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無名火

楚心樂怔愣一瞬,扯住邢雁鴻的衣襟朝自己一拽,鼻尖對鼻尖,雲霧糾纏,笑說:“那怎麽辦呢?只能一起髒了。”

腳步聲已在身前,楚心樂拽住邢雁鴻閃身躲入衣櫃後,後面空間不算大,也就只能容納一人。

邢雁鴻萬沒想到這個什麽都缺的房間裏,還能有間密室。

衣櫃被打開,木頭的吱呀聲與兩人僅隔一塊檀木板子,楚心樂将邢雁鴻壓在牆壁上,狹小的空間使兩人無法活動自如,他們緊密相貼,腿根蹭腿根,竟比方才看上去還要難舍難分。

“你......”邢雁鴻被楚心樂蹭得有了趨勢,他剛想張嘴示意楚心樂離開些,冰冷的手掌就将那張嘴捂住,邢雁鴻垂眸瞧楚心樂的神情,又暗下幾分。

他明知道楚心樂還未做上琴川鬼王前就在薛家跟薛蠻一同練習拉弓射箭,薛家善射箭,楚心樂機靈,同薛蠻箭法不相上下,邢雁鴻能想象出當時兩人有多要好,可誰知道,要好到連房間裏的密室都知道。

想到這,邢雁鴻臉色又沉下幾分。

外頭響起窸窸窣窣地脫衣聲,楚心樂專注地聽,感覺自己冰涼的掌心貼上一塊熱,軟又滑,指尖微搐,楚心樂擡眼看向邢雁鴻,而邢雁鴻一直在看他,四眼相對,邢雁鴻挑釁地在他手掌又碰幾下。

外頭的聲音停了,想來薛蠻應該是在整理衣冠。

楚心樂那雙沾滿欲的眼尾向上勾,似乎感覺到正不斷變大的東西,眨一下眼,身子向後,同邢雁鴻拉開點距離,腦袋卻伸上去,在自己捂住邢雁鴻的手背上親一下。

腳步聲響起,薛蠻似乎整理完,同丞戒說些什麽,邢雁鴻便聽到門被打開複又關上的聲音。

二人并未立刻出去,而是耐心聽一會,确保他們已經離開,這才從那間充滿熱氣的密室裏出去。

楚心樂并未再看一眼邢雁鴻,擡腳要朝外走。

“易安迫不及待想見薛蠻?”邢雁鴻說。

楚心樂停在門口,看向邢雁鴻,點頭又搖頭,似乎在思考什麽。

“想他不如想我。”邢雁鴻走上前,将自己被蹭掉的帽子重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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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心樂贊同地點頭,笑說:“那可不成,我怕你。”

邢雁鴻挑眉,雙眸微眯,問:“三公子待你好,為何怕呢?”

楚心樂笑意更盛,那雙眼瞧着深情:“因為......”漆黑的眼眸自邢雁鴻的臉向下移,緩慢又真摯地停在某處,說出的話像在邢雁鴻耳邊吹出的氣。

“三公子大啊。”

說罷不等邢雁鴻的反應,開門便出去,走得快,眨眼的功夫就出院子。

邢雁鴻盯住楚心樂消失的方向,擡手不自覺地在側頸的鷹紋上輕點。

本來在邢雁鴻那積攢的熱氣,路上涼風一吹,消失的無影無蹤,楚心樂踩在薛蠻埋進來的那一刻趕回來。

塵凡朝薛蠻行禮,越過薛蠻站到楚心樂身旁,薛蠻進來只見這個不認識的人,剛想張嘴問,便見塵凡越過他,便轉過身,兩人就這麽站着,四眼相對。

楚心樂面上的笑有些僵,薛蠻比兩年前看起來要成熟很多,原本的稚氣被掩藏起來,他被迫成為薛家主,在本該耍樂的時候扛起薛家的重任,僅兩年而已,楚心樂發覺他對自己是無情的陌生,他又換上那身青綠铠甲,和一年前去殺他時裝扮一樣。

“你就是施家二公子施葭銘?”薛蠻不喜這人的笑,不自覺地皺眉。

楚心樂權當看不見,朝他有禮地鞠一躬,道:“正是。”

“今年倒是稀奇啊,施家主竟然派一個庶子前來,施甄冥是死了?”薛蠻說話一向不好聽,若不是他姓薛,恐怕早就把其餘世家得罪遍了。

丞戒伸手拍上薛蠻的肩,朝楚心樂歉意地一笑,恭敬道:“施二公子,我家主子心直口快,不怎麽會說話,但絕無惡意,若是施二公子心裏不快,我在這替我家主子想您道歉。”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應該越來越像才是,可薛蠻和丞戒的性格卻形成兩個極端。

楚心樂笑意更盛,連忙擺手,客氣道:“哪的話,薛家主性子爽快,我施二欣賞。”

“還請施二公子上座。”丞戒請兩人坐下,又吩咐一旁侍女給二人倒茶。

薛蠻喝口茶,才說:“想必施二公子也清楚往年的流程,那就不必多說,明日便将藥材運走。”

楚心樂抿口茶,笑而不語。

沒想到薛蠻到底也沒變多少,還是那麽個脾氣,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完全不會遮掩,只要瞧一眼,就能把他心裏那些事全都看透。

不過楚心樂不怒反笑,因這遲來的一點熟悉感竟然有些愉悅。

“不急。”楚心樂将茶杯放下,指腹沿瓷花紋路來回摩挲。

“怎麽,施二公子還有別的事?”薛蠻似乎察覺出什麽,“別的”這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琅琊的冬與汝南不同,汝南的冬風淩厲刺骨,整日的雪下不完,屋外根本沒法待,可琅琊不同,它的冬是循序漸進的,不似汝南那般激烈,外面能站得住人,但不知不覺間,冷就會鑽透厚重的衣,久久不能除去,楚心樂手腳的冰連暖爐都不管用,而胸腔裏的熱卻令其有些悶。

“有一件。”楚心樂擡眼看薛蠻,彬彬有禮,不過欲言又止,又看上站在薛蠻身旁的丞戒。

薛蠻明白他的意思,将茶杯放下。

丞戒自然也明白,他恭敬地對兩人說:“主子,我去看看午飯出來沒有,施二公子,失陪了。”

說罷擡腳朝外走,只走出兩三步,便被薛蠻喊住。

“你不算外人,留下來。”薛蠻命令道。

丞戒轉回身,似乎陷入兩難境地。

“丞戒,忘了誰才是你主子?”薛蠻見他不動,神色不悅,話語重幾分。

丞戒這才朝薛蠻走過去,又站在方才的位置。

“施二公子,有什麽話就說,不願說就走。”薛蠻送客之意顯而易見。

楚心樂像聽不懂似的,擡手抿一口茶,已經冷了。

“既然是薛家主說要留下的人,自然是信的過。”楚心樂客氣地笑,和善友好,倒讓薛蠻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今年琅琊倒是繁華,百姓們安樂祥和,真是令人羨慕。”楚心樂話鋒一轉,突然聊起琅琊的平常瑣事。

要是一般人還能往下接話,可薛蠻是一般人嗎?不是,他不願意拐彎抹角也不願意含沙射影,直來直往他最待見。

“你在這坐着就是為了跟我閑聊?施二公子,你若是時間充足,就去外面找點樂子,我可不願意在這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薛蠻毫不客氣,倒弄得丞戒在一旁幹着急。

“你......”塵凡站在一旁,看薛蠻的态度,一時沒忍住,剛想反駁,被楚心樂攔住。

“薛家主,既然你不願意走那些過場,那我們就走直路。”楚心樂收回摩挲茶杯的手,冷掉的杯壁刺骨,本就冰寒的雙手此刻毫無知覺。

“琴川奉天可謂是中原百姓最多的二城,不包括二城中附屬小城,光憑這兩大城,就要比琅琊臨安裏合起來還多,如今土匪肆起,琴川奉天已然成為匪窩,尋常百姓變為流民四處奔波,九原與汝南離得遠,臨安已經被流民擠做窩留之地,可兩洲的流民,一個臨安可遠遠不夠,他們沒有過多的糧食和經歷逃向更遠的地方,薛家主,你說他們會去哪?”

木窗大敞,外面的寒氣湧進來,竟比方才要冷太多。

會去哪,顯而易見。

“所以呢,你到底要說什麽?”薛蠻生性要強,他雖是被迫接過薛家,但打碎的牙往肚子裏咽,費心勞神地把琅琊管制的與薛成繼還在時一樣,甚至要比那時更盛,倏然有人把奢華璀璨的這層外表撕開,面對血淋淋的真相問他該如何辦,像是嘲笑,又像是輕蔑,總之薛蠻心裏的火被激起來。

“薛家主,你攔不住的,民似水,可平靜無意随波逐流,也可驚濤駭浪掀波濤湧,他們合起力來,就能讓你努力兩年的成果一敗塗地。”楚心樂無視他的惱怒,依舊和善又親切地講,像兄弟間的談心。

“丞戒公子可有什麽想說的?”他突然停下,看向丞戒,像是在聽取他的意見。

丞戒看一眼薛蠻,瞧他沒讓自己閉嘴,模樣謙恭有禮,開口說:“在下似乎已經明白施二公子此次來的目的了,想必運藥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結盟才是施二公子真正的目的。”

“丞戒公子可真是個聰明人。”楚心樂合掌拍手,誇贊道。

“施二公子謬贊了。”丞戒說。

楚心樂複又看向對面的薛蠻,問道:“所以薛家主的意思是?”

這盟是結還是不結?若是結,就意味着薛蠻要聽從施家,可若是不結,單靠薛家,不敢說能保琅琊日後依然平樂。

“此事不着急,薛家主想好,再答複我也不遲。”楚心樂給足薛蠻盤旋利弊的時間。

“你?”而不是施家?

薛蠻聽出其中深意。

楚心樂笑而不語,答非所問說:“這天看來也不早了,施某不打攪薛家主歇息,先行告辭了。”同薛蠻行禮,便被丞戒送出去。

“施二公子。”丞戒在門口時叫住人。

楚心樂回身靜等他下面的話。

“我不想主子太累......”他嘆口氣,問:“施二公子可是有法子?”

楚心樂攏緊身上的大氅,笑說:“還要看你家主子的想法。”

說罷不等丞戒回答,便散步朝客棧走。

丞戒回到前堂,薛蠻依舊坐在那,側眸瞧楚心樂沒喝完的半杯茶。

“你覺得這位施二公子怎麽樣?”薛蠻問。

丞戒還未站定,突如其來的問題使他有些愣神,不過立刻回答:“施二公子和施大公子性子很不同,這位公子看上去和善好講話,可是......”丞戒瞧薛蠻一眼,接着說:“與他相處這會,就能發現,此人心思極深,并不如面上和善。”

薛蠻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緊,他微眯起眼,心裏對這位施家二公子,有種莫名其妙的煩躁。

他沒乘馬車,覺得走路要比癫晃的車舒服,不過他住的酒樓離薛府不算近,照他這溜達的速度,回去差不多該用晚膳了。

塵凡跟在身後,按楚心樂的步伐走。

“你先回去,給施家來的那些人說聲,今晚都別浪,早點歇着,明兒一早夠他們忙活的。”楚心樂吩咐說。

塵凡有些遲疑,問道:“那主子一人......”

“不打緊,我慢慢走,不急。”楚心樂朝他擺手,示意他去辦事。

塵凡得令不再猶豫,加快步伐,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群裏,連個影都找不見。

冷風不像汝南那般窒息,吹在臉上,倒還有幾分清爽,今日是個大陰天,沒太陽,灰蒙蒙的,該是日上三更的時候,卻陰沉的像落了太陽一樣。

“咕嚕——”肚子不争氣地叫兩聲,楚心樂才發覺自己是時候吃飯,伸手去掏身上的錢袋,才發現錢袋放在塵凡那裏,自己身無分文。

絕望地看不遠處的面攤,滾滾白煙混雜肉沫香傳過來,可惜他連買面的銅錢也沒有。

嘆口氣又接着朝前走,心裏把邢雁鴻罵了千遍。

方才還說要一起髒的人,缺銀子的時候倒瞧不見蹤影了。

楚心樂收回眼神,剛擡腳沒幾步,便被幾人攔住去路。

來人身材高大,看楚心樂的眼神像是要将人吞了。

“美人,一個人去哪啊?”幾人讓開,閃出來個男子,不比楚心樂高,不過模樣還算能看,穿着比那些人富貴的多,應該是哪個富貴家的纨绔少爺。

誰能想到,出門散個步,身上沒銀子,還有人要劫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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