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虎落平陽變成狗
雪是紅色的,躺在雪地中央的紀燃這麽想着。
說來慚愧,紀燃本來是個散仙,光是成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誰知道成仙之後還有各種考核,業績合格的才能分到個一官半職做做,業績突出的,當然還能挂個響當當的頭銜,比如元始天尊拉,紫薇大帝之類的。
紀燃才剛成為散仙不久,沒什麽拿的出臺面的法術,唯獨變身術倒是學得不錯。他跟所有剛上崗的年輕人一樣,血氣方剛,滿腔熱血,立志要幹出點業績來,于是他雄赳赳氣昂昂地正面剛了一只血屍,把自己剛成了一條狗子……
沒錯,就是狗子……
他學藝不精,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避無可避,無奈之下,紀燃只好變了條身形較小的黃毛狗,雖然僥幸躲過了血屍的致命一擊,可還是受了重傷,甚至連內丹都被打碎了,他嘗試了幾次,發現自己再也沒辦法變回去了。
紀燃咳了一口血,生無可戀地癱在地上,側躺着的時候肚子向下凹陷出一個弧度,屁股上黃而糙的毛發像枯草一樣翹着,他動了動尾巴尖兒,下巴緊貼着地面驀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仿佛要将所有的晦氣都呼出去
就在他幾乎失去意識之時,濕潤的鼻尖動了動,忽然聞到一股清冽的木質氣味。
風雪中,隐約可見一個灰蒙蒙的身影撐着一把黃色的油紙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來。雪很深,厚而保暖的氈靴幾乎沒入雪裏,那人越走越近,最後停在了他的身邊。
紀燃奄奄一息地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人擁着華貴的狐裘,風雪在順滑的狐裘上融化成了小水珠。他的上半張臉被油紙傘擋着,緊抿的薄唇帶了些弧度,也許是失血太多的緣故,怎麽也看不真切。
眼皮越來越沉重了,在失去意識之前,紀燃看到那人蹲了下來,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非常漂亮,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嫉妒使狗面目全非。
……
……
昏迷期間,紀燃中途短暫地醒過一次。
隐約記得,那人将繩子綁在他的脖子上,在風雪中努力地拖着他,仿佛在遛一條死狗。
他的狗毛濕透了,連鼻涕都結成了冰。脖子被勒地太緊,半條粉紅的長舌歪歪斜斜地耷拉在狗嘴邊,眼皮上翻,有些喘不過氣,只能看着身後雪地裏那條長長的拖痕,再次昏了過去。
第二次醒來之時,他們已經置身在破廟裏。
破廟的頂棚是茅草蓋的,正中塌了一大塊,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投下一片光柱。雪花簌簌從地大洞裏漏下來,跟篩面似的,風一吹就胡亂飄,很快就在木梁上堆了厚厚一層。
紀燃理撓了撓發癢的脖子,理所應當地哼哼了兩聲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肚子餓地狗腿軟
那人似乎是聽到了異動,目光看似随意地掃了過去,沒做任何停留。他又撿了幾根木頭,混着稻草才把火升起來,煙霧升騰而起,火苗上方的空氣受熱波動,反倒是襯地那人的面容越發清偉俊逸,秀骨天成。
他用木棍串起被凍得硬邦邦的饅頭,在火上慢慢烘烤,不一會兒,饅頭變軟了一些,熱騰騰的,表皮微微發黑。
紀燃晃晃悠悠地走那人旁邊趴下了,神情恹恹的,兩只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着,毛發看上去比剛才更亂了一些,尾巴甚至還微微蹭到了那人的靴子上,拂動了兩下之後,在氈靴的表面留下了一撮雜毛。
那人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撕下一小塊雪白的饅頭……
紀燃那猶如一潭死水的雙眼綻放出一絲神采來,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小塊饅頭被那人放進嘴裏,細細咀嚼,喉結鼓動了一下後,被吞下腹,等到回過神來時,口水流了一地,挂在嘴邊都已經有了拉絲的架勢。
那人有些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坐在火堆的對面看了他一眼,一雙鳳目微挑,“吃嗎?”
紀燃狗嘴一張,實在憋不住,說了句人話:“餓死我了,吃吃吃!”
本以為能把對方吓跑,誰知那人完全對狗會說人話這件事情不為所動,只是将手中的熱饅頭轉了轉,挑揀着烤焦的地方撕下來,丢在他面前。
紀燃坐了起來,只是掃了那塊饅頭一眼,狗頭傲嬌一甩,還特嫌棄地用爪子把那塊焦饅頭扒拉進火堆裏,“我不吃焦的!”
得虧那人脾氣好,又掰了一塊雪白的饅頭,拿在手裏喂他。
吃飽喝足,那人撣了一下粘在鞋面上的狗毛,滅了篝火,披上狐裘站起身來,側頭瞥了他一眼,“我要走了,你跟不跟過來?”
紀燃耷拉下禿毛尾巴,舔了舔發幹的鼻子,“我會說話,你不覺得奇怪麽?”
那人拿起門口的油紙傘,三根手指擰着傘骨往上推,撐開了這把傘,在雪地裏等着他,“世間萬物皆有靈,就連路邊随處可見的石頭都能成精,狗會說話,對我來說并不稀奇。”
紀燃有些心動,畢竟往後的日子,不給自己找個飼主,真的很難熬。他走到門檻前糾結萬分,剛邁出一條狗腿子,又收了回來。
“我的情況吧,挺複雜的,你可能以為我是一條狗精,其實我不……”
紀燃話還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脖子很癢吧,我幫你捉虱子。”
紀燃心念一動,邁出了前腿,站在雪地裏,冷風一吹,瘦小的身板忍不住發抖。
“可是我很難養的,我不吃丢在地上的骨頭,只……”
話還沒說完,又被那人打斷,“我只喂你幹淨的水和食物。”
完了,兩條後腿也不受控制地邁出去了。
那人站在風雪裏,暗黃色的傘面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紀燃甩了甩皮毛,狗腿子邁着小碎步跟上去,一頭紮進了風雪裏。
“你叫什麽?”
“梁星野。”
“那我就叫你梁公子吧!對了,狗說話你都不害怕,你是修仙的吧。”
“不修仙。”
“那你膽子确實大,狗精也敢随便養。”
梁星野:“……”
“剛才我就想說,你的傘能往我這裏偏點兒麽?”
“狗不需要撐傘。”
紀燃:“……”
“那你什麽時候幫我捉虱子?癢死我了。”
“那東西挺惡心的,回頭幫你買點藥粉泡泡便好。”
他想咬人。
“之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不這麽說,怎麽騙你出來?”
“你騙我這條狗,你圖什麽?”
“圖個開心。”
紀燃:“……”
千金難買爺高興是吧,我敬你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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