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小嘴,“小玉哥哥壞蛋。”

不是說要看書麽,不是說先生要考他功課麽?怎麽歐陽儀一叫,他就跑出去了?還說沒時間找她玩,肯定都是騙人的。

為什麽歐陽儀找他他就出去?因為他們是表哥表妹麽?

謝蓁越想越不高興,索性把剛才收起來的那幅梅花圖拿出來,唰唰兩下撕了,扔在廊庑下面的花壇裏。

金縷在後面看着她的行為,不免有點好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任性得很,一有點不高興就要拿東西發洩。

沒走幾步,謝蓁回頭問她:“你知道阿荨和哥哥去哪兒了嗎?”

金縷從頭到尾都在門口站着,自然看得清楚,“謝三姑娘追着那條叭兒狗出去了,謝大公子也跟了過去,現在應該還在院子裏。二姑娘若是想找他們,婢子讓人去給您問問。”

謝蓁不出聲,算是默認了。

前院兩家的大人還在說話,看來是沒有要走的打算,聽金縷說宋氏有意把他們留下一道用飯。

謝蓁在院裏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兒,她對李家院落不熟悉,沒走多久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四周都是房間院子,還有一道道的月亮門和長廊,李家家大業大,富家大室,府裏建得很是氣派,甚至把李家都比了下去。

走過一道鵝卵石小徑,再往裏走,是一個破敗的小院子,裏面堆滿了枯枝敗葉,沒什麽好看的。謝蓁正想往回走,沒想到從裏面傳來歐陽儀的聲音:“表哥,咱們把它放回去吧?”

咦?

她忍不住停下。

少頃,果真響起李裕的聲音:“你自己放吧。”

放什麽啊?謝蓁好奇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湊近了看,萬一被發現了豈不是很丢人……她站在院子門口左右為難,粉白稚嫩的包子臉,非要端出一副大人的嚴肅模樣,瞧得金縷撲哧一笑。

還沒笑完,被謝蓁瞪了一眼,金縷立即捂住嘴識趣地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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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對話還在繼續,歐陽儀的嗓門很大,聽得很清楚:“樹那麽高,我上不去啊!萬一摔着怎麽辦?”

李裕沒接話。

她又道:“不如表哥在下面抱着我吧?我把這只小鳥放回巢裏,這樣它就不會被凍死了。”

哦……原來是小鳥摔下來了。

謝蓁癟癟嘴,這有什麽好稀奇的?他們家的樹也常有鳥兒掉下來,都是哥哥爬到樹上放回去的,根本用不着她和阿荨去做。歐陽儀怎麽這麽笨,爬樹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會,虧她剛才還那麽神氣。

也不知道後來李裕抱她沒有,反正謝蓁沒有聽完,轉身先走了。

沒走多久,金縷讓人找到了謝荨和謝榮的下落。

金縷告訴她:“謝大公子和三姑娘正在後院梅林裏,婢子帶您過去吧。”

謝蓁說了聲好呀。

梅林位于後院東南角,裏面種了好幾十棵梅樹,冬天一到,尤其下過雪後,整個院子鋪滿了皚皚白雪,襯得梅樹枝頭的花苞更加嬌豔。一紅一白,點綴了這黯淡的冬日。

謝蓁跟金縷過去時,謝荨正追着叭兒狗在一棵梅樹下轉圈兒。

叭兒狗大抵跑累了,速度越來越慢,很快被謝荨撲倒在地,軟綿綿地癱在地上懶得再動。謝荨抱着它打了個滾兒,一人一狗身上都是雪,“抓到你了!”

謝榮抱臂在樹下看着,眉眼頗有些無奈。

他今年十二,已有少年郎的模樣,眉眼褪去幼時的稚嫩,變得更加清隽俊美。他挺直的身板靠在樹上,肩膀上落了幾片雪花,遠遠看去像一幅畫。

謝蓁心情好了很多,張開雙臂撲上去:“哥哥!”

謝榮扭頭看到她,笑着把她迎入懷中,“羔羔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李裕呢?”

謝蓁在他懷裏蹭了蹭,仰起小腦袋,“小玉哥哥跟表妹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書房裏。”

小姑娘對這件事還是很介意的,雖然她一路上都沒說什麽。

謝榮揉揉她的頭,“沒關系,哥哥帶着你。”

她脆聲聲地一嗯。

那邊謝荨總算把叭兒狗制服了,抱着小狗來到她面前,大抵是剛才跑累了,這會兒鼻頭上居然冒出幾顆汗珠子,“阿姐跟我一起玩狗狗吧,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好不好?”

那狗兒也累了,蔫頭耷腦地任由謝荨抱着,放棄掙紮。

謝蓁掏出絹帕給她擦擦汗,“你別跑得太厲害,阿娘說容易生病的。”然後很認真地開始想名字,歪着腦袋問:“起什麽名字?你知道這是誰的狗嗎,萬一它的主人不同意呢?”

謝荨沒想過這個問題,抱着叭兒狗的手緊了緊,“可是……我喜歡它,我想把它帶回咱們家,可以嗎?”

謝蓁很幹脆地搖頭,“阿娘不喜歡狗。”

謝荨簡直要哭了,仰頭繼續看謝榮。

誰知道謝榮比謝蓁更狠心,“不可以。”

冷氏對這些小動物的皮毛過敏,一旦近身就會渾身發癢,若是嚴重的話還可能起疹子。這就是謝家兩姐妹雖然喜歡小動物,但是卻從來不能養小動物的原因。

謝荨嘴巴一癟,還想說什麽,誰知道後面突然傳來石破天驚的一聲:“我的球球呢?”

這嗓門,估計只有歐陽儀才有了。

果不其然,幾人回頭,一眼就看到梅林門口的歐陽儀和李裕。

歐陽儀眼睛一眯,注意到謝荨懷裏抱着的狗,“你抱着我的球球幹什麽?”

謝荨往謝榮身邊躲了躲,聲音有點怯懦,“這,這是你的狗?”

歐陽儀一激動起來,就管不住自己的聲音:“當然是我的,難不成還是你的?快還給我!”

她剛才找了一大圈沒找到叭兒狗,聽丫鬟說看到它往這邊跑了,就一路找了過來,沒想到居然被別人抱在懷裏。

眼看着謝荨要哭,謝蓁剛要說什麽,叭兒狗不知哪來的力氣,哧溜從謝荨懷裏竄了出去,乖乖地蹲在歐陽儀身邊搖尾巴。非但如此,還朝謝荨叫了兩聲,那神态那氣勢,跟歐陽儀簡直如出一轍。

謝荨剛被告知不能養狗,又被歐陽儀兇了一頓,現在連她認為的小夥伴也“叛變”了,頓時沒忍住,淚水奪眶而出,哇地哭出聲來。

偏偏歐陽儀一點沒覺得愧疚,還火上澆油:“誰叫你亂動別人的狗……”

謝蓁一把将她推開,厲聲警告:“不許欺負阿荨!”

往常軟綿綿的小羊羔發起怒來,頗具威嚴。

歐陽儀後退兩步,正好站在李裕身邊。

剛才那情況,李裕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于是只能站在後面旁觀,沒想到這會反倒被謝蓁誤會,認為他跟歐陽儀是一夥的了。

謝蓁憤怒的眼神落到他身上,竟讓他有一點點的不安。

他剛要說話,謝蓁卻對謝榮道:“哥哥,我要回家。”

謝榮說好,領着她和謝荨就往外走。

路過他們身邊時,居然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李裕攔住謝蓁的去路,掌心出汗,帶着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局促,遲疑了許久才問:“你生氣了?”

謝蓁瞪着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裏再也沒了笑意。

☆、吵架

? 這下不用回答,李裕也知道她真生氣了。

可是她為什麽生氣?因為他沒有幫她?她不是一直都笑眯眯的,無論怎麽樣都不生氣麽?

殊不知,謝蓁再愛笑,也是有脾氣的。

她是個護短的人,但凡關系到自己家人的事,絕對不會退讓。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歐陽儀欺負阿荨,對阿荨頤指氣使,那樣她會很生氣。

尤其李裕非但沒有站在她這邊,還跟歐陽儀同仇敵忾,讓她更加不痛快了。再一想他剛才把自己丢在書房,跟歐陽儀去看小鳥,登時不管不顧地推了李裕一把,“小玉哥哥不跟我玩,我以後也不跟你玩了!你走開,我要回家!”

謝荨還在掉眼淚,她為了幫妹妹出氣,扭頭瞪向地上的叭兒狗,惡狠狠地放話:“你別得意,我們才不稀罕你!”

叭兒狗随主人,不僅沒被她的氣勢吓住,反而更大聲地叫了兩聲。

謝荨膽小,哭聲更甚。

謝榮一邊安撫謝荨,一邊擋在她們兩個面前,對歐陽儀道:“請表姑娘管好自己的狗。”

歐陽儀叉腰,面露得意,“它非要叫,我哪裏管得住?”

本以為謝榮會拿她沒轍,沒想到他竟面無表情地挽了挽袖子,“既然你管不住,那讓我幫你管吧。”

說罷沒等歐陽儀回神,他便一手提着叭兒狗的一條後腿,另一手拿着謝蓁的一條絲絹,往一棵梅樹下走去。

叭兒狗受驚,汪汪大叫起來,奈何身子騰空了,又被人倒提着一條腿,一點威嚴都沒有。

歐陽儀追上去,“你幹什麽?你把球球還給我!”

謝榮恍若未聞,用絲絹把叭兒狗的後退纏了兩圈,倒挂在梅樹上,另一端系在梅樹枝上,打了個死結。

叭兒狗撲騰着前肢不住地掙紮,嗷嗚嗷嗚地叫,姿态狼狽。

歐陽儀氣急敗壞,在那兒跟謝榮據理力争。然而謝榮始終不為所動,更沒有要把狗放下來的意思,她只得轉身求救李裕,“表哥,你快讓人把他們趕走!”

一轉頭,卻發現李裕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李裕方才被謝蓁推了一下,踉跄着後退了兩步,他還從沒對她這麽對待過,登時有些愣,“你不跟我玩了?”

謝蓁握住謝荨的手,鼓起腮幫子重複了一遍,“對,你跟她一起欺負阿荨,我不跟你玩了!”

她氣勢很足,可見真氣得不輕,就是不知道是因為謝荨被欺負,還是因為李裕剛才扔下她。

她鐵了心要回家,李裕拉不下臉挽留,擋在她面前好一會兒都不肯走開。

謝蓁跟他對視片刻,聰明地從他身旁繞了過去,繼續往梅林外面走。

李裕還不清楚自己錯在哪裏,但是他是不想讓謝蓁走的,畢竟他們這麽久沒見,而且剛剛玩得很好不是麽?他拉住謝蓁的手,脫口而出:“阿娘準備把你們留下用飯,冷姨已經同意了。”

事實證明這句話的效果不怎麽好,謝蓁氣呼呼地甩開他,“我不要跟你一起吃飯,我讨厭小玉哥哥。”

李裕臉上一僵,呆呆地看着她。

他差點問她:“你剛才不是還說想我了麽?”可惜沒勇氣問出來,萬一她再說出更傷人的話怎麽辦?他的心被那句“我讨厭小玉哥哥”給戳了個大窟窿,寒風灌進來,冷飕飕的。

謝蓁生怕他沒聽清,加重語氣:“我讨厭你!”

李裕的臉登時就黑了。

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挽留成了笑話,狠狠瞪着謝蓁,恨不得能把她一口吃下去,“那你走吧,以後都別來找我了!”

謝蓁很有骨氣地轉身就走,“不找就不找!”

于是她帶着謝荨走出梅林,在金縷的帶領下回到正堂。她們一個執意回家,一個哭得眼眶通紅,冷氏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緊張地詢問她們原因,可是這兩個小家夥不知是事先商量好還是怎麽,竟然一個都不肯說,嘴巴閉得比誰都嚴實。

冷氏沒轍,唯有先跟宋氏告辭,改日再來府上。

回到家後,冷氏把謝榮叫到屋裏,問了他幾個問題。

謝榮離開後,她也算清楚了來龍去脈,知道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孩子家的小吵小鬧,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然而這在謝蓁面前可不是小事,她氣壞了,小玉哥哥讓她以後都別去找他,她才不去呢,誰去誰是小狗!

冬雪消融,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開春之後,萬物複蘇,百花齊放,院子裏開滿五顏六色的花朵,呈現出勃勃生機。

這陣子謝蓁說到做到,果真沒去李家找過李裕一次。

一開始是因為生氣,後來是因為謝荨生了一場病,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她擔心得不行,根本沒心思去想玩的事。謝荨病好之後,轉眼已過去一個月。

今日晴空萬裏,微風拂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謝蓁忽然想起來年前謝立青給她做的風筝,興沖沖地從庫房裏搬出來,準備在自家院裏放風筝。那是一個竹制骨架的大雁風筝,比三個謝蓁還大,她一個人根本舉不起來,唯有求助謝榮。

謝榮帶着她們到後院一快空地上,手把手地教她們如何放風筝。

後院很大,足以讓他們肆無忌憚地跑,就是有一點不好,這裏跟李府的後院僅僅隔着一道牆。這裏的動靜,那邊聽得一清二楚。

謝蓁一只手扯着棉線,一只手舉着風筝,歡快地跑在前面,“哥哥快看,我飛起來了!”

她回頭一笑,滿院的花朵都黯然失色。

風筝在她手上越飛越高,大雁盤旋在她頭頂上空,跟着她跑。謝荨跟在她後面,眼裏毫不掩飾裏流露出欽佩,“阿姐好厲害!”

謝蓁得意洋洋,還想把風筝放得更高,未料想一陣風吹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風筝就被吹到隔壁李家院子裏了。

她拉了拉斷掉的棉線,惆悵地看向謝榮:“哥哥,怎麽辦啊?”

這可是爹爹送給她的風筝,她很喜歡的,還沒玩夠呢。

謝榮讓她別擔心,他去李家幫她拿回來。

謝榮走後,謝蓁和謝荨倆人眼巴巴地盯着牆頭,希望哥哥能舉着風筝出現在牆的那邊。可惜她們的願望落空了,出現在牆頭的不是謝榮,而是臭着俊臉的李裕。

謝荨病才剛好,不能吹太久的風,被嬷嬷先抱了下去,院子裏只剩下謝蓁和幾位丫鬟婆子。

謝蓁眨眨眼,确信自己沒看錯,那個人确實是李裕無疑。

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牆頭,他不是不跟她玩了嗎?

正在謝蓁胡思亂想的時候,李裕把風筝舉起來,問她:“你還要不要了?”

兩個小家夥還在鬧別扭,心裏都憋着一口氣,誰都不肯先服軟。謝蓁猶豫了下,抿唇點點頭。

李裕輕輕地哼一聲,“那你上來拿。”

謝蓁不明所以,仰頭看着他:“你直接扔下來不就好了?”

那一瞬間,李裕臉上的表情好像有點變化,但是他頭頂正好對着太陽,強烈的日光刺得她沒有看清,只聽到他說:“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它扔了。”

謝蓁怕他真扔了,連忙說:“別扔,我要!”

她讓幾個婆子去搬來梯子,放在牆角下,幾個人在下面圍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怕她一不留神摔下來。謝蓁踩着梯子一步步爬上去,一擡頭,剛好看見李裕的臉。李裕站在另一邊的梯子上,兩人離得太近,連對方的眼睫毛都能數得過來。

李裕的額頭鼻子上有汗珠,不只是在太陽底下待久了還是怎麽。他看着謝蓁的眼神一直有點兇,大概還在生她的氣。

謝蓁稍微往後退一點,天真地問:“我上來了,你能把風筝給我嗎?”

她真的不對他笑了。

李裕又氣惱又挫敗,他都親自把風筝送給她了,她為什麽還不笑?

上回那件事他被宋氏教訓了,說他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書房,他後來想了想,也覺得做的不太對。他以後不扔下她就是了,她就不能原諒他一次麽?

謝蓁見他沒動靜,忍不住提醒:“我的風筝……”

李裕沒有理由不給,表情越來越臭,把風筝送到她手上,“給你。”

風筝太大,謝蓁拿着它很難保持平衡,只好先從梯子上爬下去。然而她剛走下一步,李裕就抓住她的手。

“你這就走了?”

謝蓁疑惑地看向他,很快反應過來,“謝謝你!”

李裕要的不是這句話,沉默了很久,這回沒躲避,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是說要帶我去放風筝麽?”

他自己都沒發現,這話隐隐帶着些期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

謝蓁恍悟,歪着腦袋問:“可你不是讓我以後都別找你嗎?”

李裕一噎,她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約定

? 風筝脫手而出,謝蓁伸手去夠:“哎,我的風筝……”

她怕風筝摔壞了,一着急就想掙脫李裕的手,順着梯子便往下爬。

但是李裕剛跟她說兩句話,說什麽也不放她走,緊緊抓住她的手,“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沒控制好力道,謝蓁的手腕被他抓疼了,嘤咛一聲,立即停止動作。好在風筝被下面的丫鬟接住了,沒有摔壞,她這才放心,扭頭正視李裕:“你還要跟我說什麽啊?”

梯子因為剛才那番拉扯,左右晃動了下,把底下一幹人等吓壞了,紛紛扶得更賣力了些。

兩個小家夥趴在牆頭,兩邊的牆角下都圍了一圈下人,替他們緊張得不行,偏他倆一點不知道他們的苦,還在旁若無人地交談。

謝蓁低頭一瞧,見自己手腕有一圈紅痕,嘴巴一癟:“紅了。”

陽光照耀下,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就跟凝脂一樣,又白又嫩,近乎透明。唯有被李裕握住的那一塊泛出一道紅色,與別處相比很不協調,尤其她表情可憐,活脫脫他欺負她似的。

李裕沒想她這麽脆弱,他只是輕輕一握,怎麽就把她弄傷了?

他把她的手拉過去,揉一揉,“疼麽?”

謝蓁把手抽回去,掩在袖子底下,“不要你管。”

看樣子還在生他的氣,也不知道是氣他弄疼她,還是氣他上回把她扔在書房。其實她不是小心眼兒的姑娘,一般不生氣,一旦生起氣來,那是十足的難哄。

李裕沒哄過別人,更沒跟別人道過歉,如今幾番張口,還是說不出那三個字。

頭頂太陽越來越炙,他不讓她走,她曬得有點兒頭暈。

謝蓁問他:“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

她現在不纏着他了,讓他很有些不習慣。

李裕斂眸,長而翹的睫毛下是微微泛紅的皮膚,“我家在城外買了一個新院子,那裏風景好,适合放風筝。”

謝蓁哦一聲,沒反應。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不明白嗎?怎麽這麽笨!

李裕有點惱羞成怒,兇巴巴地瞪她:“你不是想放風筝麽?你家這麽小,怎麽放風筝?”

謝蓁:“……”

半響,李裕被她看得臉更紅了,轉頭只露出一只紅紅的耳朵,“我可以帶你過去。”

這是在邀請她?

謝蓁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戳破,“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李裕騰地冒煙了,擡起手臂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對劍眉和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你去不去?”

謝蓁沒見過他這模樣,一時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想了一下,認真地問:“那你還會把我一個人扔下嗎?”

李裕放下手臂,斬釘截鐵:“不會。”

“你的表妹呢?”

“她不去。”

這件事李裕壓根兒沒跟歐陽儀說過,他這陣子躲她都來不及,怎麽會帶她去別院放風筝?就連這次帶謝蓁出去,他都得好好想想該怎麽避開歐陽儀。

大抵是怕什麽來什麽,正在李裕等謝蓁答應的時候,身後忽地響起歐陽儀的聲音:“表哥,你在跟誰說話?”

他回頭,皺了下眉。

歐陽儀站在幾步之外,眯了眯眼,看到牆頭另一邊的謝蓁:“怎麽是你?你在跟我表哥說什麽?”

謝蓁不待見她,朝她吐了吐舌頭,“不告訴你!”

一邊說一邊往梯子底下爬,不多時就站在地面上了。李裕沒等到她的答案,心裏又急又氣,着急她走那麽快幹什麽,生氣歐陽儀來的真不是時候。他探出腦袋,低頭俯瞰她:“你還沒告訴我去不去!”

謝蓁:“我……”

剛說一個字,那邊謝榮便從外面回來了,兩手空空,想來沒找到她的風筝。他遠遠地叫了她一聲,她立即就飛奔過來:“哥哥,我的風筝找到了!”

李裕簡直氣歪了鼻子,心裏暗暗罵她小白眼兒狼,還不是他替她找到的。他朝她喊道:“下月初八我去找你!”

謝蓁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此後幾日,謝蓁總能看到李裕出現在牆頭上。

而且他的理由千奇百怪,不是東西掉在她家院子裏了,就是他養的鳥兒飛了過來。他一個人趴在牆頭就算了,還總喜歡把她也叫上去。

一開始謝蓁不願意,太陽底下多曬啊,就站在院裏說話不好嗎?

可是李裕總有辦法把她騙上去,然後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比如你喜歡什麽?你讨厭什麽?為什麽喜歡?為什麽讨厭?

謝蓁莫名其妙地答了,他卻好像很不滿意,久久都不說話。

謝蓁兩只小手扶着牆頭,白嫩嫩的小臉被太陽照得發紅,粉唇微撅:“你問我這些幹什麽?”

水靈靈的包子臉,被太陽曬了幾天竟然沒被曬黑,仍跟幾天前一樣白得透明。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郁悶地盯着他,稚嫩又天真,讓人看了就想欺負。

李裕真想再咬一口她的臉,氣她說過的話就忘了,讓他一個人惦記到現在。

他垂眸,問她:“你還讨厭我麽?”

可惜這句話聲音太小,加上院子裏謝荨吵鬧的咋呼聲,謝蓁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啊?”

也不知道戳到他哪根軟肋,他霍地擡起頭,氣勢洶洶,“我問你,你是不是還讨厭我?”

原來那天謝蓁說的“我讨厭你”四個字,一直記在他心裏。這陣子她對他不如以往熱情,也沒叫過他小玉哥哥,他一直都很介意,以為她還是沒原諒他。

可是他也不想想,他都沒跟人家道歉,人家哪來的原不原諒一說?

謝蓁這回聽清了,還從沒被人這麽直白地逼問過,漂亮的小臉一紅,變得有些不自在。旋即她腦子裏閃過壞點子,咬着唇瓣狡猾一笑,“讨厭啊。”

那小模樣,既招人恨又招人愛。

李裕沉下臉,“為什麽讨厭?”

她低頭掰着手指頭,如數家珍,“不跟我玩,總對我兇,還跟別人一起欺負阿荨……”

說起這個,李裕總要為自己辯駁一番,“我沒有欺負謝荨。”頓了頓,總算找着機會說提書房那件事,“那天在書房,是我……”

他半響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謝蓁索性雙手托腮,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等他說完。

李裕對上她的眼睛,卻更加說不出話來。

“我……”

謝蓁軟軟甜甜,“你什麽啊?”

他別開頭,惡狠狠地:“總之你不許讨厭我!”

謝蓁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呢,白期待了半天,鼓起腮幫子故意氣他:“就讨厭就讨厭,就讨厭你!”

李裕果然被氣到了,“不許,不許!”

她哼一聲,“你管不着!”

說着不再理他,從梯子上爬下去,成功落到陳嬷嬷懷裏,朝他做了個鬼臉,一扭頭就跑遠了。

李裕差點從牆那邊爬到這邊來抓她,然而剛要行動,就被歐陽儀發現了行蹤。

歐陽儀站在底下不滿地問:“表哥你怎麽又在爬牆?我要去告訴舅舅舅媽!”

李裕只得中途停下,不甘心地看了眼謝蓁跑遠的方向,心想下回若是抓住她,一定要讓她收回今天這句話。

最近一連下了好幾場春雨,綿綿不斷,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雨停之後已是初六,這幾天謝蓁一直待在屋裏,沒有出去,更沒有到後院牆頭見過李裕。今兒天氣好,陽光普照,萬裏無雲,謝蓁準備去後院看謝榮釣魚。她穿着一身白绫短衫和百蝶穿花紋裙子,腳下一雙緣金邊繡鞋,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現,走過一道牆時,牆頭忽地傳來一個聲音:“後天辰時我到你家門口接你。”

謝蓁一仰頭,李裕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她拍拍胸脯,“小玉哥哥吓我一跳!”

李裕臉色稍霁,繃着小臉說了句:“那就這麽說定了。”然後從牆頭下去,一轉眼就沒了人影。

謝蓁摸摸頭,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他說定了。

晚上她特意跑到冷氏屋裏說起這事,沒想到冷氏一口就回絕了,“只有你們兩個的話,絕對不行。”

畢竟她跟李裕在一起出過兩回事,不得不引以為鑒。

謝蓁軟磨硬泡,冷氏始終不肯松口。

第二天宋氏特意來了一趟,說那地方很安全,裏裏外外有十幾個下人,院子裏也清理得幹幹淨淨,冷氏才勉強同意。

不過冷氏仍舊不大放心,畢竟吃一塹長一智,于是她另外給謝蓁安排了七八名丫鬟婆子,準備陪着她一塊兒去。

初八這天天氣很好,碧空如洗,适宜出行。

謝蓁嘴上說讨厭李裕,但還是很期待跟他一起去放風筝的。

然而她一切都收拾完畢,等到辰時,始終不見李裕過來接她。

她以為他有事耽誤了,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天黑。

☆、分別

? 暮色四合,月初西山,天色漸漸沉下來。

謝蓁等了一天,都沒等來李裕。

不是說要帶她去放風筝嗎?怎麽不來?她等得沒意思,就坐在堂屋門口的石階上擺弄風筝,這大雁風筝被她拿在手裏一天,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看得她自己都會做一個了。她等得不耐煩:“小玉哥哥怎麽還不來?”

冷氏從堂屋走出來,怕她凍着,便讓丫鬟拿了件素面妝花褙子給她披上,“或許是家裏有急事,羔羔別等了,跟阿娘回屋歇着吧。”

冷氏看女兒等了一天,何嘗不心疼?

可惜這孩子脾氣倔,怎麽勸都沒用,非要等到李裕來不可。冷氏下午差人去李家問了一趟,看看他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然而李家大門緊閉,敲了半個時辰都沒人答應。下人回來通禀,說李家沒人,冷氏将這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謝蓁,謝蓁不相信,“他早就跟我說好的,他說要來接我,他一定會來的!”

于是一直等到現在。

冷氏嘆一口氣,李家沒有人,可能是全家出門了,李裕還怎麽來接她?這孩子怎麽就認死理呢?

用過晚飯,謝蓁實在等累了,也終于意識到李裕不會出現了。

她有點沮喪,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把風筝一把扔在地上,洩憤似的踩了兩腳:“小玉哥哥是大騙子!”

發洩完後,就着廊下迷蒙的燈光,她低頭看着腳下皺巴巴的風筝,吸了吸鼻子。

一想到這是阿爹給她買的,她又默默地把風筝從地上撿起來,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撫了撫,把它展平,抱在懷裏。

冷氏就站在廊下,輕聲叫了句:“羔羔,跟阿娘回屋吧。”

她軟綿綿地喚一聲阿娘,飛快地撲進冷氏懷裏,腦袋在冷氏肚子上蹭了蹭,心酸又委屈:“小玉哥哥騙我……”

冷氏揉揉她的腦袋,安慰她:“他可能是有事耽誤了……”

她嘤咛,還是不太甘心,“可是他自己跟我說的……今天會來接我的……”

冷氏只好說:“那你下回見面問問他,為何今天沒來?他會跟你道歉的。”

小玉哥哥才不會道歉,他從來沒跟她道過歉。

謝蓁搖了搖頭,賭氣一般:“不要,我下回不要見他了。”

末了還嫌不夠,補上一句:“我不要跟大騙子一起玩。”

冷氏覺得好笑,小孩子就是愛說氣話,可是又有哪句能當真呢?說不定沒過幾天,這倆小家夥就又玩到一塊了。

她跟李裕天天趴在牆頭上說話的那幾天,她可都聽下人說了。真是人小鬼大,明明前一刻還說讨厭對方,下一瞬卻能冰釋前嫌腦袋對着腦袋說話。只要他們不傷到自己,冷氏基本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去了。

可是這一次,誰都沒想到,謝蓁的話會一語成谶。

過了三五日,李家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往常都會有下人出入大門,或是有找李息清談生意的商賈,這幾天卻不知怎麽回事,李府大門緊閉,不見一人進出。

不僅如此,李府院裏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家雖然不吵鬧,但往常也會有幾句對話聲,這次非但沒有聲音,仿佛連一絲人氣兒都沒了。

冷氏和謝立青均覺得奇怪,還當李家出了遠門,可大家同為鄰居,出遠門怎麽也不說一聲?

一個月後,連謝蓁都察覺到不對勁:“阿娘,宋氏是不是好久沒來咱們家了?”

冷氏與謝立青對視一眼,安撫她道:“明日阿娘就帶你去找宋姨。”

她說好呀,但對于李裕失約這件事還是很介懷,撅起嘴巴說:“但是我不會跟小玉哥哥說話的。”

冷氏失笑,女兒這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把她拉到懷裏好好揉了揉。

翌日跟謝立青商量好時間,一家人去李府登門拜訪。

他們在大門前站了許久,銅環叩了又叩,始終沒人來給他們開門。

謝蓁趴在門縫裏觀望,嘟囔道:“怎麽沒人開門?人都到哪兒去了?”她拍了兩下門板,長長地哎了一聲,清脆綿軟的聲音婉轉悅耳,“有沒有人啊?”

仍是無人回應。

冷氏跟謝立青說:“恐怕是出遠門還沒回來,咱們先回家吧,改天再來。”

謝立青點頭表示同意,臨走前說了句:“既是要出遠門,怎麽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沒走兩步,門口的石獅子後面露出一個人,她神色憔悴,模樣頹唐,啞着嗓音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冷氏差點沒認出來是誰。

待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不是之前借住李家的表姑娘嗎?好端端的,怎麽一個人流落在外?

冷氏剛要靠近,她就後退:“你們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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