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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尤為神駿,穿着也極其華美,那一身盔甲竟全部是用黃金打造而成的,甲葉上面篆刻着精美繁複的花紋。此時旭日高升,一片陽光灑下,那青年全身莫不閃爍着華麗璀璨的光芒。

直欲亮瞎人眼!

如清風明月般端麗的面龐,精致到完美無缺的五官,黝黑深邃的眸子和潢潢貴胄所獨有的優雅高貴的氣質,這是怎樣一個美少年。

饒是在這等動辄有生命危險的危急關頭,沈沅钰還是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漏跳了半拍,有了片刻的失神。

紅衣女子冷笑了一聲:“二公子,你終于追上來了!”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像是沒有看見落在紅衣女子手中的沈沅钰一樣,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紅衣女子,墨玉般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冷電般的光芒。他人雖笑着,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疏離之感。

“秦巧巧,你已被我的人包圍了,你現在插翅難逃!若是束手就擒,本公子可以破例饒你一條賤命!否則的話,休怪本公子的寶劍不長眼睛!”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卻帶着金鐵交鳴般的激越。

秦巧巧?

沈府衆人一片嘩然。這秦巧巧實在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她乃是秦淮河名妓,她不但姿容絕麗,更是才華橫溢,一曲琵琶名動江左。可惜她守身如玉,無數達官貴人豪擲千金想要一親方澤,卻直到現在也無人能夠得逞。

因此在坊間名頭之盛,不下于四大盛門那些放浪形骸的名士。

☆、英雄救美

? 這樣的絕代名妓,別人捧她還來不及,誰又舍得對她辣手摧花,還帶了這麽多的羽林衛将士?

朱管事早從騎士們的衣飾上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羽林衛,那是皇帝的親兵衛率,身份崇高,一般人怎麽指揮的動?大晉自從東遷之後,整個朝廷一直維系着臣強主弱的格局,能夠統帥皇帝親兵的一般都是宗室中人,這位顏色極好的貴公子又是宗室中的哪一個呢?

朱管事這裏千回百轉,秦巧巧已經展顏一笑,眼波流轉間宛若春水蕩漾,嬌聲說道:“二公子,奴家和你無冤無仇,何必一言不合就出動羽林衛的大哥,不如公子放奴家一馬,奴家日後一切全憑公子吩咐。就是公子要奴家自薦枕席,奴家也絕無半句怨言……”她的聲音嬌媚婉轉,有如天籁,說話間還配合着一只玉臂輕輕前伸,寬大的袍服向下堕去,露出半截瑩白如玉的小臂。

不愧是名動江左的名妓,只言片語加上幾個小動作,在場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喉結一陣滾動,心迷神搖,色授魂與。幾個羽林衛看見秦巧巧那眉目如畫面龐,身子都酥了半邊,恨不得立刻就代公子答應下來。

“自薦枕席嗎?這可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青年唇邊的笑意倏地擴大,墨色的眸子裏卻閃過濃濃的譏嘲,鑲金嵌玉的馬鞭輕輕一指,輕蔑地道:“只是你這條美女蛇,怕是沒有幾個人有膽子享用!”

秦巧巧臉色微變:“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奴家可有些聽不懂!”

青年唇邊笑意更濃:“秦巧巧,你當本公子當真不知你的真實身份嗎?”他的聲音愈發冷了下來,一字一頓道:“秦巧巧,你并不是純種漢人,你有四分之一鮮卑血統!數年之前,更曾在大燕,為旻文太子的貼身侍婢!”

自五十年前大晉八王之亂,晉室皇族自相殘殺,居住于關中和涼州一帶的五個游牧民族部落乘機興兵,一度攻陷了大晉的都城洛陽和陪都長安,史稱“五胡亂華”!

江北變亂頻仍,征伐不斷,導致民不聊生,大量百姓和世族南下避禍。在僑居江南的四大頂級門閥的支持下,皇族遠支琅琊王庾興睿在建康建立政權,就是現在的大晉。也被北方人稱為南晉,而秦嶺淮河以北的廣大地區,中華文明發祥地的中原如今已經被異族所占領。

經過多年的征伐與相互吞并,如今北方已經建立兩個穩定的政權,分別是鮮卑慕容氏建立的大燕和柔然拓跋氏建立的大魏,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三國之中,以占據了關中的大燕實力最強。

大燕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名動天下的人物,蓋過了其父武皇帝慕容功的光芒。他不但胸懷天下謀略超群,一手開創了府兵制先河,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乃鮮卑慕容第一美男子!更勝過江南士族子弟的琳琅珠玉。

二公子淡淡道:“慕容圭野心勃勃,你不要告訴我,他派了你這個貼身侍女到江南來,只是為了倚門賣笑?”他身上有股冰冷的氣息在蔓延,聲音也越加寒如冰雪:“秦巧巧,你隐瞞真實身份,潛藏在我大晉,到底是懷着怎樣一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和我大晉的高級士族達官顯貴往來密切,到底盜取了多少情報?你這個燕國的細作!”

秦巧巧臉色接連數變,剎那間,飒爽雄姿取代了剛才的煙視媚行。朗聲道:“二公子果然不凡,這樣隐秘之事竟也能被你偵知。難怪太子爺遠在長安仍對你頗為推崇。嘗言你雖然過于陰鸷冷酷,卻深通謀略,禦下有方,若肯在‘寬仁’二字上下足功夫,将來未嘗不能成就一番大事業!比起當今元帝的三位皇子,更堪為可造之材!”提到旻文太子,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發自肺腑的尊崇。話裏話外的意思,仿佛慕容圭的一句評語,能給二公子帶來多大榮光似的。

二公子卻冷笑連連:“慕容圭算是什麽東西?區區一個胡人,有什麽資格品評我大漢正統的宗室子弟?”

自己心目中至高無上的男神被鄙視,秦巧巧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旻文太子學貫古今,名滿天下,年紀雖輕卻孚天下之衆望,将來統一天下非他莫屬。南晉君臣上下,誰人品評不得?”

“大言煌煌,不知羞恥!”

秦巧巧卻道:“誰不知道南朝士族權勢盛重,君主威權移墜,王謝沈桓共濟天下,皇權也要退避三舍。如今蘭陵沈氏嫡枝的千金小姐落入我手,不若二公子放我一馬,讓我離開此處,我則将沈小姐交還與你,免得你得罪了蘭陵沈氏。我也替太子爺交了你這位朋友,如此大家都歡歡喜喜的,豈不是兩相便宜!”

二公子淡漠冰冷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臉上轉了一圈,旋即收回。被那樣不含半分感情的目光掃過,沈沅钰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這是怎樣一個冷心冷肺的冷情之人?

二公子懶洋洋地說道:“本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我與她素昧平生,她的死活與我何幹?你想殺她便殺,本公子絕不阻攔!識相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公子還能饒你一命!否則我立刻放箭!”青年白皙的右手高高舉起,羽林衛們得到命令,寒光閃閃的箭頭已經對準了秦巧巧。

秦巧巧卻是神色一變,臉上升起了一股傲氣。“我既然只身潛入南晉,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旻文太子乃是當今天下第一英雄,早晚有一天,他會揮師攻克建康,滅掉南晉。就算我死在了這裏,他也會替我報仇的!”

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竟然絲毫不懼死亡。沅钰心裏卻快要罵娘了,你們談你們的家國情仇,千秋霸業,和我屁相幹?幹嘛要把我拉扯進去?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剛一出門就碰見了這樣一位煞星!

秦巧巧和二公子叨咕了半天,沅钰不是不想插嘴,實在是秦巧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二公子眼中迸射出兩道燦燦的寒光:“你以為我不真不敢殺你嗎?”

沈沅钰心裏一涼,她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是真的并未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秦巧巧挑眉道:“您盡管放箭好了!我秦巧巧賤命一條,有這麽一位頂級門閥的名門閨秀陪我同登極樂,倒也值了!”她還真就不相信,四大門閥在南晉權勢熏天,二公子若在這種情況下害死了一位沈氏的嫡出小姐,必然免不了受到皇帝的懲罰,沈家為了家族名聲,也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朱管事吓得腿都軟了;“公子,三小姐是沈氏大房的嫡長女,身份貴重,如今還在歹人手裏,您千萬不可放箭啊!”

青年卻是充耳不聞,只是死死盯着秦巧巧:“你以為本公子真的怕了沈家?”沈沅钰見他狹長的眸子裏閃過濃濃的殺氣,暗叫一聲完了。她前世是小有名氣的律師,最懂察言觀色,這位二公子一看便是行事果決,敢想敢幹,吃軟不吃硬的那種人,秦巧巧這樣激他,他盛怒之下一定會命令軍士放箭,到時自己肯定會被箭雨射成刺猬。

自己才穿過來三個月,在這風雲變幻的時代裏,連朵浪花都沒有激起,就要這麽窩囊的死了嗎?難道自己要注定成為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嗎?

果然青年舉起的右手已經緊握成拳,就要一揮而下。

沅钰在肚子裏已經把二公子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上了。你如今占盡上風,就不能想辦法先救下人質再說嗎?

朱管事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情急生智嚷道:“二公子,三小姐與太後侄孫郗傑郗公子已定下婚約!”

就見二公子目光微微閃爍,下一刻他馬镫上的右腳向外側一撇,緊接着又是一撇,同樣的動作接連做了三次。

沅钰心頭巨震,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倒是說清楚啊!

秦巧巧精神高度緊張,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那只右手上,并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說時遲那時快,白光一閃,二公子并未下令放箭,反而用左手擲出一柄飛刀。緊貼着秦巧巧的左頰飛了過去,驚得秦巧巧出了一身冷汗。

秦巧巧下意識地向左側望去,二公子手中的馬鞭如同活了一樣陡然飛了出去纏住了秦巧巧的手腕,沒有人想到用作裝飾的馬鞭居然也是一種武器,而且鞭身竟然那樣長。青年用力一拉,沅钰立刻擺脫了秦巧巧的鉗制,想起剛才男人在馬上的動作,她想也沒想,就拼盡全力向右側滾去。

二公子已經大喝一聲:“放箭,射左邊!”

“咻咻咻!”弓箭破空的聲音響了起來。秦巧巧本來還想撲過去捉住沅钰,可就這麽一點空隙,她已經被精銳的羽林衛射中了三箭,骨折肉裂的聲音響起,秦巧巧一聲慘叫,撲倒在沅钰身邊。與她的距離不過幾寸,可謂險之又險。

她身上釘着三只羽箭,有一只正中心口,箭杆還在微微抖顫,櫻桃小嘴微微張開,“撲”地一口噴出一股鮮血。沅钰被拿刺鼻的血腥味一激,差點吐了起來。好在前世接案子的時候見過好多犯罪現場,這才勉強壓了下來。只聽見秦巧巧嘟哝了一句:“太子爺……巧巧……對不起你……沒能……完成你……交托的任務……”就這樣一口氣上不來,斷氣了。

沅钰覺得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剛才若是慢了半分,她也會像秦巧巧這樣,被射成刺猬。

這個男人,真是沒有一點兒憐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了!

被她怨恨的男人已經甩镫下了馬,玉般白皙修長的手指貼近秦巧巧的鼻間一探,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看向沅钰的目光就充滿了不善。

小爺一切布置妥當,若不是為了郗傑,為了你,怎麽會讓這麽重要的細作就這樣死了,再無法通過她将燕國安插的奸細一網打盡!

☆、針鋒相對

? 沅钰又驚又怕又氣,全身直哆嗦,因為腿腳發軟,半天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沈家的人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鸾娘趕緊上前攙住了她。

剛才她奮不顧身想要護住沅钰,卻被秦巧巧一肘撞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她一面扶住了沅钰,一面着急地檢查她的身體,“三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

沅钰除了剛才脫離秦巧巧鉗制的時候,被她的短劍掃了一下,脖子上起了一道檩子,別的倒是絲毫傷勢也沒有。“我沒事!我沒事!”

扶着鸾娘的胳膊好不容易身子才不那麽抖了。朱管事等一大群人都圍了上來,都焦急地問她有沒有受傷。

此刻青年帶來的羽林衛正在打掃戰場,将秦巧巧的屍首卷了,放在馬背上。不管怎麽說,是帶頭的青年救了她的命,雖然對他的狠辣還有幾分不忿,沅钰還是按照禮節讓鸾娘扶了上前來拜謝青年的救命之恩。

她屈膝一福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待小女子回頭禀明了父祖,到時必登門拜謝!”

在那種生死攸關的時候,能夠領會自己的意圖,十分配合地向右滾去,還算有點小聰明!受了這麽大的驚吓,還知道拜謝自己的救命之恩,說話條理清晰,不卑不亢,這份膽量也大異于一般女子。

玄衣少年這才打量了沅钰幾眼,小小的一張瓜子臉,柳葉眉、杏核眼,皮膚白皙,氣質端雅,就算現在的風韻及不上剛剛死去的秦巧巧,過幾年長開了,必定不輸于她。

想到沈、王、謝、桓四姓門閥不但名士名臣輩出,族中更是一窩一窩的俊男美女,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男人下巴微微翹起,神情顯得頗為倨傲,“你也不必叫你的父兄來謝我!我只是适逢其會救了你,若不是因為你,秦巧巧又怎麽會這樣就死了!白白浪費了我大半個月的時間安排布置!”到底有幾分意難平。

剛才差點要了我的命,現在還在這給我擺譜?沅钰給他道謝不過是出于禮貌,對他并無真摯的謝意,見他這般倨傲,心裏不由有氣。

沅钰淡淡道:“公子的意思,是因為我壞了公子的大事,對我有所怨怪了?”此人雖然宗室,但此時的政治形勢是皇族依賴四大門閥支撐和鞏固政權,那時極重門第出身,皇族之人和四姓門閥的比起來,未必見得誰比誰高貴。這個男人這般用下巴看人,連朱管事也有些憤憤不平起來。

玄衣男子聽她這般說,不由“哼”了一聲,當做默認。沅钰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公子。”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冷冰冰地道:“你問!”

“剛才若是我領會不到公子的意圖,公子是否準備将我和那秦巧巧一塊兒射死?”

玄衣男子神色不變,“若是你不能領會我的意圖,就是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太笨!”

沅钰氣得心口發疼。她的聲音也清冷了下來:“當年王、謝、沈、桓四姓家族支持昭帝東遷,在建康綿延帝祚,僑姓四族立下了汗馬功勞。昭帝嘗言,要與四姓共享富貴,四姓家族的子侄後輩,位同宗室一般,身份貴重,不可輕侮。閣下卻為了一個區區的燕國細作,置我堂堂蘭陵沈氏嫡支于不顧,你是瞧不起我們沈氏呢,還是不把先帝的話放在心上!”

玄衣少年沒想到她一個小女子,口齒這般伶俐,一時被她抓住話柄,竟然反駁不得。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譏諷,不由道:“好好好!早就聽說蘭陵沈氏嫡枝沈晖乃是方今第一玄談高手,最擅信口雌黃,沒想到你一個小小女子也這般伶牙俐齒,還真是家學淵源啊!”

沈晖,沈沅钰的二叔,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玄衣少年這般說,語氣中的譏刺沅钰不是聽不出來。

大晉的門閥政治不像後來的科考,想做官全靠出身門第,社會上談玄成風,各大家族沉迷于老莊玄虛之中,士族子弟往往不通實務,毫無辦事的才幹,所謂“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偏偏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身居高位,有識之士莫不深為憂慮。

沈晖以談玄出名,在任上卻政績平平,并無多少建樹。難怪玄衣少年這樣說。

只是當時社會風氣如此,儒學暢行三百年,逐漸被玄學所取代,各大士族若想在高門華閥中間立足,就必須由儒轉玄,符合當時的社會潮流。而只有家族有了地位,才能在政治資源的分配中占據主導權。

聽到少年語帶譏诮,沅钰并沒有反駁什麽。其實……他和這個少年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覺得對方都是越看越礙眼。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郁。朱管事見兩個人話不投機,急忙上前打圓場:“三小姐,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啓程了!再耽擱下去,恐怕不能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了。”

沅钰剛好不想再和這個少年啰嗦什麽。剛好就着這個臺階下去。對這玄衣少年再行了一禮道:“小女子再拜,謝公子救命之恩。”

玄衣少年淡淡“哼”了一聲,一揮手對跟着他的十多個羽林衛道:“我們走!”連理也不理沈沅钰。

說罷行雲流水般上了戰馬,一抖馬缰絕塵而去。

沈沅钰又是一陣氣絕,見過嚣張的,沒見過這麽嚣張的。

鸾娘扶着沈沅钰上了馬車,她叫了朱管事問話:“剛才那位公子,你可認識?”

朱管事道:“若是小人猜的不錯,應當是琅琊王的次子庾璟年!小人并未見過這位二公子,并不敢十分肯定!”都說庾璟年與三小姐的未婚夫郗傑相交莫逆,朱管事剛才才喊出那麽一句話來。

沅钰想了想,吩咐道:“那你就幫我查一查他是誰。”又自嘲一笑道:“總不能連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誰都不知道吧?”

朱管事猶豫了一下,他是大老爺身邊的得力管事,內宅的太太小姐們本來是管不到他的,不過查查這個少年是誰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賣三小姐一個好。于是就答應了一聲:“是”!

沅钰道:“既然如此,就啓程吧!”

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沅钰還在想着玄衣少年,剛才他救下自己的那一連串的安排足見得他智計非凡,只可惜,自己實在看不上他那種草菅人命的态度……

沈氏的宅邸位于秦淮南岸的烏衣巷,因為這條巷子集聚了大量的豪門氏族,在建康城中可謂是聲名赫赫。因為沈氏家族繁盛,烏衣巷老宅的地方又并不足夠大,所以能夠居住在這裏的無不是沈氏嫡系中的嫡系。

沈氏內五房外十八房,加上寄附于沈氏的佃客、部曲,灑灑洋洋千百戶,族群十分龐大,也從側面反映了沈氏一族的強盛。此時宗族的力量非常強大,而足夠多的人口資源,才能保證蘭陵沈氏一族能夠不斷湧現出名臣和名士,家族的榮光才能一代代不斷傳承下去。

沈沅钰進了東府的大門。東府的大家長就是如今沈氏一族的宗主大老太爺沈弘,沈弘是大晉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雅擅音律,精通玄理,是大名鼎鼎的音樂大師和玄學大師,在朝野之中擁有極大的影響力。朝廷屢屢下旨叫他入仕,他卻因為醉心于玄學義理和文學藝術,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卻了。

他一年到頭不是尋親訪友,就是吟詩作畫,一般都住在會稽郡的東山別院內,很少滞留在建康。烏衣巷內沈家宅邸官做得最高最大的沈沅钰的叔祖父,住在西府的二老太爺沈重,如今做到了正三品的中書令(副宰相)。雖然和正一品三公之位仍有差距,卻手掌機要,參與軍國大政的制定和執行,權力極大。

馬車駛入沈家的二門,沅钰扶着鸾娘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馬車。因為沅钰的母親大太太一直生病卧床,家裏由二太太湖陽郡主打理,湖陽郡主一向不喜歡小大房和小大房的人,沅钰也沒指望她會派什麽人來接她。

此時天已全黑,借着清濛濛的月光,就看見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兩個年輕的女孩子遠遠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一個穿着銀紅色的交領金色滾邊繡孔雀紋的長襖和蜜合色百褶裙,頭發精心梳了一個出雲髻,頭發上珠翠滿頭,金簪上綴着的一顆十分名貴的東珠,這個女孩子穿着十分華美豔麗,面容更是出挑,不但五官秀美精致,皮膚白皙,兼之身材高挑,看上去光彩奪目,懾人心魄。一時間吸引了沈沅钰所有的目光。

和她比起來,旁邊的那位穿着月白色瀾邊小襖,白色挑線裙子,五官柔美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看起來就少了幾分存在感。

沅钰嘆了一口氣,怎麽也沒想到,到二門來接她的,會是這兩個冤家對頭。

走在前面的少女,四小姐沈沅珍,是湖陽郡主所生唯一的嫡女,也是沈家這一輩中顏色最出衆的女孩子。容貌之美,在建康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被老太太和湖陽郡主當作眼珠子似的寵着,最是飛揚跋扈。

而另一個少女,則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七小姐沈沅璧。自己的親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卻并沒有出現在二門。

此刻沈沅珍正一臉倨傲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沈沅钰:“沈沅钰,你這不知羞恥的賤人!你還有臉回來?”一句話沒說完,掄起胳膊就向沈沅钰的臉上掴去。

☆、跋扈妹妹

? 沈沅璧口中驚呼出聲,眼底卻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芒。

沈沅钰心裏暗哂。一年未見,沈沅珍的脾氣越發的大了,還是這樣橫沖直撞的魯莽性子。

她和沈沅珍是冤家對頭,從小就是。她和沈沅珍同一天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只比沈沅珍大一個時辰,沈沅珍就得給她行禮,管她叫姐姐。因為兩人生日相同,從小就被家裏人拿着比來比去,沈沅珍驕傲好強,為此沒少和她置氣。

她也是一樣,看見沈沅珍就讨厭。有一次兩個人打架,沈沅钰差點兒用碎瓷劃花了沈沅珍的臉。冤仇不共戴天!

長大了之後,二叔和父親又來争奪宗子之位。誰當了宗子将來誰就是蘭陵沈氏的下一任族長,湖陽郡主和沈沅珍把她們一家子都看作眼中釘肉中刺。

兩人的梁子更是越結越大了。

沈沅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年多沒見,剛見面就要掌掴姐姐!沈沅珍,你的禮儀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你在祖母的飯食裏加了巴豆,差點兒害死祖母!你如此不孝,枉自為人!當年我趕去你房間的時候,你已經被大伯父送走,若不然,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今天我就替祖母賞你幾個巴掌,好好教教你什麽叫作孝道!”沈沅珍恨恨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掙紮。

沈沅钰一時默然。一年前就是因為這件事,她才被發落到莊子上去。當年她偷聽了幾個丫頭的對話,得知祖母最愛豌豆糕,為了讨好祖母,與沈沅珍争寵,特意親手做了送過去,哪知祖母吃後腹瀉不止,差點兒連命都送掉了。一查之下,她做的豌豆糕裏竟摻雜了巴豆!

穿過來的這三個月,這件事已經在沅钰的腦袋裏轉過了無數遍了。原身并無意毒害祖母,她是受了別人的陷害,才會落到這步田地。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

沅钰冷冷地道:“縱使我有千般不好,自有家中的長輩教訓我處罰我,你有什麽資格對我動手動腳的。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沅珍聽見這個詞就火冒三丈,“你有什麽資格做我的姐姐,也不看你的外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你的母親出身博陵周氏,只不過是個丙姓家族,有什麽資格嫁入我們蘭陵沈氏!”

這個時代最重血統出身,士庶不通婚。同樣是高門,又分了甲姓、乙姓、丙姓、丁姓四個等級。丙姓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世家,和沈、王、謝、桓相比的差距不啻天淵之別。

沅钰的外家博陵周氏也是累世經學的世家大族,祖上曾經做到過太尉這樣的三公之位,她的外祖父周戎是名震天下的當代大儒,她的幾位舅舅都是玄學名士,文武全才,按說定為甲族也毫不為過,可是朝廷卻只給他們家定了一個丙姓。

看似有些不合理,實則內中是有原因的。大晉開國皇帝晉武帝是接受了前代皇帝的禪讓,取代了曹魏而成為皇帝的。周戎的曾祖父周翔卻是當時曹魏集團的智囊和文膽,幫助曹魏和晉武帝對抗了幾十年。

後來武帝登基滅掉了周翔三族,周家子孫的幾條漏網之魚逃到江南,經過幾代的發展才又恢複了部分祖宗的榮光。可是,因為祖上與皇族的這段仇怨歷史,周家始終不能踏入第一流門閥的行列。

“你母親只是一個出身丙族的破落戶,而我的母親,身上卻流着高貴的皇族血統,你拿什麽和我比!”沅钰就知道,沈沅珍一向覺得她的出身要比自己高貴,每一次都要拿這個說事兒。若是從前,沅钰一定會因此而生氣,可是如今,換了一個靈魂,卻是再不能了。

她不慌不忙地甩開沈沅珍的手,一字一頓地道:“我的出身,是不如你!以後你也不要再拿着這個理由,在我的耳邊聒噪!”

她的出身是不如沈沅珍,那就大大方方承認好了,有什麽好自怨自艾的。何況她兩世為人,經得多看得多,實在不願再和這樣一個刁蠻的小姑娘胡攪蠻纏了。

她這話一說出口,沈沅珍和沈沅璧全傻眼了。尤其是沈沅珍,她和沈沅钰鬥了十幾年,什麽時候沈沅钰退讓過半分?

實在是太不适應了!

沈沅钰又接着說道:“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貴,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所謂長幼有序,姐姐終究是姐姐!我一日是你的姐姐,你便要一日對我尊敬愛戴!你便是血統再高貴,對堂姐動手動腳,也是為不悌,是失德的表現!”

“你……你……”沈沅钰不按套路出牌,沈沅珍想好的諷刺咒罵的話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她又急又怒,一時間竟然想不出反駁她的話來。

這時候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的沈沅璧終于說話了:“三姐姐、四姐姐,你們不要吵了!”聲音柔柔弱弱,姿态放得極低。

她先對沈沅钰道:“三姐姐,四姐姐和你發這麽大的脾氣,都是因為擔心祖母的身體,你就不要怪她了。”又對沈沅珍道:“四姐姐,三姐姐當年的确是做錯了,可是她已經受到了祖母和父親的懲罰,在莊子上呆了一年,定是知道悔改了,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你就別再怨她了!”

兩面都幫着說了一句話,八面玲珑,誰也不得罪。好一朵小白花,不愧是白姨娘教出來的好女兒。

沈沅珍冷冷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我和沈沅钰之間的事,哪裏用得着你來插嘴!”沈沅钰再怎麽說也是嫡女,她母親就算再落魄也是士族出身,而沈沅璧呢,不過是小婦生的,爹娘不過是平頭百姓,如果說沈沅珍是瞧不起沈沅钰的話,她對沈沅璧的态度則根本就是完全無視。

沈沅璧聽了這話,臉上陣紅陣白,可是四小姐最得老太太寵愛,又有湖陽郡主撐腰,她得罪不起,只能把這口氣忍了。

沈沅钰像是這才看見了沈沅璧一樣,涼涼打了一聲招呼:“五妹妹,好久不見了!你還是這般‘體貼懂事’!”

沈沅璧屈膝給她福了福,“三姐姐安好!”

沈沅钰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你能惦記着我這個姐姐,親自到二門接我。一年未見,五妹妹依然故我,看來白姨娘沒有白白教導你!”

沅钰壁心裏咯噔了一下子——她怎麽聽出這話裏頭帶着貶損呢!一向胸無城府的三小姐什麽時候學會話裏有話了。

“三姐姐過獎了!”沈沅璧笑得就有幾分勉強。

沈沅钰懶得理會她,沈沅珍和沈沅璧兩個全都不懷好意,可相比較而言,她更讨厭的卻是沈沅璧,沈沅珍雖然讨厭,畢竟是擺在明面上的,不像沈沅璧,笑裏藏刀。

沈沅珍還在那裏不依不饒的。

沈沅钰已經不耐煩地說道:“四妹妹,你這樣沒完沒了地鬧下去,到底想要怎樣?叫長輩們知道了,丢臉的可不光是我一個人。若是叫西府的人也知道了,到時候丢的可就是東府的人!”

東府的大老太太顧氏和西府的二老太太謝氏一向不大和睦。大老太太乃是續弦,出身吳姓四族之一的吳郡顧氏,而二老太太卻是出身第一流門閥的陳郡謝氏。謝氏為僑姓氏族,僑姓向來看不起江南本土的吳姓,大老太太待人行事又頗為幾分尖薄,謝氏就更加看她不順眼。妯娌兩個大面上還算和諧,暗地裏也免不了明争暗鬥。

正說着,就看見各房頭前來的打探的丫鬟們已經在遠處探頭探腦了,沈沅珍果然猶豫起來。

沈沅钰今天的表現明明是在示弱,可不知道為什麽,可這種就像是大人不願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似的示弱,令沈沅珍更加生氣。她的感覺就像是用力揮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一樣,讓她有力無處使,真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再和沈沅钰吵鬧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沈沅钰,今天就放你一馬!咱們以後走着瞧!咱們走!”叫了丫鬟婆子,由一群人簇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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