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萬鬼過巷

随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的刺激,謝宴只覺得頭痛欲裂,似有千萬蟲蟻在內裏撕咬,疼得他咬緊後牙,壓下到嘴邊的□□。

白虹感受到了主人瀕臨崩潰的心境,不安地鳴動起來。

溫無在一旁袖手旁觀,帶着居高臨下的倨傲目光。

忽然白虹周身光芒大盛,謝宴擡起頭,一手執起長劍,擡手傾身刺了過去。

溫無見他雙目赤紅,若有所思地擡起雙眼,一個閃身跳了出去,帶上門板。

于是謝宴的一劍刺在了門板上。

溫無一手挑劍,一手翻轉門板,淩厲的攻勢,悉數擋了下來。

眨眼之間,雙方已經過了幾百招。

雙劍都不是凡品,相接之時,靈氣激蕩,震動着脆弱的門板咯吱作響。

就像溫無說的,他們幾個人加起來都不一定打得過他,謝宴與他交手之時,才明白他這話并非誇口。

一招一式,似乎都在對方的預料之內,每次出劍,都能恰到好處地被格擋下來。

謝宴急着出門,溫無卻擋在面前,仿佛逗弄寵物一般,硬是不讓他邁出門半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打鬥的動靜太大,就在此時,謝宴忽然聽見一聲疑惑的問話:“……謝宴,溫道長,你們怎麽打起來了?”

一轉頭,蒲新酒正奇怪地望着他們,深紫色的外袍被榴火燒出了好幾個洞,只是看人的樣子似乎并無大礙:“剛剛怎麽回事?我好像突然睡着了……”

謝宴收回劍,狠狠地錘了幾下自己的前額,壓下腦海中翻湧的劇痛。

溫無也收回了自己的劍,上下打量了蒲新酒片刻,似乎沒看出什麽異常,倒是語氣也帶了幾分驚訝:“你竟然醒過來了?”

然而失去意識的月黃昏和柳孤燈正緊閉雙眼,青白着臉,早被眼疾手快的謝宴兩個手刀劈暈,伏在桌邊,沒有動靜。

謝宴警覺地擋住他們一群人面前,橫劍相隔,謹防眼前這個底細莫測的道人再次發難。

對峙之時,順着屋檐滴落的榴火慢慢變了顏色,逐漸變淡變白,咔地一聲脆響,結成了冰柱,直直地在空中伫立着,似是山洞裏天然形成的鐘乳石。

“師兄!”謝宴驚喜地喚了一聲,雙目的赤紅褪掉了一血。

一股冰寒之意撲面而來,溫無擡起腳,避開地面上的冰淩,下意識運起周身靈力擋了一下。

簡素虞清冷的眸子在謝宴蒲新酒和不省人事的兩人身上略過,确認衆人都平安無事才暗自松下一口氣,擡起眼握緊了手中宵練,冷冷地注視着對面的道人。

“你竟然回得來?”溫無認出了來人,面上的驚訝之色更甚,他唇角噙着笑,“有意思,你們真有意思——讓我大開眼界。”随即轉過身,也不理會一屋子的敵意,旋身向城門的方向略去。

謝宴想去追,卻被簡素虞揮手攔住,他朝着柳孤燈和月黃昏的方向揚了揚下把:“不急,先叫醒他們。”

蒲新酒早就傾身上前,大力搖醒了自家師兄,又如法炮制地想去搖醒月黃昏,然而後者卻始終未曾醒來。

“我們幾人之中就黃昏修為最低,估計還需要休息下才能清醒過來。”悠悠轉醒的柳孤燈已然恢複了神志。“先把他安置在房間裏吧。”

“師兄,失蹤之人的事情有眉目了嗎?”謝宴想起月黃昏的話,扭頭望向簡素虞。

“這座城的人——你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簡素虞垂下雙目,冷言道,“溫無他不可信。謊言不可怕,可怕的是摻雜着真相的謊言。”

一行人安頓好了月黃昏,布好周身結界抵禦天上不住落下的榴火,急匆匆禦劍趕到了三江城的城門口。

眼前情景卻讓衆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大街小巷,鬧市長街,到處都是面色青白,雙目無神的走屍。他們拖着沉重的腳步,像某種蟲蟻大規模遷移般,熙熙攘攘地,向城門的方向擁過去。從天而降的榴火在麻木的肉身上不斷地腐蝕出傷口,整座城都萦繞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肉焦味。

他們的目标只有一個——三江城的護城河。

背負長劍的溫無就伫立在城門口的最高處,衣角被風吹得翻飛獵獵,周身的結局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只是面上神情恍惚。

“他們是瘋了嗎?”柳孤燈喃喃道。

失去意識的群衆們像是受了某種蠱惑般,一個個爬上高大的城牆,徑自從上面跳了下去,撲通撲通濺起一陣又一陣的水花。

蒲新酒也目瞪口呆:“這……下餃子一般地跳河,他們失去意識是要淹死的吧?”

“若溫無對我說的是真話——”溫無那些冷冰冰的話語猶在耳畔,謝宴緩緩開口,“這些人早就死了。”

“怎麽會?”見眼前劃過一個熟悉的背影,柳孤燈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這種毫無知覺的自殺行為。

行為受阻,走屍劇烈掙紮起來,一聲脆響磕在了城牆上,霎時整個頭血肉模糊,更有幾滴血濺射到了柳孤燈狼狽的深紫色外袍上,他俊朗的臉頰上也沾上不少。柳孤燈用靈力将人困住,難以置信道:“你看他們流的血還是溫熱的,怎麽會是死人?”

前額磕破的走屍一擡起頭,鮮血順着臉頰流淌,模糊了面容,但是大家都認了出來,正是先前客棧裏與他們攀談的店小二。

“要不先想想辦法讓他們停下來?”謝宴望向他們。

簡素虞飛快點了點頭,擡起手,就着城外的護城河,忽然環繞城牆的外邊騰起一片透明的冰牆。

失去意識的走屍們不管這些,他們依舊毫無知覺地簇擁着擠向前。走在前排的人都被後面洶湧而上的人潮壓在了冰牆上,壓得嘴臉和四肢都變了形。

先是有幾聲凄厲的鬼叫撕破長空,似是控訴他們的介入,接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演變為萬鬼同哭的場面,驚得大家都飛快捂上了耳朵。

“比謝宴吹的笛子還難聽,耳朵要炸了。”柳孤燈抱怨了一句。

謝宴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躺着都能中箭?”

蒲新酒是也是沒法忍受着鬼哭狼嚎,他不耐煩地吼了一句:“吵死了!這些東西能不能閉嘴?!”

瞬息之間,萬籁俱寂。

“……咦?”蒲新酒斂起面上不悅,緩緩放下手,只見全場所有人還有臉帶怯懦的走屍們都仿佛在望着他。

他也奇怪自己是怎麽在不省人事的走屍臉上看出怯懦的,就是感覺好像是那麽回事……

最先回過神的是柳孤燈,他心下一顫,遲疑道:“新酒你怎麽——”

蒲新酒覺得不大對勁,再加上被這麽多人注視着,面上發燙,他擺擺手,弱下聲音:“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仿佛是得到了某種指令般,萬鬼同哭之景再現。

謝宴:“……”

如此鬧騰自然惹來了溫無的注意,只不過他什麽也沒說,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們的方向。

柳孤燈收起平時的吊兒郎當,面色難看,一直目光灼灼盯着蒲新酒看,盯得後者低下了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比他的臉色還糟糕的是簡素虞,他雖然修為不低,但是維持這麽大面積的冰牆還是頭一回,更妄論失去理智的走屍們一直在不斷地沖擊着。漸漸地,人數最密集的那處上方的冰牆已然現出裂痕,恐怕不多時就要破裂了。

“他們無非想要跳河自殺,若是我們毀掉了護城河,他們失去了目标是否安靜下來?”謝宴望着簡素虞額角落下的冷汗,咬着唇,面露憂色。

“叮——”一把長劍釘在了足前三寸處,警告的意味很明顯,同時響起的還有溫無肅殺的聲音:“我出來看着的原因就是怕你們把事情折騰得更糟糕,你們收手吧——給他們留個全屍。”

猝不及防一口大鍋從天而降,柳孤燈不滿地辯解道:“怎麽是我們要折騰?分明是他們自己要跳河——”說到一半他自己也明白了。

溺死的人能留全屍,若是真的毀掉了護城河,那毫無意識的走屍從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少了水流的緩沖,墜在幹涸的河床上,勢必要摔得粉身碎骨。

“那你說怎麽辦?”謝宴目光如炬地望着蒙眼的道長。

謝宴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竟隐隐覺得溫無沒有騙他,關于死城,關于榴火,關于龍的那些話。

“等。”溫無意簡言赅地抛給他一個字,有些悵然地注視着東邊,層層雲霧後面有一絲光亮漏出來,“天亮了,就好了……”

“不用。”沉默許久的簡素虞撤了靈力,一直簇擁着向前的走屍們一個個落入了水中,他恍若未聞,只是轉向身後的某人,“他們聽你的,你讓他們回去吧。”

謝宴也順着他的視線轉過去:“新酒嗎……”似乎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我?”蒲新酒望着周圍衆人,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溫無神識強大,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也贊同地點點頭,聲音被風聲傳了過來:“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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