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溪蘭燼還沒松下去的那口氣噎住了。

他回憶着之前學的幾道法術,手指虛虛地握了起來。

就在他的手指要捏實的時候,那個開口的修士停下步子,打量着前頭騎馬的老胡,露出了笑意:“老胡?”

老胡惶然地翻身下馬,被叫後迷糊了一下,望着對方,慢一步才反應過來,驚喜地叫:“啊,是陳仙師!沒想到竟會在這裏碰到您!”

那個修士笑着打量他:“一別幾十年,你頭發都白了。”

老胡摸了摸鼻子,頗有些感慨:“咱們凡人不像仙師你們,幾十年光陰彈指就過,老了,老了啊——仙師來仁仙城,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我能幫上些什麽忙嗎?”

對方擺了擺手,對待凡人的态度,和身邊幾個眼高于頂、高傲不屑的同門截然相反,十分溫和:“不必,只是奉師門之命,來搜查個擅闖我派禁地的小賊。等我有空了,你請我喝酒就行。”

老胡嘿嘿笑着應下,又敘了兩句舊,才重新上馬,帶着車隊入了城。

馬車內,溪蘭燼微繃的肩背慢慢塌了下去,面不改色松開了掐訣的手指。

好險。

差點狼人悍跳。

有驚無險地進了城,商隊也該回商行了。

老胡心腸好,特地讓馬車停在醫館前,才把倆人放下去,笑着朝溪蘭燼揮了揮手:“快去給你弟弟看病吧,別耽擱了。”

初到此地就身陷險境,卻能遇到這樣的善意,說不感動是假的。

溪蘭燼很誠摯地道了謝,才扶着懷裏的小美人走向醫館。

少年和他差不多高,處于昏睡之中,腦袋無意識地靠在溪蘭燼的肩上,滾燙的呼吸從頸側撩過。

大概是美人天生自帶體香,少年的身上也沉浮着清淡的冷香,随着靠近染了溫度。

耳邊的呼吸有些發沉。

小美人容色潮紅,嘴唇蒼白,雪白的長發有些許淩亂,似一朵寒風吹落的雪蓮,瞧着甚是讓人憐惜。

溪蘭燼的心也軟了,以為他難受,邊抱扶着他走,邊低聲哄:“沒事了,等見到大夫就不難受了。”

春寒料峭,近北地的仁仙城冬雪初消,外頭冷得很,醫館裏竟然沒什麽人。

垮着臉沒睡醒的大夫坐在藥櫃邊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溪蘭燼先小心地把少年扶到邊上的小床躺着,才走過去,兩指輕輕敲了敲櫃臺。

姿态有些散漫。

篤篤清脆的兩聲,困得睜不開眼的大夫驚醒,揉了下眼,擡頭就撞上雙含笑的漆黑眼眸,和一顆微微搖晃、鮮紅欲滴的珠子。

“醒醒,來活兒了。”

大夫:“……”

大夫抹了把臉,心裏犯嘀咕,起身走到床邊,給昏睡的少年把了會兒脈。

須臾,他皺着眉,咦了聲:“這位小公子,怎地狀似風寒,又不是風寒……”

溪蘭燼抱着手,倚在邊上,辮子上的紅珠子一晃一晃,滿臉狐疑:“大夫,你行不行啊?”

連小美人受了內傷都沒診出來?

大夫老臉一木:“老夫師從藥谷,若不是沒有靈脈,就是內門弟子了!這方圓幾百裏,老夫不行誰行?你且看着,我這就開藥!”

這位畢業于藥谷外門的大夫被激起了好勝心,又給少年診了會兒脈,咕咕哝哝地從小抽屜裏翻出一堆藥粉,小心分量,忙活了大半天,最後用一個小藥爐,将藥粉燒制成幾顆藥丸,裝進瓷瓶裏遞給溪蘭燼。

溪蘭燼拿到藥,就準備喂給床上的少年吃。

哪知道藥到嘴邊了,少年卻薄唇緊緊抿着,死也不開口。

溪蘭燼撚着藥丸,眼眸眯了眯:“不要怪我。”

話罷,他伸手捏住少年的下颌,一用力,迫使少年張開了嘴。

藥丸往裏一推,捂住對方柔軟微涼的唇瓣,再一擡他的下颌,助他吞咽。

少年在昏睡中和他僵持了片刻。

最後喉結滾了滾,無奈屈服。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溪蘭燼在大夫贊賞的眼神裏,風輕雲淡地拍了拍手。

家裏的狗腸胃不好,時常生病,他豐富的喂狗吃藥經驗,拿來對人同樣有效。

藥是吃下去了,有沒有效果暫時還看不出來。

醫館不收留人,原主身上沒凡人通用的銀錢,溪蘭燼從腰上的儲物玉佩裏掏出塊下品靈石,付了藥錢,又在大夫這兒用兩塊靈石兌換了些銀錢,準備帶少年離開時,又被大夫叫住。

一塊靈石的價格給得多了,大夫從櫃臺裏摸出個紅瓷瓶,作為添頭遞給他:“光顧着看你弟弟的病,也不注意下自己?聽你嗓音發啞,像是被凍傷了,從北邊來的吧?那邊冷得連修仙的仙師都熬不住,能把人凍掉胳膊,這藥是我獨家秘制,一天一次,喝個十日,就能恢複了。”

溪蘭燼接過來,拔開瓶塞,一聞裏面的苦藥味兒,嗓子就發堵,本來就不喜歡喝藥,這下更想敬而遠之。

見大夫虎着臉,他勉強接過了,随意收起來,并不打算喝,道過別後,便帶着小美人走了。

出了醫館找到家客棧,為了便于照看少年,溪蘭燼只要了一間房。

把少年扶上床躺下後,溪蘭燼伸手拂開他的額發,用手心貼着他的額頭。

遮擋着額心的碎發拂開,小美人光潔的額頭上有一道若隐若現的火紅紋印。

藥效大概還沒發揮,額頭依舊滾燙滾燙的。

燒了這麽幾天了,萬一燒傻了怎麽辦?

溪蘭燼放下手,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觀察了會兒少年,才緩緩收回視線,自言自語:“你是我來到此處見到的第一個人,還救了我一命,就算你傻了,我也不會不要你的,別擔心。”

小美人自然回不了話。

除了找大夫開藥,溪蘭燼暫時也做不了其他的了,注意力一直放在小美人身上,這會兒才想起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

正好房間裏有鏡子,是面打磨精細的水銀鏡,相當清晰,溪蘭燼走到鏡子前一看。

鏡中映出的面容,赫然就是他自己。

要不是體內流轉着陌生的靈力,仔細看似乎還嫩了兩三歲,溪蘭燼都要以為自己是身體跟着穿過來了。

只是衣飾上又有些不同。

原主似乎格外鐘愛紅色,鬓旁的小赤珠,紅額帶,以及一身如火楓紅,多少有點過于騷氣。

溪蘭燼對着鏡子照來照去,總體滿意,和自己的臉和平相處了多年,他并不想換張新面孔。

這萬一要是變醜了,他寧願找個地方安詳去世。

煉氣期的修為還不能辟谷,今日還沒吃過東西,溪蘭燼已經有點餓了,出去讓客棧小二弄點吃的。

想了想,又加了兩銀子,拜托他再幫忙買點小甜食。

錢到位了,小二的态度十分之好,一溜煙就去幫忙辦事了。

回到屋裏,溪蘭燼坐在屏風外,從儲物玉佩裏翻出那本巨大的基礎術法書,邊翻看有什麽能快速學會派上用場的法術,邊整理思緒。

城門口的青衣修士說,他們是奉命來捉擅闖他們師門禁地的小賊的。

還有那天在雪山下攻擊他的修士。

得罪的人不少啊。

以他低微的靈力,外面那幾個築基期他都不一定能招架得住,要是遇到再厲害點的仇家,肯定跑不掉。

得想辦法自保。

尤其要保護好床上的小美人。

但他半點原身的記憶都沒繼承到,不知道該怎麽修煉,除了學學這種基礎法訣,只能憑借身體本能運轉體內的靈力。

哎,穿書就穿書,怎麽就不穿個厲害點的人物,像那個什麽妄生仙尊謝拾檀……

溪蘭燼正胡思亂想着,外頭傳來敲門聲,小二麻利地送來了飯菜,還有兩袋小紅果,彈珠大小,火紅火紅,吃進嘴裏甜滋滋的。

他吃了點飯墊肚子,越過屏風,想看看小美人的情況如何了。

哪知道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剛才還好生生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消失不見了。

溪蘭燼心裏一吓,見被子下鼓起了一小團,像是有什麽東西,穩住呼吸,左手指勾起掐訣,緩緩靠近。

然後猛然一把掀開被子。

眼前的景象讓溪蘭燼愣住了。

左手的訣印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被子下不是他想象中的危險物品,而是一只……雪白幼小,團成一小團的毛茸茸幼崽。

幼崽長得像是某種犬類,額心有一道金色的紋印,兩只小爪子捂着眼睛,蓬松的大尾巴環圍着自己,睡得沉沉的。

溪蘭燼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靠近,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戳了下小家夥的腦袋。

指尖陷入細軟的絨毛裏,暖烘烘的。

是真實存在的!

溪蘭燼一個十足的絨毛控,頓時幸福得不知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又謹慎地戳了下幼崽的腦袋,盯着他額上的紋印,喃喃道:“你不會是……我撿回來的小美人吧?”

小美人變成小毛茸茸了?

哦對,他現在是在修真世界,發生什麽都不足為奇。

這下溪蘭燼有點明白,這孩子從高處墜落、又受了一掌後還活着的原因了。

那他找錯大夫了?

是不是得去找個獸醫給看看?

溪蘭燼不禁陷入沉思,無意識地撸着幼崽,手法娴熟,也就沒注意到幼崽的尖尖的耳尖動了一下。

旋即手感一變——

溪蘭燼慣性地又摸了兩下,才陡然察覺到不太對勁。

然而沒等他有所反應,手腕便猛然被一只滾燙的手大力鉗住了。

一道嗓音從頭上砸落而下,掩不住的清冷好音色:“放肆。”

摸了人家腰好幾下,怎麽看怎麽像個流氓,還被抓個正着的溪蘭燼:“……”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要不你變回去,我再撸兩把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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