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鬼王上線
塵埃落定,一行人回到客棧之時早已精疲力倦。
一番折騰,太陽早已升了起來,卻被層層陰雲遮掩了起來,看樣子又有種要下雨的架勢。
簡素虞皺着眉,一臉警覺地盯着溫無,而溫無提着劍走在前面,時不時地望向謝宴的方向,清秀的面容偶爾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蒲新酒仿佛做錯了什麽事,配着他那天都雲海特有的深紫色外袍,像個被風霜□□過的茄子,垂頭喪氣地跟在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柳孤燈身後。
大家都沒說話,氣氛無比沉悶。
“你們這是怎麽了?剛從亂葬崗裏跑出來?”一邁進門,月黃昏迎了上來,奇怪地望着滿身狼狽,灰頭土臉的衆人,“我一覺醒來,你們都不見了。”
“啪——”柳孤燈突然揚起手,一耳光招呼在蒲新酒臉上,似是忍了極其久,“怎麽了?你問他!當初他在淺灘上生死未蔔,就不該讓鳴鴻把他帶回來!”他幾乎用了十成力量,這一耳光發出的聲音,出奇的響,簡素虞定睛一看,只見蒲新酒的一側臉頰已然腫了起來。
謝宴忙上前拉住暴走的某人,肩膀上挨了幾記手刀,忍下到嘴邊的腥氣:“你冷靜冷靜!”
“柳孤燈你發什麽神經?!感情打殘廢了,治傷的不是你!”月黃昏呵斥一聲,右手執起傘,擋下柳孤燈揚手過來的一拳。
一個天賦不錯前途光明的道派弟子,突然變成個鬼修,還不是一般的鬼修,這事落在哪個正道門派身上都不好看。何況是在一向戒律嚴明的天都雲海,豈止不好看,簡直跟活活被甩了幾個耳光一般,丢臉丢大了。
被護在月黃昏身後的蒲新酒卻是捂着印着五指印的臉頰也不辯解,一聲不吭,目光閃躲。
“只有三生受盡世人白眼,看盡世間冷暖,而且都要每一世都要極端痛苦又心甘情願的情況下死去,才有可能在之後集得三世的怨氣,化為統領百鬼的鬼王。”溫無冷眼旁觀,幽幽道,“只要他一句話,就有無數小鬼聽從號令,将你身上的靈氣吸幹,活活被萬鬼撕碎分食而亡,你竟然打他。”
“鬼王?”簡素虞擡起雙目,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宵練。
柳孤燈聞言,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咆哮道:“管它什麽鬼王不鬼王,老子教訓師弟,要你廢話?”竟然徑自掙脫了謝宴的桎梏,又一拳招呼在蒲新酒的下巴上。
“柳孤燈!”月黃昏急急瞪他一眼。
蒲新酒被他一拳打得眼冒金星,偏過頭去,束起的頭發淩亂地散着,劇烈咳嗽幾聲後吐出一口鮮血。
“孤燈你不聽他解釋一下?”謝宴忙蹲下身去,掀開蒲新酒覆在傷口上的頭發,眨眼之間,一絲金光在面前劃過,隐到蒲新酒衣領裏去了。
柳孤燈收手,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了。
“原來在你身上——”溫無指尖暈出一團靈力,只聽一陣刀風迎面呼嘯而過,直直地劃破了蒲新酒的衣領。
一條金色的挂墜漏了出來,形狀橢圓,流光溢彩——顯然并非凡物。
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是什麽?”謝宴問道。
溫無作勢要去奪,卻被簡素虞一劍擋了下來,他也不惱,玩味沖着柳孤燈笑道:“你這師弟真不簡單啊。”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見大家都在等他下文,蒲新酒咳了幾聲緩過氣來,認真地轉向柳孤燈,艱難道,“師兄你信我,我——通過了天都雲海的入門試煉的,私下從不曾修煉過什麽邪修路數,真的。”
“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我聽她講過,蒲家祖上出過一名尤其喜愛談狐說鬼的人。他終日書寫與鬼怪為伴的故事,聽說最後病逝的那天遇上天狗噬日,全城的人都聽到了萬鬼同哭的凄厲聲音。”
“從此以後,蒲家的人都時不時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我也是有的。自我出生,便戴着這塊玉,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是什麽東西,是做什麽的。”
“若我有半句不實,天打雷劈。”
“大師兄,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為了鳴鴻,我也不會去碰那些禁術。”
柳孤燈面上的神情緩和了不少,但是他沒有說話。
看他神色,月黃昏從自己的藥裏找了幾瓶,細細地塗在了蒲新酒臉上:“每日早晚各一次。”
“好了。”謝宴觀察了大家的臉色,打着圓場,“平常心看待吧,道修裏未必沒有壞心思的,妖魔鬼怪裏未必沒有好心腸的。鬼王又如何?新酒又沒有殺人放火謀財害命。我聽師父說,鬼修最後也有能飛升成仙的呢,殊途同歸罷了。”
簡素虞不贊同地搖頭:“防微杜漸,憂在未萌。”
“诶?師兄!”謝宴連忙着急地挑着眼沖他使眼色,截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被他擠眉弄眼一通擾亂,簡素虞倒是真的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靜靜地閉上了嘴。
“客官,你們怎麽都杵在門口呢?”忽然店小二的聲音傳了過來。
溫無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欣賞着他們驚恐的神情。
“你不是——”死了嗎?柳孤燈适時吞回了後面的話,面色難看到像是吞了一只蒼蠅般。他衣服上還殘留着店小二一頭撞在城牆上濺上的血跡,清晰地記得當時的人因為失血過多早已沒有了心跳和呼吸。
頭上纏着厚厚繃帶的店小二面色紅潤,全然沒有昨日的任何異常,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讓各位客官們看笑話了,昨天小的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來,一頭磕在了床腳——嘿,就成這樣了。”
“我這有些傷藥,小二哥你先拿去用吧。”月黃昏什麽都不知道,好心把個藥瓶遞給了店小二,後者連聲稱謝。
結果親眼見證一個死狀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沖着你活生生笑着。
大家只覺得背後一寒。
溫無突然提起長劍,向外走去,他回頭沖謝宴點了一下頭:“謝宴,記住我說過的話。”
“?”被點到名的謝宴一頭霧水。
——溫無說過什麽了?
月黃昏望着鴉青色的身影遠去的背影,開口:“這個神秘的道長說過什麽了?”
拜托,我也想知道好嗎?謝宴接受到了衆人的目光洗禮,無奈:“不知道,我聽不太懂。他好像說這是死城,又說這裏每天都有榴火,還說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還提到過我們一踏進這座城就死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柳孤燈一臉茫然。
“小二哥。”簡素虞突然叫住正捧着一壺熱茶,一瘸一拐着出來的店小二,“你的腿還痛嗎?”
被叫住的店小二笑逐顏開,因為牽扯到額前傷口而倒吸兩口氣:“多謝溫道長賜藥,好多了。現在一口氣給客官們拎兩大桶水上樓,也不會痛了。”
“這似曾相識的回答……”月黃昏瞠目結舌。
“我好像懂溫無的意思了!”面前這詭異的答話再加上溫無莫名其妙的話,謝宴腦海裏靈光一閃,“這座城之所以叫做歲月未侵之城,是因為城中人似乎都在重複着某一日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年都是如此,就仿佛歲月未曾在這裏留下蹤跡一般。”
月黃昏盯着神态各異的衆人,道:“我昨晚一覺睡過去,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錯過了這座城的秘密。”柳孤燈托起腮,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在全神貫注撥弄算盤的店小二,壓低聲音,“所以昨夜失血過多死去的店小二又重新活過來回到了客棧,對吧?”
“今天又是嶄新的一天了。”簡素虞心下了然,扭頭觀察了已經開始下雨的天,“除了我們進城的那天,以後的日子一直在重複着某一天。”
蒲新酒也插了一句:“所以,若是不出意外,等下應該會發生天降榴火,然後全城的走屍們集體去跳護城河自殺,對吧?”
月黃昏默默聽着他們的話,似乎理清楚了來龍去脈:“那我們怎麽辦?聽溫道長的意思,似乎是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那就不要輕舉妄動。”柳孤燈拍了下桌子,肯定道,“溫無修為深不可測,我們恐怕都無法尋覓到他的蹤跡。若沒猜錯,他現在正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邊。”
謝宴颔首:“如果溫無說的沒錯,城中的人确實都死了,現在整座城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陣法,反正他們第二天又會恢複正常。那我們真的沒必要白費力氣。”
“真奇怪。”蒲新酒嘀咕一句,“為什麽會有人布出這種陣法?活也不算活着,死也不算死了。”
溫無說三江城有龍……謝宴忽然想起。
“早上我跟出去的時候,只覺得溫無身法詭異,沒能發現什麽……”簡素虞思考蒲新酒的話片刻,似乎是想出了什麽,但是仍然沒有抓住轉瞬而過的靈感:“這陣法似乎是……把整座城變成個活的煉獄?”
當傍晚時分,城中再度響起那古老又熟悉的龍吟之聲時,他們就知道沒有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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