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傷口
阿雷行在楚心樂旁邊,時刻盯住他,渾身緊繃,生怕這兔崽子半途逃跑,已經做好将人擒住的準備。
楚心樂卻是說不出的乖順,垂首斂目,緊跟阿雷,餘光瞥見自己過來的路。
不得不說,施甄冥這院子要比自己那大得不是一星半點,要不然說是嫡子呢,身份尊貴,連住的地方,都是第一。
待到了地方,阿雷打開門,示意楚心樂先進去,楚心樂聽話,腳剛踏進去,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門被拍上,之後就是阿雷從外面落鎖的聲音。
“......”
他們施家怎麽老喜歡鎖門呢。
“你倒是長能耐了。”人未出現聲音卻到,楚心樂看見旁邊簾子裏出來個身影,正是施葭銘的大哥,施甄冥。
“大哥。”楚心樂恭敬地問候道。
許是施葭銘以前太倔,從不問候施甄冥,現在見楚心樂這樣問候一聲,竟怔愣片刻,反應過來冷哼一聲,鼻音裏全是不屑,說:“我的好弟弟,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呢。”
楚心樂察覺房中并不只他們二人,兩旁黑暗裏,肯定有施甄冥的人正候在那裏,手握刀柄,只等施甄冥一聲令下,就會驟然出現在他身前給他些苦頭。
“我當然知道,都說兄弟連心,弟弟怎麽會不認得大哥呢。”他面上仿佛什麽都不知道,模樣乖巧,在施甄冥面前顯得卑微讨巧。
“那你他奶奶的在豔香樓裏挑撥離間!”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話音剛落,只聽周圍拔劍聲在楚心樂耳邊炸響,六個侍衛模樣打扮的人自左右撲出,圍住楚心樂,劍指向他。
果然沒猜錯......
利刃離楚心樂很近,刃上寒氣幾乎緊逼向他,楚心樂更冷了,面上汗毛豎起,他吞了口唾沫,讨好地笑,說:“大哥,你......這是做什麽呢......”
“我要讓你記住。”施甄冥一步步逼近,雙眸冷利,楚心樂覺得,他全身上下,也就這雙眼和施恩擇一模一樣了。
“就算你上來了,又能怎樣,我是嫡子,整個施家,以後也都是我說了算,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施甄冥壓低聲音,如同毒蛇捕食前壓低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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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殺我嗎......
楚心樂眯起眼,瞧施甄冥馬上要暴起的模樣,心裏喃喃道。
施甄冥不敢殺他,也不可能殺他,施葭銘逃走那次,施恩擇給了施甄冥一鞭子,楚心樂就明了,施恩擇要留着施葭銘,他從來沒想過要把施家的權利給施甄冥,而施葭銘,就是用來牽制施甄冥的利器,若是施甄冥殺了他,就坐實了他的謀逆之心,施恩擇絕對不會放過他。
不過,也不排除施甄冥這人情緒急躁,真能一沖動,把他殺了再去要他爹的命。
楚心樂握緊袖中備好的暗器,這是他用那些銅釵打磨出來的,足足半個月,可是在這些刀劍面前,他的細針不過是麥芒,硬拼硬絕對讨不到任何甜頭。
“大哥,你說的這些我心裏跟明鏡似的。”楚心樂一雙含情眼笑彎了,面對施甄冥的臉是絕對的虔誠和敬意,他要把身前這人,當作太陽,輕聲說:“我幫的是你,我可一直都是大哥你這邊的啊。”
施甄冥挑眉,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過,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說:“施葭銘,你當我信?”
“父親提拔我,無非是想要一個制衡,五大世家的制衡,施府的制衡,我一個庶子能和大哥你平起平坐,這還多虧大哥,我知道恩情兩個字怎麽寫,這恩一直記在心裏,就是要還給大哥你呢。”他擅長用這雙眼用這張嘴去蠱惑人心,稍有不慎,就會墜入這只狐貍挖好的陷阱裏,管他是蛇還是什麽其他猛獸,只要在地上,總能讓他入套。
“你當真是想還恩情,還是想讓我放了你?”施甄冥問。
楚心樂笑意更深,他說:“我跟着大哥,無非就是為了保住自己這條賤命,人嗎,說什麽大義淩然都是假的,還恩情是真,想讓大哥留我一命,也是真。”
“哦?”施甄冥似乎提起來興趣,挑眉看他,問:“父親的養育之情,不算恩情?”
“養育之情當然算恩情,我為父親做到這地步已經仁至義盡,他老了,還有多少時日呢?人要為自己想,大哥方才也說了,您是施家嫡子,施府上下,以後都要交給您,我一個庶子,自知争不過,那何不攀上您這只大樹,也好乘涼。”楚心樂擡指撫上自己身前那把劍刃,鋒利無比的刃片僅是觸碰就将楚心樂指腹劃出血口,疼意酥麻自指尖傳開,他将帶血的指尖放入口中,苦澀血腥味蔓延。
“施葭銘,看不出來,你這心,夠狠呢。”施甄冥眯起眼,擡手簇捋胡須,昂起的殺意竟然更盛。
“大哥,父親将我提上來,便是将他的心思全都擺在明面上,自始至終,父親都沒考慮過要大哥接管施家,您這辛苦了這麽些年,都給他老人家做了嫁衣,這事,怎麽想都不劃算,父親要我牽住你,可他怎麽也想不到,我會是你的墊腳石輔佐你……大哥,這件事,才最劃算。”
“你連自己生父都能賣,我怎麽會知道,我是不是下一個施恩擇呢?”經他這般權衡利弊,施甄冥盎然的殺意左右搖擺不定,可他顯然還沒徹底放心。
“大哥,我姓施,既然我是施家人,這命,自然就握在施家家主手裏,大哥若是信不過我,大可一劍殺了我。”楚心樂突然擡手握住離自己最近的那把劍刃,劍刃鋒利無比,眨眼間楚心樂感到手掌刺痛,溫熱自手心流下來,血腥漫向鼻尖,他手臂施力,将自己與刀刃間的距離縮短,伸長纖細的脖頸靠過去。
持刀的侍衛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明白自己主子心裏的念想,不知是殺是留,一時間竟随楚心樂的動作上前一步。
冰刃抹向楚心樂的脖子,熟悉的痛感自脖頸上迅速傳開,手心與脖頸上的痛不分上下,再狠一些,再狠一些————
劍被打開,施甄冥一腳踹上侍衛的腰,清脆的骨裂聲在諾大的房間裏顯得凄冷瘆人,楚心樂鬓間冷汗往下流,身子不受他的控制不停哆嗦,喉嚨像是破了,吞咽口水都劇痛不止。
鮮血自喉間留下一刀,自他白皙的皮肉上顯得秾麗詭異。
“我姑且信你。”施甄冥一步步走近,連瞧都沒瞧被他踹翻在地不斷抽搐的人,看上楚心樂脖頸間的鮮血,眼中是隐忍的克制,說:“施葭銘,若是敢騙我......”
“不會的,大哥。”楚心樂笑,擡起手滿不在乎地摸一把頸上鮮血,滿手掌的血止不住地順指尖往下滴:“二弟和你永遠一心呢。”
塵凡在楚心樂被請過去沒多久就回來了,聽青竹玉蓮說公子還沒回來,心裏就開始不安。
公子在外沒什麽朋友,這個時辰不回來,一定是被什麽人給纏住了。
施甄冥......
塵凡坐立難安,不知自己該不該找過去,青竹見他不安分的模樣,便問:“塵凡你做什麽?自從回來就沒老實過。”
玉蓮也發覺出不對勁,蹙起眉頭一言不發。
塵凡本想說出來,但見兩個姑娘似乎什麽也不知道,就能想到公子肯定不想把這些爛事說出來困擾她們二人,張開的嘴抿上,只是嘆出一口氣。
青竹半晌摸不到頭腦,一轉眼瞧見半圓拱門裏面走出來個黑影,定睛一瞧,才發現就是自家公子,一高興喊出聲來:“公子!”
楚心樂撐一把傘,此時的雨不如方才的大,毛潤潤的,打在身上只會泛出一層潮。
“你們三個怎麽都在外面?連把傘都不知道撐,淋壞了怎麽辦?”楚心樂面露愠色,将手中的傘塞到玉蓮手中,吩咐說:“你們兩人先去房間換身幹爽的衣裳,把熱水燒上。”
青竹還想問什麽,被玉蓮連人帶傘給拉走。
“你随我進來。”楚心樂瞧一眼塵凡,步入房中。
房中濕冷,油燈點上,過一會才把房間裏熏得幹燥,楚心樂倒上一杯熱茶,慢慢品完,覺得自己僵硬的四肢血液流淌過來,漸漸熱絡起來,才問:“事都辦妥了?”
塵凡颔首,站在一旁,他出去沒撐過傘,束起來一絲不茍的高馬尾被雨打濕,碎發粘在臉頰上,顯出幾分落寞。
他沒動,看向楚心樂欲言又止,那句問題始終憋在嘴邊。
“想問我是不是被施甄冥綁過去了?”楚心樂替他說出來。
塵凡的心思被看穿,面上不露聲色,耳根子卻紅起來。
“那公子......”
“怎麽出來的?”楚心樂這才擡頭瞧他,剛才在外夜色太深,瞧不見什麽,如今在屋內有油燈照明,塵凡一眼瞧出楚心樂脖頸上的傷痕,那道痕跡不短,傷口已經凝住,不過周圍的軟肉被欺負的外綻,仿若幹淨白紙上不合時宜的一抹重彩,難看死了。
塵凡剛張開的嘴又閉上,他發現,公子甚至要比他自己都更懂他在想什麽,索性不說話了。
“他需要一個任勞任怨聽他指使的人,而我需要一個靠山。”楚心樂又倒上一杯熱茶,捧在手裏,沒動彈。
塵凡聽他這樣說,思緒更亂,這個人遠比他外表看上去要強大,甚至是狡猾,塵凡猜不透他要做什麽。
“可公子不是和他勢不兩立嗎?他能輕易地相信公子?”塵凡問。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卷翹的屋檐朝下滴答雨水,一聲聲地惹人煩。
手中的茶杯涼下去,帶走楚心樂手裏的熱,手掌的劍口燒灼般的刺痛,他将茶杯放到桌上,不顧疼痛握起手指,把傷口掩起來,面無表情道:“施恩擇擺明了打壓施甄冥,可施甄冥又不是甘願受人欺辱的窩囊廢,他的性格完全繼承了施恩擇,塵凡啊。”楚心樂指腹輕輕摩挲杯沿,笑起來,帶着狐貍特有的慵懶,說:“一山不容二虎,洪水滔天是堵不住的,壓制得太狠,反抗就會更猛烈......”
他明知我不好控制,可還是選擇相信我。
楚心樂笑意減淡,垂眸瞧杯中清茶,濃密的長睫自眼下浮出一圈陰影,茶裏漂浮着一片茶葉,殊死搏鬥,卻還是沉入杯底。
除了我,他能靠誰呢,邢雁鴻嗎?
楚心樂眯起眼,盯住杯底的茶葉。
他自己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可愛們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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