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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星洲,仁仙城外。

一隊車馬緩緩靠近了巍峨聳立的黢黑城門,幾個背負長劍的青衣人面色不耐,抱着手伫立在守城門的衛兵身後。

進城的凡人排場了一大長隊,次序通過。

馬車前面傳來聲咕哝:“奇了……”

溪蘭燼掀開簾子往外瞄了眼,注意到那幾個青衣人,探出顆毛茸茸的腦袋,低聲問前面騎馬的老大哥:“胡兄,怎麽了?”

嗓音有些啞。

從簾子裏探出頭的少年生得極是俊秀,漆發黑眼,鬓邊的小辮上,綴着顆玲珑剔透的紅珠子,随着動作一搖一晃的。

那雙微微上翹的睡鳳眼淺淺彎着,右眼下有一點痣,見到人就笑眯眯的,散溢着輕快活潑又明亮的少年感,很有親和力。

容易惹得人心生好感。

這一路上,倆人聊得頗為投緣,老大哥對溪蘭燼頗有好感,非常不吝解答,摸摸胡子,有些得意:“我老胡走南闖北,見過的多,那幾位青衣人,八成是修仙的仙師——所以我說,奇了,往日頂多兩個衛兵守着城門,今天怎麽來了倆仙師?這些仙師,平日裏看一眼我們這兒都嫌棄的。”

天下四大洲,宴星洲的凡人最多,大大小小的凡人城池雲集,修真之士大多嫌棄凡人聚集的地方濁氣太重,不肯留駐。

像仁仙城這樣的偏遠小城,見到修士的機會少,更別提有修士守在城門口了。

溪蘭燼心裏頓時倒嘶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放下簾子,退回馬車裏。

八成是來找他的。

沒等溪蘭燼思索好該怎麽辦,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唔”。

溪蘭燼低下頭。

馬車裏拼了個臨時的簡陋小床,上面躺着個呼吸灼燙的雪衣少年。

硬木板硌腦袋,溪蘭燼貢獻了自己的雙腿給他枕着。

馬車窗外的晨光細碎地漏了進來,一半落在他披散的雪白長發,另一邊落在他臉上,勾勒出一張容色極盛的清冷面龐,濃長睫羽靜靜閉合着,蒼白的薄唇微抿,在微微搖晃的昏暗馬車中,像是雪松上即将抖落的一捧新雪。

即使身體難受,他的睡姿也一絲不亂,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左腕上有一串雪凝般的半透明珠串,與人一般,透出幾分難以接近的矜貴淡漠感。

溪蘭燼觀察着他的狀态,把手上的濕帕子擰幹,輕輕放到少年的額頭上,試圖給他降降溫。

這少年是他從雪堆裏挖出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

五天前,溪蘭燼還坐在片場裏,等着拍殺青戲。

帶資進組的男女主演技太差,導演氣得火冒三丈,耽擱了一個早上,眼見着下午也還有得磨,溪蘭燼無聊得和小助理躲在角落裏摸魚。

小助理興奮地給他安利最近看的小說:“裏面有個我超喜歡的角色,絕對符合您的口味!”

溪蘭燼:“嗯?”

“設定有一半的神獸血脈,能變成超大只威武漂亮的毛茸茸哦!”

溪蘭燼來了興趣:“展開說說?”

“這個角色叫謝拾檀,書裏形容他是‘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性如白玉燒猶冷’,不是說他溫潤如玉,是說他像塊冷玉,捂不熱,這性格和毛茸茸,不是很合您胃口?”

溪蘭燼矜持地點點頭。

“還是書裏的戰力天花板,尊號妄生仙尊,年少成名,百餘歲就到了合體期,魔祖出世為禍天下時,其他所有人出力布陣困住魔祖,獨謝拾檀仗劍入陣,與魔祖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最後将魔祖一劍穿心,解決了禍患。”

小助理安利的時候相當熱情,講得眉飛色舞、栩栩如生,大概是覺得大戰對決很精彩,還詳細描述了下書裏的謝拾檀是怎麽把魔祖一劍穿心的,看得溪蘭燼嘶了下,捂着胸口感覺涼飕飕。

孩子,你這能力進錯行了。

小助理亢奮地說完,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撓撓頭開玩笑:“對了,書裏有個名字和您一樣的小反派,戲份不多,溪哥,要不你拍完殺青戲後,再把全文背誦一遍,反正您過目不忘,這萬一要是穿書了……”

正說着,被男女主折磨了一上午的導演忍無可忍,猛地一拍桌,叫溪蘭燼過去,先拍他的殺青戲。

溪蘭燼上吊威亞的時候,還在漫不經心想着小助理說的話。

結果吊威亞突發事故,他從高空墜落下來。

再一睜眼,就在一座雪山之下。

白雪皚皚,入目都是刺眼的白,凜冽的寒風迎頭兜面,活像被冰渣子扇了一巴掌,刮得臉像少了層肉,指尖都凍得發麻,他幾乎呼吸不能,張開嘴,喉嚨裏就帶了鐵鏽般的血腥氣。

溪蘭燼被這股風扇得頭暈腦脹,勉力睜開眼,就看前方一個人破開風雪,朝他一掌揮來。

恰逢那時,一道黑影從空墜落,正好替溪蘭燼擋住了那一掌。

黑影被拍進雪堆裏,那個攻擊他的人也像是被彈飛出去了似的,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溪蘭燼還在懵圈,身體卻先做出了反應,毫不遲疑地撲過去,把替他挨了一掌的人從雪堆裏挖出來,抱着他拔腿就跑。

雖然抱着個人,不過他的身體很輕盈,跑路賊快,咻咻就沒影了。

帶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少年不停歇地跑了兩天後,溪蘭燼也在沿途遇到幾個路人,旁敲側擊地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簡而言之,小助理烏鴉嘴靈驗,預言成真了。

然而不幸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背誦全文。

除了知道那個高高在上的妄生仙尊外,溪蘭燼只知道自己現在就是那個本事沒多大、但作死本領一流,仇家遍地走的小反派。

愁。

溪蘭燼用指尖觸碰了下少年的臉頰,滾燙滾燙的。

看起來像是發高燒了。

那天掉下來時,他還被人打了一掌,肯定還有內傷。

溪蘭燼不可能見死不救,這少年還陰差陽錯救了自己一把,他不可能放棄他。

這兩天他一路往南邊溫暖些的方向走,試圖找大夫。

前晚碰巧遇到了外面這位自稱老胡的商人,對方一聽溪蘭燼帶着生病的弟弟想求醫,就帶他往仁仙城來了,還好心騰出了一架馬車。

只有進了城,找到大夫,身邊的少年才能有救。

哪想到原身惹的那群仇家不依不饒的,還能找到這兒來。

萬一被發現……就危險了。

馬車離城門口越來越近,幾個青衣修士也越來越近。

溪蘭燼心底生出些許煩躁不耐,輕輕磨了磨牙,又往外看了看。

前頭有幾輛馬車進了城,那幾個青衣修士看都沒看一眼。

似乎不需要挑開簾子看,直接掃一眼,就能确認馬車裏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修士之所以能修仙,是因為有靈脈,靈力周轉生生不息,和凡人不一樣,确實不用特地看。

靠近了神識一掃,看看有沒有靈力波動就知道了。

溪蘭燼這幾天有感受過體內流轉的輕靈靈力,小反派原身修為很低,靈力低微,才練氣五層,但确實是有靈力的。

……靈力這麽低微,還能四處得罪人,靠的八成是逃跑的速度,還有無上道祖給的勇氣。

溪蘭燼翻開手邊的一本沉甸甸的書,厚度足有成年人巴掌寬,上書《修真界基礎術法大全》,是他從神奇百貨商人老胡手中購得。

他這兩天挑着幾個術法,學了學基礎的,諸如給自己清潔的淨塵術、有攻擊力的風刃什麽的,上手很快。

快速翻閱了下目錄後,溪蘭燼翻到第三百七十五頁。

這一頁的法術叫“斂息術”,屬于很簡單的法術,可以收斂身上的靈力波動,一般用在想要隐藏自己修為的場合。

不過如果遇到修為差距太大的高階修士,就沒什麽用了,一眼就會被看穿。

溪蘭燼估摸着城門口那幾個是築基期修士,差距不大。

他掃過斂息術的要訣,才發現最後一行标注着一句話:築基期才可習得。

許多法術都有境界要求,靈力倒是其次,精神會承受不住,普通修士若想跨階學法術,識海只會朦胧一片,成功率微乎其微。

但溪蘭燼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他的嘴唇無聲動了幾下,按着書上的教程,掐訣念咒。

片刻之後,一道白光閃過,溪蘭燼能明顯感覺到,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包裹了起來,外溢的靈力波動無聲被撫平。

很簡單嘛,煉氣期學築基期才可習得的法術,不就跟他初中做高中奧數題一樣。

溪蘭燼滿意了。

身邊的少年倒是不成問題,溪蘭燼握着他的手腕探查過,他體內沒有靈力波動,不是修士。

就是有問題,也得進城了。

這麽個小城,都有築基期的修士把守,其他城池也不會好到哪兒去,身邊少年的情況卻是不能再拖了。

商隊辘辘靠近城門。

那幾個青衣背劍的築基期修士也看了過來。

說不緊張是假的,溪蘭燼坐在木板小床上,鴉黑的睫羽低垂下來,握緊了少年燙呼呼的手。

心髒咚咚地劇烈跳動,像要突破胸膛上那層薄薄的皮肉蹦出來。

手心裏也沁出了點汗。

一股神識掃來,在馬車內轉了一圈,搜查有無靈力波動。

片晌,收了回去。

“煩死了。”

溪蘭燼聽到幾個修士在低聲抱怨:“守了好幾日了,這麽搜得搜到什麽時候?怎麽就把我們派來這種凡人聚居的鄉野村下……”

馬車繼續不急不緩地駛向城內。

幾個青衣修士低聲嘟囔着,沒有阻攔的意思。

溪蘭燼無聲松了口氣。

賭贏了。

他那口氣還沒松到底,其中一個沒說話的修士瞥來一眼,忽然一頓,冷不丁開口:“等一下。”

話畢,直直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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