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禍災
“三哥哥想要什麽?”楚心樂面頰上的紅消下去,被琉璃燈晃得泛白,病怏怏的。
邢雁鴻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戲谑消散,那股子煩悶感油然而生,頗為煩躁地松開楚心樂的下巴,大度道:“要你說實話。”
楚心樂垂下眸子,略微急促地笑一聲,滿眼的疲倦,說:“三公子難道看不見嗎,還要聽什麽實話,我說的你又不信,難不成真要我承認你心中所想?可那不是實話。”
“你要這人做什麽?”邢雁鴻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楚心樂側首瞧被扣住的少年,說:“他讓三公子不舒坦了,所以想護着他。”
這話與前面說得自相矛盾,邢雁鴻呼出口氣,示意侍衛将人松開,說:“前幾日還想找個靠山,現在怎麽變了?”
“前幾日三公子身後有人,傲氣,連別人的求饒都不放眼裏,可如今,三公子還要靠我呢,不是嗎。”楚心樂輕笑。
果真一肚子壞水,這人實在太記仇,自己害他逃跑沒成被抓回去,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竟然現在還回來,将他一軍。
啧......小狐貍牙齒鋒利得狠吶。
“是我小瞧你了。”邢雁鴻也笑,眸中狠戾更盛,琉璃燈下側頸上的鷹喙尖銳:“以後當心些,別被我抓到把柄。”
“會的,伯鸾那麽看得起我,我又怎麽能叫伯鸾你失望呢。”楚心樂起身,朝邢雁鴻行禮。
回身将少年拉起來,剛想走,想起什麽,回頭道:“今日還要多謝三哥哥,否則我也不會一個銅錢不用花,就能将人帶走。”
說罷帶着少年離開豔香樓。
邢雁鴻握住刀柄的手收緊,雙眸緊瞪住楚心樂消失的地方。
秋夜的汝南風大,三面環山,風出不去,撞上山頭又折回來,來回怒吼狂嘯,楚心樂這身衣裳被吹透了,覺得冷,握住少年手腕的手直打顫,少年想要掙開,雙眼憤懑地瞪住他,救了他又怎樣,這些子弟沒一個好東西。
“別亂動。”楚心樂回過頭,急促地說一句,少年沒再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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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施府門口,站值的門衛昏昏欲睡,見楚心樂回來,皆喊聲“二公子”。
他們對楚心樂不像對施甄冥那般害怕,一是楚心樂庶子一個,身份不比他們高多少,二是雖說如今楚心樂被施家主重用,可脾氣好,待人也溫誠,比整天心高氣傲的施甄冥讨人喜歡的多,自然也就對他好些。
“辛苦兩位大哥了,更深露重的還要當值,這是豔香樓裏的招牌釀,拿去暖暖身子。”楚心樂笑得活絡,把出來時順便買的酒遞過去。
“這怎麽好意思呢二公子。”兩人嘴上那麽說,手卻實誠地接過去,瞧到他身旁的少年,問:“這是......”
楚心樂仿佛這才注意到身邊的人,恍然大悟說:“他啊,豔香樓裏打雜的,我看他做事利索,就買下來了,你們也知道,我身邊只有青竹玉蓮,兩個姑娘家家的,跟着我一個公子,有時候伺候也不方便,這不帶回來個機靈的。”
兩人見少年身着粗布衫,沒什麽可懷疑的地方,手裏又接了二公子的酒,沒多說什麽,直接放人進去。
楚心樂拉住少年繞小路回自己院子裏,青竹玉蓮見自家公子回來,立馬上前迎,四人進房間,關上門。
少年還未反應過來,只覺自己沒了知覺的手臂刺骨得疼,骨頭複位聲震徹耳膜,冷汗瞬間暴起,眨眼的功夫,楚心樂将他被卸掉的手臂恢複。
“公......公子......”青竹見這模樣吓得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們兩人自小跟在公子身邊伺候,如今公子性情大變,着實令她們摸不到頭腦,就連三人中年紀最大的玉蓮都有些吃驚,誰能想到公子竟然從外面帶回來個少年。
“公子,他是......”玉蓮問。
楚心樂略顯輕松地拍拍手,自顧自地給少年介紹:“這位玉蓮那位青竹,以後你就跟着她們一同伺候我。”
“你......”少年扶住自己剛接上的手臂,酥麻伴着陣痛自密合的骨縫裏蔓延開,他聲音有些啞,額頭上還留着沒消下去的冷汗。
“我是施家二公子,你就随他們一樣喊我公子就行,或許你要是想叫主子,我也沒意見。”楚心樂攤手,一副不介意的模樣,問:“你呢,有名字嗎。”
少年滿心疑惑,在豔香樓裏楚心樂和邢雁鴻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雖說聽得雲裏霧裏,但他聰明,能聽出裏面肯定隐瞞什麽。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少年沒回答楚心樂的話,反而像只刺猬一樣豎起渾身的尖刺。
“你這人怎麽說話......”青竹最看不慣自家公子被人欺負,少年說話的态度實在難看,青竹這倔脾氣也沒忍住,張口就要數落,被玉蓮給攔住,說出一半的話被玉蓮給瞪回去,委屈巴巴地咽回肚子裏。
楚心樂笑起來,踱步走到桌前,自己倒一杯清茶潤口,說:“都說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要不是我,你兩條胳膊現在不知道被邢家三公子丢到哪去喂野狗了。”楚心樂打眼瞧過去,一眼看見少年手腕上的鞭痕,印很深,看來時間不長,還是青紫色,楚心樂嘆口氣,把茶杯放下,教誨說:“啧,小小年紀,身上的刺別那麽多,你要是學會收斂點,也不至于渾身是傷。”
少年有些怔愣,把手垂下,使袖口沒過手腕,別開眼,身上的刺也收斂些,悶悶地問:“你為什麽救我。”
楚心樂轉身坐到椅子裏,伸手拿起桌上的空瓷杯把玩,油燈火映出他的冷冽,面上的膚色比瓷杯還白,他說:“本公子善心仁厚,見你可憐,搭手相助。”他說罷掀起眼簾與少年對視,眸裏星光閃爍,含情眼裏笑意盈盈,輕佻道:“想聽這種假話,還是想聽實話?”
“想聽真話。”少年淺灰的眸子死死盯住楚心樂。
“行,”楚心樂一點頭,将茶杯倒扣在桌上,十指交叉放于腿上,少年注意到,他手指不像其他地方的肌膚那般光滑,帶些細小的傷口,甚至略顯粗糙。
“公子,我和青竹去外面看着。”玉蓮心思巧,在楚心樂趕人前就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青竹給拉出去。
待屋裏只剩他們兩人,楚心樂才開口說:“你生來夜視了得,因此雙目是灰色,你家裏貧困,又因眼睛被認定不詳,被賣給牙婆子,又被牙婆子給賣到豔香樓裏,劉老鸨見你模樣生的不錯,一雙眸子又是灰色,床第之間能讨恩客歡喜。”
楚心樂瞧見少年置于身側的手顫抖着握緊,接着說:“劉老鸨教你小倌的那套技藝,在你十歲那年讓你接客,誰知道你的第一位恩客命短,死在榻上,就連郎中也瞧不出來原因,劉老鸨只能讓你在樓中打雜,但是不死心,十三歲那年又把你送到床上,可那人死狀同第一人一樣,此後,劉老鸨也認定你是個災星,但畢竟是花錢買回來的,要物盡其用,這才讓你在樓裏端茶遞水。”
楚心樂說得累,又給自己倒上杯清茶,喝兩口,見少年臉色鐵青,輕笑出聲,說:“可這兩人卻有一處相同,那就是側頸上的紅色血點,若是不仔細看,就像個紅痣似的,很難令人發現。你拿發絲一樣的細針趁他們沒有戒備心,一擊致命。”少年緊握的手指松開,楚心樂眼睛彎起來,誇獎說:“做得好啊。”
“所以呢,你費勁心思查我這些,可不是吃飽了撐的吧。”少年一聳肩,面無表情地說。
“不錯,我可不是吃飽了撐的。”楚心樂垂眸瞧自己雙手上的傷口,說:“我要你。”
“我要你做我身邊最能信任的人。”楚心樂聲音不大,甚至風一吹就能散,可以少年的能力,聽得一清二楚。
“你怎麽就能肯定我會忠心呢。”少年的驚訝僅是轉瞬而過,強裝的鎮定掩蓋不住他微顫的聲音。
楚心樂看向他,對峙片刻,他妥協地搖頭,說:“我不能肯定,今日你也看到了,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庶子,有點權利就要被打壓,我們都為了保命,不是嗎?”
楚心樂的話說得模糊,他擅長這樣玩弄蠱惑人心,同命相連這事說大不大,不過對一個十五歲卻受盡屈辱的少年來說,已經足夠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裏了。
“我今日救你,邢家三公子那邊,也得罪了。”
救命之恩,同命相連,少年心中緊繃的線斷了,他反正也就孤身一人了。
“你叫什麽?”楚心樂突然問。
“公子不是都查過了嗎,阿勒這個名字,想必公子也知道。”少年老實地回答。
“我還以為你能有別的名字是我查不到的。”楚心樂沒猜到,尴尬地摸摸鼻尖:“既然這樣,那我給你個名字好了,塵凡。”
楚心樂雙眸直視他,似乎是在等他抉擇。
油燈火光有些暗淡,塵埃漂浮于二人之間,窗外風聲拍打竹窗,一下下像是拍在少年傷口上,将原來血肉模糊的傷都拍得猙獰。
楚心樂印在火光裏,如天上谪仙,大發慈悲伸手入世俗。
少年低頭,雙手抱拳,單膝下跪,臣服于楚心樂身前,聲音堅定,意氣硬朗,說:“公子救我于荒途,我為公子平前路。”
“塵凡,塵可出世落雲間,凡若離境問自前。”楚心樂點頭,示意塵凡起身。
“公子現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去辦。”
汝南的雨又下起來,天更涼了,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地殘破落葉,楚心樂自那晚以後,已經過去三天,都沒再見過施甄冥,他卻沒因此放下心來,他清楚,這個災,躲不過去。
這晚楚心樂辦完事歸府,就被施甄冥身邊的親信阿雷攔住去路,可能是一直跟在施甄冥身邊,阿雷這人模樣也随了施甄冥,兩人看上去年紀相差不大,一個比着一個顯老。
“二公子,我家公子想請您到院子裏喝茶,說兄弟倆好久沒見,想您了。”
塵凡外出辦事還沒回來,楚心樂身邊人少,現在外出辦事也是一個人出去。
小路上泥濘不堪,冷風刺骨冰寒,激得楚心樂面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
啧......施葭銘這破身子。
楚心樂一笑,說:“那就請你帶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可愛們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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