這四系的基礎功夫,包括蔔卦、召喚式神、

通靈、醫學及藥草知識,卻多半可以兼修,他們三姊弟也是因此而學習醫術。

其中的練鬼術……據說金陵已經很少道士精修此系,其恐怖和神秘,三姊弟可是好奇已久。

當然,眼前可不是好奇的時候。

“那就只能先把人疏散到城內醫所,等虎軍封住庚區了。”熊滿意道,“我們去通知還能走的人走到癸區和丙、丁、戊、已區的醫所去,鄰近的壬區和辛區醫所留給不能走的傷員!”

“我去請辛區的土地廟和藥王廟開廟庭收容今晚無處可去的居民。”熊勇道,這幾間廟的廟祝和崔紅袖熟識,必定會幫忙。

“我們和你們一起行動吧,我們有式神作聯系,對你們也比較方便。”除非淩曦另有指示,否則今晚他們三人的任務內容不會更改,更重要的是随時和二十八宿的同伴保持聯絡,也是明智之舉。

時間回到炮擊之前,亥時整,淩曦準時出現在萬有樓北樓之頂,只身一人。

萬有樓北樓頂部,是一座蓋在高樓之頂的塔型了望臺,是整個京城除了皇城以外最高的建築。

容貌始終有幾分病氣的何世嘆,比起半個月前總算換上了一身合時宜的涼爽夏衣,但仍是外罩一件绛紅雲錦織金大袖衫,淩曦一踏上塔樓就聽見那藥罐子似的咳嗽聲,不由得道:“何先生既然身體有恙,我們是否移駕到屋內?”

了望臺上,只有何世嘆一人,但是擺上了一張圓桌,兩張椅子,桌上擱了一張棋盤與未動過的兩盒棋子。

何世嘆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卻搖搖頭,“我不喜歡屋子裏,太悶。”他藉着掩住咳嗽,同時也掩去了唇邊的笑意。

雖然看起來只身一人,但可是有四名道術高手與武術高手守在能立刻殺進了望臺的近處,保護着這個天之驕子的小鬼呢!

“也是,這京城裏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欣賞到這樣的美景。”淩曦一身月白浣花錦箭袖直裾,唯一的裝飾是束發的麒辚銀冠和腰間的團花白玉革帶,連手上的折扇都是素白的烏木骨白錦扇,在這個随便出手都是稀世珍寶的何老板面前,反倒比平常素雅一些,卻更顯少年俠士的俊逸挺拔。

“大名鼎鼎、身份尊貴的淩公子想見區區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何先生客氣了,您畢竟也是開國主嫡系子孫,按照中山王的那份族譜來看,您還大我一輩,我該喊你一聲世叔。同為開國主嫡系血脈,您早年卻在海外飄泊,想來必有一番曲折。”

何世嘆不理會淩曦的試探,“今晚雖然霁空萬裏,卻不表示不會突然風雲變色,淩公子還是抓緊時間,直接說明來意吧。”

“呵呵,何先生想不到是個豪爽之人。”淩曦臉上笑得更熱情親切了,“為人臣子,總是要替聖上分憂,我作為神策軍管理人總得弄清楚,您這樣身份尊貴卻又……神秘的大人物突然出現在京城,究竟是為了什麽?”

何世嘆僅僅以眼角餘光看了一眼淩曦,心裏好笑又感慨,真是個愛耍官腔又表裏不一的小鬼。然而他臉上表現出的只有淡淡的感傷,看向底下華燈萬頃,雲蒸霞蔚的京城,“為了什麽?”他沉默了片刻,看起來好像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再開口時恍如夢呓,“因為想念吧。”

“想念?”是對故鄉的想念,或者對人的想念?雖然不承認,但淩曦确實對別人的秘密有着莫大的興致。

何世嘆再看向淩曦時,已不見方才那迷惘又失魂落魄的模樣,臉上又端起那種讓淩曦讨厭的笑。

淩曦臉上笑意未曾改變,心裏可是腹诽連連。

他要看跟自己一樣的假笑,回家看鏡子還比較順眼!

“淩公子難道不擔心,我和你的敵人同路嗎?”

淩曦不動聲色,淡淡地問:“你是嗎?”話落,庚市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炮擊之聲,庚市瞬間陷入火海,望火樓的警鐘驚心動魄地響遍京城。

何世嘆定定地看着即便如此,依舊瞬也不瞬地與他賭着氣魄,不肯流露半點情緒的淩曦。

是麻木不仁,還是賭上了性命要贏?如果是前者,他會非常失望,如果是後者,或許他可以給他一點小小的獎勵。

“我很好奇,如果我的答案非你所願,你要作何打算?”

“沒有預想最壞的結果并事先作出防範,是愚勇。”淩曦依然冷靜地,甚至有些冷硬地道。

“所以你有對付最壞結果的殺手锏嗎?如果瓦西裏一一破解了你的布局……應該反過來說,你的布局對瓦西裏完全無用,你真的還留有最後勝利的手段嗎?”

淩曦看起來完全不為所動,反而笑道:“拿我最後的殺手锏,來換你真正的立場如何?”

何世嘆笑了起來,“我們下盤棋吧。”他走到放着黑子棋盒的位置上坐下,淩曦握着扇子的手幾乎暴出青筋,卻面帶微笑,風度翩翩地入座。

風裏夾雜着煙硝味,還有血腥。

在達官貴人的府邸擔任守衛,對今晚虎軍的工作量來說,其實是特別輕松的,也因此裴錦之有些怏怏不快,若非職責所在,她根本不想理會這種害得隊上人力更吃緊的額外任務。

望火樓的警鐘響起時,裴錦之立刻就找上王少尹。

“請大人允許屬下帶着弟兄幫忙救火!”

今晚的少尹府,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真正王少尹府上的人。

假冒的少尹一臉為難,他身邊冒充少尹府總管的土蝠立刻道:“熊中尉必定已做好安排,如果虎贲營需要裴副尉,自會派人來通知,何況正是這種時刻才更該提防對少尹府不利的奸人趁亂行兇。”

這麽說也沒錯,裴錦之只能壓下了不安與無奈。

勉強勸退了裴錦之的土蝠,接着以道術設下結界,崔紅袖仍在作法祈福,戲臺上的林長歌依舊唱着王府女眷們點的臺戲,她趁着這時候讓外頭的幹擾降至最低,也因此府內幾乎沒聽到後來的幾聲炮擊聲。

令土蝠如臨大敵的是,隔壁的虎贲營因為庚市的大亂,幾乎已經全員出動。

也就是對手成功地将一整營的兵力全都調走,下一步恐怕就是捉拿裴錦之的敵人直接上門來!

崔紅袖雖然說是作法祈福,其實也只是念念經。這座少尹府實在太神秘,請她來為老祖母祈福,卻連要祈福的人都沒見着一呵,當然啦,鐘鼎高門的貴人豈是她這種升鬥小民說見就能見的?她也很習以為常了。

但當土蝠張開結界後,她便察覺了不對勁。

雖然說,堂堂少尹府家中有道士也沒什麽好奇怪,這年頭京城裏一些高官家裏都會有些道法精深的道士權充保镖。但如果少尹府家裏已經有道士,請她來做什麽?祈福而已,随便一個道士都會吧?

念經念到一個段落,她謊稱解手,不着痕跡地找到最可能設下結界的土蝠。

“是你嗎?為什麽設下這道結界?外頭發生什麽事?”她從沒聽過望火樓的警鐘敲得那樣急,恐怕出了大事,但這家夥卻利用結界,營造出災難已解除的假象。

土蝠早知道難以瞞住她,“請林夫人擔待!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請您和林大俠在此保護裴副尉,淩公子也已經派了人在今夜保護府上的千金與公子,請您相信我一次吧!”

“什麽意思?”崔紅袖才問完,就發現土蝠的結界,被另一道更強的結界給壓了過去,四周瞬間陰風慘慘。

“紅袖!帶其它人離開!”前院的林長歌突然大吼。

土蝠心下一驚,“對方的目标是裴副尉!林夫人,裴副尉一旦落入他們手裏,下場會和裴憫之一樣!”

好吧,崔紅袖大概能明白淩曦這麽安排的用意了,“友之人呢?”

“跟我來!”

丙卯裏坊的虎贲營,位在朱雀橋對面,緊臨著作為玄英城中軸的禦街。此刻,虎軍絕大多數的人力都趕往庚市,随着遠方陣陣的炮擊聲,以及望火樓一聲急過一聲的警鐘,留在營裏的僅剩下二十員兵力。

與丙區隔着護城河與朱雀橋的皇城,早就在淩曦的吩咐下,由牛宿的道士張開結界,目的在讓瓦西裏手下的道士于虎贲營展開攻擊時,不至于波及皇城與甲乙二區——雖然皇城和達官貴人不是今晚遭受攻擊的目标,但是淩曦很清楚就算能熬過今晚,他這個骠騎校尉要想安全下莊,這是必要的手段。

隔着朱雀橋與禦街,整個丙區陷入一片死寂。

終究放棄了對人性的最後一點堅持,姚沖張開這個足以籠罩整個丙區的結界,他的法力比過去飛升了不少,代價是羸弱得需要四名闇血族保镖守護的肉體。

“我可以做得更多!可以讓整個京城都陷入這個地獄!”圓形符文陣中,姚沖顫抖着身子狂笑,盡管笑得越猖狂,就咳出越多血,“但是為了讓他們都逃不出去,我縮小了它,也加強了它的力道,嘿嘿嘿……”聽到公爵的計劃,姚沖就自薦将整個丙區包圍在他的法陣當中,這當然是為了報自己的私仇。

“賤女人!竟敢拒絕我!我要讓你跟你的家人生不如死,你們這些婊子誰也別想逃出我的‘幽冥陣’!哈哈……咳咳咳……”

背對着符文陣,守護姚沖的一名女闇血族默默地露出了一臉嫌惡。

為什麽她得負責這種任務?但她也不願意離開這個房間,天知道外面已經變成多可怕的景象?

如今丙區內只要不是闇血族,都會受到不斷冒出來的魑魅魍魉攻擊,而且陣內的景色會漸漸化為一團灰色迷霧,沒有人能走出幽冥陣,直到天亮,或最後一個活人死絕為止。

至于活捉裴錦之呢?這個肯定會得到公爵盛大獎勵的任務,當然是落在公爵的愛将,九大高手之一的于一諾手上。

女闇血族默默地盤算起這個任務結束後,她是不是能調到九大高手的手下去?十二煞的地位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比九大高手突出,更何況是這個才剛頂替在萬有樓被殺的李斯特,成為新任十二煞的姚沖。

當幽冥陣籠罩住丙區,于一諾帶着十幾名闇血族直接攻進虎贲營,然後得知了裴錦之在隔壁的少尹府裏。

突然詭變的天色與迅速彌漫的黑霧,就算是沒學過道術的林長歌,也能知道事态不妙。

但真正讓他全神戒備,顧不得其它地大吼着要妻子快離開的,卻是輕松躍過虎贲營與少尹府的圍牆,悠哉悠哉地出現在他面前的于一諾。

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在遙遠的金陵國帝京,見到這個……“師父”。

原本對這個任務有些提不起勁的于一諾,在見到林長歌後,紅色的眼瞳閃過一絲嗜血的亢奮。

“這不是我那號稱穹桑第一劍客的好徒兒嗎?”相比起當年差點被穹桑國義軍亂棍打死的落魄模樣,于一諾竟是年輕許多,看上去幾乎比林長歌更年輕。

“我雖然拜你為師,但你随後就加入叛軍,傳授我劍技的是師叔祖。”林長歌撇清道。

“都一樣啦。”于一諾笑道,“既是師出同門,你若是乖乖尊師重道閃一邊去,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馬。”

“誰跟你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可沒叛國,更沒有成為吸血僵屍的爪牙。”

于一諾冷笑。

與此同時,他帶來的闇血族手下,不知何時被安排在少尹府內的女宿與心宿道士以道術一個個引開,但他并不在意,這個幽冥陣內所有活人都逃不出去,這些人只是在做垂死的掙紮罷了。

“叛國?”于一諾哈哈大笑,“我直到成為闇血族,哪怕是現在,都是穹桑人。你呢?”

“我也是穹桑人,現在還是金陵女媢。穹桑和金陵已經停戰多年——”

林長歌的話被于一諾不耐煩地打斷,“是!你現在不只跪穹桑國王,還跪金陵皇帝。當年那些自稱義軍的人不過是為了粉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實,把我們冠上叛軍的罪名。再說了,我只是做了從古到今,哪怕到了幾千年後的人都會做的事!人類就是永遠都會在強權之前下跪,你向金陵皇帝和穹桑國王下跪,而我向永生不死且擁有強大力量的公爵下跪!在我看來你簡直像傻子一樣,寧可去跪軟弱的凡人,還一臉義正辭嚴地教訓我?”

林長歌揉了揉太陽穴,“就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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