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阚山湖

賀綏很難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跟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姑娘, 如此友好和諧的走在偶爾有鵝卵石散落的湖邊草地上。

雖然太陽當空, 可賀綏手上戴了于地府黃泉泉眼下浸泡過的陰玉玉珠, 便是在更炎熱的環境中也可感受到涼意。

如此漫步在太陽下, 好似浸泡在水底曬着略帶暖意的陽光，又有湖泊邊自然形成的微風徐徐吹來，帶來了一縷江旭身上的體香。

賀綏腳下幾不可查的一滞，而後腳步依舊。

江旭笑着把沾到唇上的碎發別到耳後，只是剛別上去又被風吹了下來, 散漫的貼在她臉頰上。

沒有化妝的江旭雖然沒有那麽驚豔, 卻別有一種鄰家姑娘的親近溫和。

江旭頭發是全部挽上去的, 沒有專門修剪的劉海, 飽滿的額頭露出來, 五官臉龐不會讓人一眼難忘，卻越看越好看, 跟她混身的氣質很搭。

“啊，好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 當然, 要是沒有你在, 我是肯定不會來的, 你是不知道，夏天的時候上面熱不說, 還有各種蚊蟲，春天秋天倒還好，只是一個季節有蛇鼠一個季節有山風, 哪有現在這麽自在。”

這話還真是大實話，雖然自然風光看着是讓人心曠神怡，可若是要在那裏多停留一段時間，那才是要了卿命的難受。

賀綏低頭失笑，不得不承認江旭是個不怎麽浪漫的人，但她的現實卻一點也不顯得無趣。

“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送你幾枚珠子，不過你本來就能見鬼，戴上陰屬性的玉珠，恐怕你會真的變成鬼見鬼愛。”

江旭抿着笑轉眸看了賀綏一眼，突然心随意動，看了看附近距離不算近的衆人，江旭轉了話題，“說真的，阿綏，你當初跟我結婚的時候，是在僞裝還是真實的？”

賀綏沒想到江旭會突然提起這個事，想了想，到底沒騙她，“那個時候我神智尚且被人矇昧住，肉身也有穢氣淤堵，很多事被人蒙蔽一下就什麽都看不分明了。當初對你造成的傷害，我感到很抱歉。”

轉世也是賀綏本人，其實說到底，賀綏如今的身份，本身就是轉世之後的他。

換句話說，如今的賀綏，不能說他就是完全的泫朝那個玄一道長，也不是完全的轉世賀綏，而是兩者的結合體。

屬于玄一道長的神智更加強大，所以占主導的便是他。

既然是自己做的，該道歉的時候确實就應該正兒八經的道歉。

江旭笑着搖頭，“那時候是有點生氣，不過我們兩個那次本來就是出于兩家利益進行的聯姻，爺爺還勸過我結婚了就好好跟你過日子。這個問題我是考慮過的，不過後來發現你有真心喜歡的人，就沒再想過這個了。”

賀綏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着江旭認真的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江旭捂着下巴一笑，自己也雙手十指交叉垂在腹部，轉身面朝賀綏擡眸凝視，“你都這樣了，我也為我當初的算計跟你道歉，對不起阿綏。”

賀綏覺得這場景有點逗，卻也說不清笑點是什麽，因此就當作是一笑泯恩仇的笑好了，“既然這樣，以後你我之間就不存在誰對不起誰了。”

江旭歪頭做沉吟狀，“em…”了一聲，“可是我好像又要做對不起你的事了。”

賀綏挑眉，詫異之色毫無遮掩。

江旭難得有了幾分扭捏，左右晃了晃肩膀，然後雙手背在腰後十指交叉掌心朝外的翻着，“我說了你不要太有心理壓力，感情這種事你我都明白，并不是能夠由理智完全掌控的。”

感覺鋪墊得差不多了，江旭微微蹙眉擡眸，一雙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棕灰色的瞳孔緊鎖賀綏雙眸，“我發現我喜歡你，想要跟你重新組建家庭，我這個人，性格使然，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強迫自己，當然，也不想用別的感情或者恩惠算計對你進行感情綁架進而強迫你。所以，你要不要認真的考慮看看是否願意跟我交往？”

賀綏是怎麽也想不到江旭居然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第一反應自然是拒絕，畢竟他最近雖然對男女之情有了些許感觸與探知欲，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親身上陣。

在泫朝的時候尚且還沒有道士出家人與居士的區別，更別說賀綏所在的自然道，追求的就是一個自我本我，并不強求滅人欲，七情六欲皆為修心之道。

可賀綏卻從來沒想到，哪怕前世三十多年，回頭又轉世投胎再加三十多年。

然而毫無疑問，江旭的那些鋪墊做得很有必要，而對方最後一句“認真考慮”，讓賀綏即将脫口而出的拒絕又重新咽了回去。

無論如何，這是賀綏收到的第一份女子給予的喜歡，賀綏認為自己确實有認真對待的必要，這是一種态度，也是一種對江旭這份喜歡的尊重。

不過認真考慮也不代表不清不楚的玩弄暧昧，賀綏沉吟半晌，态度同樣認真的回複江旭，“男女之情，我從沒想過自己要去體驗，不過并不抗拒。對你，我目前并未确定自己有朋友以外的想法，你這份喜歡讓我很驚訝，我會認真考慮之後再盡快給你答複，争取不耽誤你尋找真心人。”

江旭沒能得到賀綏的肯定答複，卻也談不上多失望，聳聳肩點頭，“你的回答讓我覺得自己沒有喜歡錯人，說實話，你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認真喜歡的人。當然，我以前也沒有不認真的喜歡過誰，你知道的，我的興趣愛好夢想都是跟事業有關。”

“就算你最後拒絕了我，我也祝福你。不過說不耽誤我找真心人，這就有點讓人為難了，因為你長相好看也就算了，一身氣質還有性格甚至聲音說話方式，我都好喜歡，有了優秀的前任心動對象做對比，我覺得我再遇見能讓自己心動的男士，總感覺遙遙無期。”

這樣直白的話語，讓賀綏有些不自在的側了側臉，雙手揣進褲兜微微側身遠眺。

江旭卻好像告白完就放開了似的，沒心沒肺的大笑，“啊啊我看見了，你耳朵都紅了！”

這種事，不應該秉持着禮貌的心态看破不說破嗎？

賀綏無奈的笑着斜了江旭一眼，江旭能感覺到賀綏對她的不同，唇畔的笑都帶了一點點甜，或許她也是有機會的。

江旭趁機跟賀綏又随便聊了一些話題，多多少少都跟男女感情有關，當然，江旭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會還揪着柳依依的話題不放，免得賀綏原本并不在意這個女人的都要被她帶起的話題說得有點別的感覺了。

“……男女之情到底是什麽，我很疑惑，難道真如科學家所說，愛情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最大的謊言？”

說起鐘女士以及莫聞，也說起了趙震對家庭的豁達，賀綏不自覺的被江旭套着話頭說到了這裏。

江旭其實自己也搞不懂，平時她也沒去思考過這麽無聊又毫無意義的問題，可現在跟賀綏在一起認真讨論這個問題，江旭卻又覺得可能這個問題并不是太過無趣？

認真的想了半晌，江旭斟酌着說出自己的理解，“我想，愛情其實就是一段時間甚至一瞬間的感情，之後就會轉化為別的感情，讓兩個陌生人之間的羁絆越來越深，最後無法離開彼此，于是就成就了一輩子。”

“就像我爺爺對我奶奶，每年奶奶生日忌日以及他們的結婚紀念日，爺爺都會去奶奶墓前送花陪她說話。感情肯定是很深的，可平時爺爺卻也會認真的享受自己的生活，并沒有愛到心痛到殉情。”

這樣的感情，你能說他們感情不深嗎？當然不能。

感情本來就是複雜的，無法分析成一縷縷的辨清。這個說法跟小汪那天說的有相似之處，賀綏點頭。

一對男女，若是想要增長感情，單獨說起感情之事是最好的方式，賀綏不知道還有這些萬萬饒饒，只看江旭說起來大方坦然，自己也就被影響着沒有想太多。

兩人不知不覺繞着湖泊走出去很遠，遠得回頭再看車子帳篷都只剩下一個遠遠的縮小版黑點了。

保镖把午飯弄好了，老黑超江旭他們這邊走了過來，應該是來叫他們兩回去吃午飯了。

賀綏跟江旭沒讓老黑走過來，自己先結伴掉頭往回走。

下午，江老爺子他們憑着老道的野釣經驗找到了幾個釣魚點，每人分了釣具占了個位置開始釣魚，江旭已經是毫不掩飾的就選擇了跟賀綏一道，理由也都是現成的，對于她如今能見鬼的特殊能力來說，跟着賀綏才是最安全的。

齊老爺子跟江老爺子他們都知道江旭怕鬼，自然不會多說什麽，蔣老頭那就更巴不得了，還直接以長輩的名義給賀綏安排了最靠邊的魚窩子。

那裏有一棵大樹臨水遮陰，又距離其他人最遠，年輕的一對兒男女把躺椅往那裏一放，嗨，還釣什麽魚啊，低聲說一下午的話，那兩顆心還不得越靠越近？

可惜蔣老爺子的一番苦心并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便是連一開始理解了那個意思的江旭最後也沒能做到，因為跟賀綏一起釣魚，真的是太忙了！

魚竿甩下去還沒多久呢，那魚都急着往魚鈎上挂，江旭覺得釣男人根本就沒有釣魚好玩，所以挑揀着想要吃的魚，讓躲在水下的小黑幫忙。

“哎呀那條魚好，拿來炖湯最好喝了，嘶…”

阚山山頂湖泊的水是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年的泉水罐滿的，裏面的魚有很多其他地方根本就沒有的泉水魚類。

因為這裏被劃分為保護區，雖然受保護的級別并不是很高，卻也不允許有漁業在這裏發展，只能讓人過來垂釣，一年四季還會在魚産卵的那段時間裏禁釣。

便是江旭也是很喜歡吃阚山泉水魚的，可惜太難釣了，一年也就吃那麽幾條魚。

這次有了小黑跟賀夜，簡直就是大豐收，江旭已經能看見吃魚吃過瘾的晚飯時刻了。

賀綏站在一旁嘆了口氣，原本他是真的有在認真垂釣的，偶爾跟江旭說幾句話，吹着湖風，感覺還不錯。

結果魚漸漸多得超出常理，小黑跟賀夜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來搗亂，偏偏江旭這姑娘一點不覺得釣魚的樂趣被打擾了，反而興致勃勃的恨不得小黑跟賀夜別拘泥于魚鈎了，直接把魚趕着跳岸自殺算了。

挑揀着弄了七、八條魚上來，江旭心滿意足的蹲在水桶那裏看着魚開始考慮晚上怎麽吃它們了。

“可惜阚山湖的魚離開水要不了多久就會死，影響美味程度。”

要不然她還不至于就挑這麽幾條。

“哎阿綏，聽說這湖泊得有幾百上千年了，你說下面是不是有龍？小黑他們都能随便下水，你是不是也行啊？”

江旭看見小黑跟賀夜在水裏玩，心裏一動，很是想要嘗試一下，扭頭就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賀綏。

賀處長這麽厲害，肯定有讓人下水的特殊辦法吧？

賀綏側身遠眺湖面，清了清嗓子，眼看江旭蹲在地上還仰着頭眼巴巴的看着他，賀綏無奈點頭。

江旭果然眼睛一亮，在接下來從傍晚到晚飯結束之後，江旭一直就若有似無的跟着賀綏，就像小孩兒鬧着大人想要買什麽玩具似的。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

賀綏不願意跟江旭靠得太近，那會影響他的判斷力跟思考力。

說好了要認真考慮那件事了，可是他準備認真思考，江旭卻像是說完就沒事了似的，一切照常，只是更加坦然的表露出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想法。

江旭雙手往胸前一環，擡頭望天，山上的天空更加清澈，星星跟月亮好似被小孩兒一顆顆按到了夜色的畫布上，“阿綏，我總覺得你會拒絕我，以你的性格，拒絕我之後肯定會選擇避嫌，拉開跟我的距離，我是在把現在跟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當作是最後能跟你這麽親近的機會。”

江旭突然收斂了之前的孩子氣，一雙眼眸在黑夜中隐約顯得更加深邃。

不知道是不是江旭說的話以及她說話的語氣，賀綏在跟那雙眼睛對視的時候，竟然好像從那裏看見了憂郁失落。

江旭給賀綏的感覺總是美麗自信堅強獨立，這樣的夜色中，這樣突然流露出脆弱一面的江旭，讓賀綏情不自禁心頭一滞。

賀綏抿唇垂頭，似妥協般嘆了口氣，“好了，一會兒帶你去看湖底世界好不好？”

江旭微微側頭溫柔淺淡的抿唇一笑，等到賀綏不自在的率先轉身離開，再看江旭，哪裏還有什麽脆弱憂傷，一雙眼睛裏全是自信飛揚。

賀處長，你果然對我具有特別的感情。

就算不是喜歡，可也至少是有好感的，江旭想到一會兒能夠兩人一起游湖底世界，臉上露出一個期待的笑。

然而事實證明，江旭的那個二人世界湖底游的想法是有多不靠譜，因為有賀綏在的地方，怎麽可能沒有小黑賀夜？

甚至連周凱跟烏兄都湊熱鬧跟來了！

雖然跟周凱他們已經熟悉了，周凱跟烏兄的外表也只是皮膚白了點眼睛黑了點，可想起他們鬼的身份，江旭還是覺得心尖尖上有點涼飕飕的。

江旭忍了又忍，最後還是一把挽住了賀綏的胳膊，賀綏想要抽回手的時候她就裝裝可憐，總算成功的把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但是這樣的場景畫面，根本就不是江旭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