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門內龃龉

靈山身處中原東南,泉山環繞,層巒叢翠,景色不凡。

經過數萬年的時光流逝,底下上古靈脈卻未曾枯竭,因而多年前引得一位駕鶴而來的化神大能在此開宗立派。世人都傳說靈山上有一修仙門派——玄音派,裏面個個氣質脫俗,恍若天人下凡,每年總有不少人趨之若鹜,資質好的擠破腦袋也想上山尋求世外高人拜師學藝,資質差的也期盼着餘生能見神仙一眼沾點仙氣延年益壽。

玄音派以樂為刃,傷人于無形,加上鎮派的七弦風清劍法,劍法如風,變化多端,聞名與、于修真界。又由于太過神秘,每年只開山一天,招收骨骼精奇的弟子。其他時間,靈山閉山,霧氣氤氲,不說尋到玄音派的世外高人,就是尋到上山的路都困難。

然而總是有例外的。

今年,五年一度宗派大比就在此展開。宗派大比專為宗派弟子所開,年輕的弟子們若在比賽中嶄露頭角,取得名次,不說拔得頭籌也不枉苦修幾載。

對此,各派門規自是極其嚴厲的,不說比試期間,就是在平時也是嚴禁私下鬥毆的,要知道殘害同門乃是大罪。

但是明面上一片和諧,只要不鬧大,私下裏,這些事總是少不了的。

正在大家都在熱烈讨論今年門派大比是玄音派的簡素虞奪得魁首還是天都雲海柳孤燈更勝一籌之時,分派給各門弟子熱身演練的演武場上的喧鬧聲,吸引了一大群弟子的注意。

柳時新揪着眼前人的衣襟怒目直瞪,收在腰間的大刀晃了晃,道:“看你這廢物模樣,連刀都舉不起來,對得起天都雲海祠堂裏裏供奉着的列祖列宗,還不滾出去?”

成年以後,柳鳴鴻的體格比起原來好了不少,高高瘦瘦,似是清靜山中伫立着的挺拔青松,但是他仍然像小時候一樣,體內毫無靈力,甚至無法修習家族世代傳承的刀法。

柳鳴鴻面上憋得通紅:“放……放開!我大哥——”

一旁的雲鶴手忙腳亂地上前撕扯着柳時新的手,然而對方的雙手卻如同鐵箍一般,根本無法撼動。

柳時新手腕用力将阻撓着他的玄音派弟子摔到一旁,恨聲道:“你大哥你大哥,除了拖大師兄後腿,你還記得自己是誰?”

“天都雲海,柳——柳、鳴、鴻!”柳鳴鴻正想開口,卻感到膝蓋一痛,竟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深紫的外袍上染了不少泥濘。

“總算還知道自己誰。”柳時新冷笑,“喜歡丢人現眼那就在這裏丢個夠吧!”

柳鳴鴻咬緊牙關,雙拳緊握,頂着巨大的靈力,卻還是無法自己站起來。

外場上,不少玄音派的弟子都在圍觀,甚至有人想上前去幫忙,卻在看到簇擁在柳時新身後的一群深紫色外袍的弟子們時停下了腳步,只是扶起了被推翻在地的雲鶴。

天都雲海自家的事情,外人确實也不好插手。

此時,謝宴正在外場打着瞌睡,橫陳在腰間的雪白玉笛随着他的呼嚕聲一晃一晃的。他昨日因為練劍偷懶被自己師父罰着頂了好幾時辰的水桶。他生性好動,蒼深更是放話灑出一滴加一個時辰,磨磨蹭蹭折騰了許久才結束。

聽到底下竊竊私語,謝宴才悠悠轉醒,打了個哈欠,揉着惺忪雙眼,擠進了人群裏。

看見是天都雲海的人,謝宴伸了個懶腰,不打算管這閑事,正要離開,卻見身側一個身影略過,擠得他向旁邊踉跄了幾步。

“又找他麻煩,柳時新,你皮癢了是吧?”

一聲怒喝過後,下個瞬間,兩個同樣身着深紫色長袍的身影便在人群之中打了起來。雙方揮着長刀,勢均力敵,金鳴相交,砰砰作響。

“新酒!新酒小心!”跪在地上的柳鳴鴻突然發出了驚呼。

清靜山的天都雲海是向來以世家傳承,內門弟子都為擁有柳家血脈之人,修為自然比外門弟子高了不知道多少層次。

雙方纏鬥片刻,柳時新一腳将蒲新酒踹了出去,收刀入鞘。“一個廢物,一個乞丐,”視線在雲鶴身上略過,嗤笑道,“還有個傻子,倒是絕配。”

“你——”蒲新酒捂着腹部,喘着氣,一雙眸子兇狠地瞪着,剛想破口大罵,卻被柳鳴鴻拽住了胳膊。

謝宴聞言大驚,剛想教訓一下人,卻見雲鶴欺身向前,右手一揚,不知道将什麽粉末撒向了柳時新。

霎時間,柳時新渾身沾滿了雪白的藥粉,捂住雙眼發出一聲哀嚎。

雲鶴更是怒上心頭,扯着身旁拭汗用的方巾便拍了上去,嘴裏還嚷着:“我叫你欺負人!我叫你欺負人!”

天都雲海的弟子們見此,怒上心頭,拳腳相加,不分輕重地招呼上去。

看到自家人被打,玄音派的人也不是吃虧的主,忙簇擁着上去幫忙。

柳時新腹部挨了好幾拳,起了怒意,摸到腰間大刀,立時出鞘,繞着自身半周,橫掃了出去。

謝宴正制止住兩個互相纏鬥着的弟子,還未開口,回頭就覺一陣刀風撲面而來,退避不及,左邊臉頰被刀尖劃破了一道口子。

驚訝中,謝宴抹了把臉,溫熱濕潤,竟見了血。

柳時新後背被踹了一腳,踉跄着撲到了一名玄音派弟子身上,又吃了幾下暗拳,忍下眼中不适,勉強揮舞幾下刀,冷聲質問道:“堂堂玄音派之人竟也會做出這下毒暗算的卑劣之事,莫不是前幾次宗派大比簡素虞便是如此獲勝的吧?”

“閉嘴!簡師兄贏得堂堂正正!”雲鶴剛開口,便被循聲觀位的柳時新一記刀氣排在胸口,咳嗽了幾聲。

“在下不才,簡素虞的手下敗将,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玄音妙法!”謝宴雙目微斂,摸到背後一空,才想起今日未佩劍,面上一窒。只得暗自回憶起簡素虞催動碎冰之法,執起碎冰,置于唇邊——

“謝師兄!”玄音派的人制止不及,連忙封閉聽覺。

靈山上下,誰不知道浩渺劍仙座下大弟子——謝宴,于音律造詣上天賦異禀,進而擾人心智,退可取人性命。

“吱——吱——吱吱吱——”一聲凄厲的笛聲劃破天際,巨大的靈力翻滾波動,驚得山中雲雀尖叫幾聲逃離天際。

天都雲海的人則應接不暇,忙捂上自己耳朵。

“……魔音?”柳時新皺着眉,難耐地捂着耳朵吼道,匆忙封住自己聽覺,一個揮刀便沖着謝宴襲去。

地面上的弟子受了荼毒,正痛苦地滿地打滾,而罪魁禍首謝宴則一臉無辜地望着他們。沒料到身後有偷襲,謝宴一時不察,被柳時新的刀柄頂在了後頸。謝宴被清靜山霸道的靈力逼退半步,只覺得後頸劇痛,有陌生的氣息順着脊柱直沖頭頂,抑制不住一口熱血湧了上來。

“不過如此。”柳時新諷道,又在刀中注入了靈力,正欲用刀氣震飛眼前之人,卻見眼前人左臉血跡淋淋,一雙微翹的桃花眼,映出眸子裏抑制不住的殺氣。

頸間火紋觸及臉頰上滴落的血漬,散發出血紅的微光,謝宴忍不住抹了一把,握緊手中玉笛,眼中隐隐泛起紅光。指尖凝聚靈力,霎時間頸間火紋紅光更甚。

柳時新修習柳家內門心法許久,自是不讓人輕易近身,而眼前人身法奇快,只覺得眼前一花,瞬間封住他幾個大穴,一時之間陌生的靈力浸身,五髒六腑火燒火燎起來。

謝宴掐住他脖頸,沾了血的碎冰抵在胸前,再近一分便能直取心髒,他臉上還挂着鮮血,眼裏泛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天都雲海柳時新?”

柳時新仍将刀柄抵在謝宴腹部,雙眼緊緊盯着謝宴,不服氣道:“你是誰?”

“玄音謝輕狂,簡素虞的手下敗将。”謝宴嘴角含笑,對着雲鶴的方向努了努嘴,“而現在,你輸了——向衆人道歉。”

柳時新自小養尊處優,作為受人尊貴的內門弟子,尚未受過如此欺侮,他別過頭,恨恨嘟囔道:“不過如此。”

“自己也不過一個繡花枕頭。”蒲新酒冷冷地嘲諷了一句。

自視甚高的柳時新被一個激将,炸起來想拔刀再戰,卻被謝宴狠狠壓制住。

“怎麽回事?!謝宴你的臉怎麽回事?”身着玄音的月白色長裙的岚月時,腰間格格不入地別着一條折了好幾折的九節鞭,出現在外場。

“月妹!”雲鶴眼中一亮,斷斷續續地講了前因後果。

“身在我玄音派境內,自然要遵循玄音派的規矩。”岚月時瞄了一眼謝宴微紅的眼眸,一鞭子把柳時新捆了個結實,怒道,“走,押去見掌教師叔。”

玄音派正殿。

之前還一臉不虞的柳時新掙脫開掣肘,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面色恭敬。而謝宴則是抹去了臉上鮮血,一臉驚訝:“原來私下欺淩是天都雲海的傳統?”

飛雲道人是天都雲海的長老之一,此次有關清靜山的參與宗派比試大小事宜俱是由他負責,此時他板着一張臉,冷聲道:“不過天都雲海的弟子間的切磋而已,玄音派弟子自可作壁上觀。”

這話說的,反而是怪他們多管閑事了。謝宴眼裏泛起紅光,反駁道:“作壁上觀的玄音派弟子,被你派弟子踹出內傷來了。”

柳時新聞言手一指一臉狼狽的雲鶴,忙出聲解釋:“師叔,是那弟子先對弟子用藥,弟子情急之下,才出手傷他。”

飛雲道人望他一眼,恨鐵不成鋼道:“小小比試還鬧出如此興師動衆的誤會,回去倒立三日,擇日去向玄音派弟子道歉便是。”

柳時新恭敬回了句是,便俯首退在一旁,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傷了人也只是小罰,道歉也只是對玄音派弟子而已。那柳鳴鴻先前被侮辱之事,便仿佛沒有發生一般,這心都偏得沒邊了。衆人心裏默念。

“天都雲海的長老果然秉公無私。”岚月時抓緊了手中鞭子,諷刺道。

“道歉?那也要人接受才行!”謝宴眼裏一片淺紅之色,剜了柳時新一眼,“不好意思,除非他先向那位柳公子道歉,否則——”

“否則如何?”飛雲道人瞪大眼睛,一甩拂塵,冷聲道,“你這是在威脅老夫不成?你可知你現在言行該當何罪?”

這時,聽到動靜的簡素虞才姍姍來遲。被他出塵的氣質所驚豔到,衆人倒吸一口氣,玄音派的弟子們則是恭敬地俯首。

“謝宴是玄音派中人,不勞長老挂念。”簡素虞背負長劍,一身冰雪劍意,大步踏入正殿,視線在謝宴帶血的臉龐上停了一瞬。

玄音派掌門天元君正在閉關,由大弟子簡素虞暫代峰主,浩渺劍仙蒼深暫代掌教之責,另一位長老終年雲游,因而玄音派大小事務都是由他們倆處理。他這話一出,衆人都聽出了維護之意。

飛雲道人也不傻,面色微青,道:“自然相信貴派的決定。”

謝宴出了正殿,柳鳴鴻拽着一臉不情願的蒲新酒怯怯地迎了上來:“……謝師兄,對不起。”

其實謝宴自己打心裏是沒打算管這事情的,若不是雲鶴不慎把自己饒了進去,只得擺手道:“無事。你自己勤加修煉,下次便不會被欺負。”

柳鳴鴻聞言一怔,低頭道:“好的。”

蒲新酒見他被戳中痛處,瞪了謝宴一眼,拉着柳鳴鴻離開了。

謝宴一頭霧水站了一會,一轉頭正巧見簡素虞從正殿出來。

“門內禁止私下鬥毆。”簡素虞淡淡地說。

“我知道。”聽着也沒有要訓他的意思,謝宴捂着臉,大膽道,“但那小子背後說你的不是,我就忍不住。我就是受不了有人說你一句不好——”

“閉嘴!”簡素虞眉頭一皺,面帶惱怒,斥道,“胡言亂語加上私下鬥毆,按門規律例,去藏書樓抄寫門規兩百遍。”

弄了半天還是被罰了,謝宴咬咬牙,只覺得臉上傷口更疼了。

謝宴這人不記仇,有仇必須當場就報,于是他默不作聲地向門外去。

而身後,谪仙般的俊美劍修輕柔得摩挲着懷裏揉成一團的劍穗,望着他的背影許久許久,輕輕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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