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生病

楚心樂額頭的汗珠往下滑,肩上的血竟然止不住,将雪白的大氅染出一大片暗紅。

邢雁鴻和塵凡也注意到,借着月光雖然看的不清楚,但依舊能看到血是黑的。

“箭上有毒!”邢雁鴻眸子暗下幾分。

塵凡這時也顧不得記仇,單膝跪地拜托邢雁鴻:“邢三公子,我現在将我家主子交給你,主子身上的毒必須要快些解出來,你帶主子先走,我和劉臺牛他們随後就到!”

“塵......塵凡......”楚心樂忍着疼朝他喊。

塵凡站起身,雙目緊盯住自家主子,月色将他那雙引人的灰瞳洗刷得清澈,他嗓音有些沙啞:“主子先走,塵凡,晚一些去找你。”

說罷擡首看向邢雁鴻:“邢三公子,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

兩人在這一刻冰釋前嫌,生死面前其餘都成雲煙消逝,邢雁鴻朝他點頭,一吹口哨,赤霄自林中奔騰而來,邢雁鴻抱住楚心樂翻身上馬,臨走前對塵凡和劉臺牛他們說:“我等你們。”

塵凡點頭,看越來越遠的身影,刺客見施葭銘被人救走,忙要去追,被塵凡他們攔住去路,塵凡看一眼劉臺牛,又看向其他人,突然笑了,大吼道:“弟兄們!殺————”

赤霄跑得快,不出一個時辰就将他們甩開,可邢雁鴻感覺到楚心樂冰涼的身子開始發燙肩上的傷雖然不流血,可毒氣拍不出,憋在身子裏開始發熱。

這樣子無法再趕路,而這條偏僻小道也沒有驿站,邢雁鴻半路上瞧見一間沒人住的破草房子,便停下馬帶人進去。

等升起火,邢雁鴻才看清楚心樂現在模樣,他一張臉煞白,嘴唇烏青,血将大氅染紅一大半。

邢雁鴻把那些沾血的衣裳給他脫下,帶傷的肩膀已經青紫一塊,邢雁鴻無法,只得摸摸楚心樂冰涼的的臉,拿刀把他愈合的傷口又滑開,一點點将毒血擠出來,待擠完,外面的天也已經泛白。

他将自己的外衣脫了給他包上,把昏昏沉沉的人抱在懷裏,讓楚心樂的腦袋靠在他胸膛上,跟哄小孩一樣輕拍他的後背,擡眸瞧一眼旁邊脫下來的衣裳,突然笑了,朝懷裏的楚心樂說:“得,全是你三公子的血,白喝了。”

楚心樂聽得迷糊,只得輕哼一聲。

“易安啊,楚易安。”邢雁鴻輕輕地拍,輕聲地喊,帶着身子搖晃:“還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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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他的,還是楚心樂的一聲輕哼。

他看上去累極了,烏青的唇和煞白的臉像是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被冷汗浸濕的發絲貼在臉頰,勾勒出他的孱弱。

“不能睡,易安啊。”邢雁鴻貼在他耳邊吹氣,弄得楚心樂耳根發癢,可兩只手根本沒力氣擡起來,只能在邢雁鴻怦怦直跳的胸膛上慢慢蹭,又覺得硬,咯人,這才掙紮着睜開眼。

邢雁鴻搖晃的比剛才厲害,見人睜開眼,低沉着聲笑起來,楚心樂擡眼瞧他,火光映在他臉上,線條硬朗的臉上被橙紅的火光與破窗外的陽光融得柔和起來。

不過左側頸上豎一道疤,就在那只鷹眼上,不算大,不仔細看甚至根本注意不到,可那疤還是深紅,看樣子剛愈合不久,應該是剛才打鬥時被劃上的。

楚心樂燒得迷糊,無力地閉眼,想笑可連嘴角都扯不起來,只能自喉嚨裏發出一聲急促的哼聲。

“笑什麽,嗯?”邢雁鴻像晃嬰兒一般左右搖,垂首和楚心樂額頭相抵,鼻尖碰上鼻尖,問:“易安,笑什麽呢?”

楚心樂迷糊地睜開眼,瞧這近在眼前滿是攻擊性的臉,拿氣聲說:“每次......每次遇見你......就沒好事......叫什麽......邢伯鸾......”楚心樂渾身都在發抖,每說幾個字都要喘幾口大氣。

“那你說叫什麽?”邢雁鴻滿有耐心地同他聊,雙眼沒從楚心樂身上離開過,不許他睡過去。

楚心樂覺得口幹,吞口唾沫,接着說:“叫邢......邢運來......吉利......”

邢雁鴻又笑起來,面上的輕浮浪蕩消失殆盡,雙眸裏閃爍亮光,聲音輕,把楚心樂摟緊幾分,心貼心,說:“行,易安只要撐下來,都聽易安的。”

“邢伯鸾......”楚心樂覺得身上黏糊糊的,他張嘴大口喘氣:“熱......”

邢雁鴻剛開始沒聽清,又把耳朵靠過去幾分,這才聽清楚,但是摟得更緊了,聽見楚心樂貓叫的聲音在心上撓,說:“捂汗呢。”

“熱......”楚心樂燒糊塗了,往日那副僞善的皮囊盡數褪去,孩子氣的嘟囔。

邢雁鴻嘆氣,溫香軟玉在懷,風流豔樓的邢三公子能這般坐懷不亂,也算是仁至義盡。

“易安啊,你欠三公子一條命呢,日後得還。”

楚心樂将睡欲睡的眼睜開,又想起自己剛到施家的那場病,倏得笑了,虛弱道:“你怎麽......怎麽和我......夢裏的大哥一樣......”

天穹上的太陽耀眼,殘忍粗暴地融化地上已經污髒的積雪,雪塊消融的叫聲凄厲悲慘。

邢雁鴻聽清他這句話抱着楚心樂搖晃的身子頓一下,在楚心樂看不見的那張臉上是恍然大悟的尴尬與憤怒,他故作無事,垂頭貼進楚心樂,像在親吻,噴出的炙熱似要灼傷楚心樂的臉:“楚易安,那晚不是夢,也不是你大哥,是我給你擦幹身子換上衣裳,三公子平生第一次伺候的人,就是你啊。”

滾燙的熱氣激得楚心樂哆嗦,宿醉的暈眩在腦袋裏叫嚣,透過眼前的迷朦瞧邢雁鴻,光怪陸離的世界都在眼前打轉:“那......那怎麽辦......三公子......易安......還不起呢......”

邢雁鴻身上依舊是楚心樂向往的味道,那是凝露的青草,是清爽的太陽,是楚心樂從未擁有過的念想。

他近乎貪戀地呼吸,大汗淋漓,裹住的後衣被浸濕,楚心樂稍偏頭離開壓制自己的額與鼻尖,朝邢雁鴻懷裏鑽幾分,像在撒嬌。

邢雁鴻以為他又要睡,說:“易安,三公子給你講故事聽。”

“嗯......”楚心樂鼻腔裏發出一聲輕飄飄地回音。

“我身子壯,從沒生過病,個子比大哥二姐竄得都很,我大哥随我娘,清秀,不過聽二姐說,娘生我大哥時得了場病,結果全都移到我大哥身上了,所以他自小身子弱,拿不動刀......眼睛也看不見......從前我小,不懂,他陪我也沒多久,我十二的時候他就離開九原,再也沒見過面。”

驕傲蓬勃的鷹崽這一刻出現前所未有的低沉失落,他從前視大哥為光,是除去他老爹的第二信仰。

“算了,提他做什麽。”邢雁鴻收拾好情緒,垂眸瞧一眼懷裏的楚心樂,發現他半睜眼,聽得入神。

“再給你說說我那個二姐,她那暴脾氣可真是完全随我老爹,除去性子,力氣也像,雖然九原的女子不多,但也沒像她那般舞刀殺人的,白瞎了我娘傳給她那張臉,張口都是訓人的刻薄話。”方才的低落似乎只是一瞬,談及二姐,鷹崽要比以往活泛太多:“我就沒少挨她揍,每次鬧點什麽事,老爹二姐輪排訓,老爹揍完二姐揍,我能長成現在這樣,得虧我自己争氣。”

“噗......”

邢雁鴻說得興起,聽見聲,低頭瞧,病怏怏的人原本慘白的臉憋得通紅,額間的汗珠往下滑。

“聽我挨揍你就笑,易安沒良心了。”邢雁鴻調侃地說,抱着楚心樂搖晃的身子沒停下過,手掌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他的背。

楚心樂不再憋,直接笑出來,窩在大氅裏的手掙紮着要出來,邢雁鴻不許。

“邢伯鸾,我好......多了。”楚心樂說。

“再捂會。”說着呼出口氣:“要是有藥就好了,喝藥總比這樣硬捂強。”

他們就這樣待到正午,可這條路再無其他人經過,塵凡和劉臺牛沒趕上來。

楚心樂肩上的傷依舊傳來細密的疼,頭腦恢複些清明,身上的力氣也好很多,他身上裹緊邢雁鴻的大氅,僅露出半張俊臉,站在破門前朝外看,眉眼的美豔在冬日的陽光和雪光裏顯得清淡許多。

“走吧,該回去了。”邢雁鴻熄滅柴火,走上來。

楚心樂沒看他,也沒回答。

“趁今兒個日頭足,路上也算暖和,就算要日夜不停,也還有一天多的路程。”邢雁鴻哪看不出楚心樂心裏想什麽,但沒說,兩人閉口不提。

雙眼被日光晃得難受,他閉眼,複又睜開,擡頭不顧陽光看着太陽好一會,久到眼眶裏的淚被激出來,他才回過神,擡步朝前走。

“走吧......”

還沒走出兩步手腕被擒住,邢雁鴻将他拉近懷裏,寬闊的肩挺拔的身子把他擁住,擡指給他抹去頰上的淚,又吹聲口哨,只見赤霄奔騰而來,停在兩人身前。

邢雁鴻把楚心樂抱上去,自己上去坐在楚心樂後面,伸手抓住馬缰,赤霄擡蹄朝前路奔騰而去,激起漫天的雪粒,等雪粒塵埃再次飄落在地,已然瞧不見兩人背影,這間破草屋裏,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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