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初遇
四月的夜風都溫和許多,月亮依舊明亮,凜皓見邢雁鴻這個時辰還沒睡覺的打算,便想勸人歇下,誰知道這邊還沒說話,門口就悄無聲息地進來一人。
邢雁鴻看見人也不吃驚,倒像是等人來一樣,笑着說一句:“易安,來得好晚。”
楚心樂瞧上去和平時沒兩樣,可若是細看,便能發現平常上勾的嘴角此刻正向下垂,他沒理邢雁鴻,倒是凜皓覺得眼前這位美人那雙帶刀的眼要剜自己,止不住要打抖。
凜皓垂下眸,楚心樂倒熟來熟往地走上前從邢雁鴻手中拿起那杯要喝的茶,居高臨下地看他。
“看來是春風暖渾了三公子的腦袋,來教訓我的人?”楚心樂勾唇,燈火映在他的眉骨,勾出幾分冷淡,眼下的紅痣越發顯得輕蔑。
邢雁鴻頓在半空的手收回來,兩個人離得很近,邢雁鴻由于坐着屈起的膝蓋頂住楚心樂的膝蓋,感覺到身前的人身上壓抑的怒氣,緊繃的肌肉自膝蓋漸漸迸發。
“易安,他身上刺太多,我這是在教他。”邢雁鴻直視那雙含情眼,像在哄小孩。
明明二人差不多大,楚心樂甚至要比邢雁鴻大些,可他這種無奈寵溺的神情,總能讓楚心樂想起楚松存,那不是反感,是一種沒由來的依戀,仿若昨日,又若深淵,楚心樂厭惡自己這種慢慢入套的感覺。
“我的人,我自己會教,邢伯鸾,管好你的嘴,看好你的人。”楚心樂向後退兩步,看向一旁直立無言的凜皓,又瞥一眼邢雁鴻,兩人之間的氣壓擠得凜皓有些窒息。
邢雁鴻不明白這人為何生那麽大氣,蹙眉道:“不然呢?”
楚心樂将手中的茶杯徑直摔在凜皓身前,脆弱的瓷器碰上剛硬的土地,瞬間四分五裂,破碎聲在寂靜的深夜裏尤為刺耳。
“再有的話,卸他兩只手。”楚心樂笑眯眼看凜皓,卻是對邢雁鴻說話,警告意味随地上杯中茶香彌漫開來,緊裹住凜皓。
楚心樂說罷轉身,大搖大擺地走出屋,消失在黑夜裏。
一陣夜風順敞開的門吹進來,搖晃着一豆燭火,邢雁鴻漆黑的眸子更加深沉,與凜皓對視一眼,又移開眸子看地上凄慘的碎片,一聲嘆息:“啧......看來易安真生氣了......”
豎日一早,施郝銘就過來吃飯,不過這次不是他一人,楚心樂看見他身後跟了個孩子,個頭只到施郝銘的腰,兩只小手緊緊拽住施郝銘的衣擺,聽話地跟人走,膽怯謹慎地望着楚心樂。
“這是......”楚心樂無辜地眨眼,朝施郝銘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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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郝銘把小孩從身後領出來,那孩子白白淨淨,濃眉大眼,雖然看動作有些膽怯,不過臉上強裝鎮定,活像個小大人。
“二哥,這是小弟。”施郝銘說。
“......”楚心樂聽說施家一共四個兒子,沒有女兒,看來這個就是最小的。
楚心樂見施郝銘沒有直接說名字的打算,而自己要是問,到在這個弟弟面前顯得自己目中無人。
施甄冥......施葭銘......施郝銘......
難道......
“施懷銘?”楚心樂小心翼翼發出自己大膽的猜想。
“......”
氣氛在這一刻降到冰點,連外面的太陽也暖不熱。
“二哥,是施林玲。”施郝銘妥協一般,本來以為二哥能多少對自己弟弟的名字有些印象,然而他知道,自己高估了。
楚心樂颔首,發自肺腑地贊美一句:“這名字不錯。”
“我起的......”施郝銘小聲說。
“你?”楚心樂讓兩人過來坐下,今日的早飯簡單些,不過倒算豐盛。
楚心樂拿起筷子給施林玲夾一塊蒸肉放粥裏,施林玲依舊拘謹,雙眼看施郝銘,施郝銘點點頭,朝他說:“這是二哥,你沒見過面,是好人。”
施林玲這才轉頭朝楚心樂禮貌一笑,露出和楚心樂差不多的梨渦,伸出小手拿起瓷勺喝粥。
“玲兒和我是一個娘,娘生下玲兒,身子虛沒撐住,家主一次都沒來看過,只在玲兒一歲多時送來碗補藥,所以玲兒一直跟着我,眼看他越來越大,我也就随便叢書裏找了個名字給他。”施郝銘說得不以為意,像是已經說過千百遍,唠家常一樣。
楚心樂瞧一眼乖乖喝粥的施林玲,又想起這些時日施郝銘總要把在自己這裏吃過的剩菜帶走,腦袋裏也清明不少。
“以後帶他來這。”
“什麽?”施郝銘拿筷子的手頓在半空,楚心樂清楚地看到他面上閃過許多神情,雖然只是一瞬,但楚心樂詫異竟然有一絲的悔恨。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弟弟,做哥哥的,就該照顧你們。”楚心樂輕聲說。
施郝銘沒再說話,他垂下眸子,專心吃飯,濃密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情緒,看不出在想什麽。
“二哥......”就在楚心樂以為對話到此結束時,施郝銘帶些抖的聲音響起,他擡起眸子,平靜淡然地看向對面楚心樂,說:“謝謝你。”
一入春,白天開始變長,顯得時辰也慢下來許多,熱浪忍受一個寒冬,大有卷土重來之勢,僅是四月,稍微動一動,都要出一身的汗。
這些時日施林玲沒了剛見面的生疏,和其他人玩得很好。
楚心樂還在屋裏喝茶,瞧院子裏施林玲和霍剛踢毽子,塵凡在不遠處練劍,一邊還有玉蓮青竹鼓掌叫好,惬意悠閑許多。
誰知這杯茶還沒品完,就見施郝銘心情舒暢地邁着步伐接過霍剛踢出去的毽子又踢給施林玲,躲過塵凡揮出去的劍朝屋裏來。
“瞧你今兒個這樣,來得路上撿銀子了?”楚心樂将茶杯放回桌上,他把大氅脫了,只穿幾件厚衣裳,襯得臉白淨。
施郝銘拉過凳子在楚心樂一邊坐下,興許是跑累了,自己倒杯茶,一口氣悶下去,才說:“你猜。”
楚心樂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到底有什麽事能讓他這般開心,便随口問:“難不成你可以出去了?”
施郝銘開始賣關子,點頭又搖頭,說:“差不多。”想讓楚心樂接着猜,可少年心性總是耐不住,還沒等楚心樂開口,自己就沉不出氣一股腦說出來:“咱們施府要辦春日宴啦!”說着又想起他哥什麽都記不得,便狐疑地多問一句:“二哥,你知道春日宴吧......”
那三個字宛若一把利刀從楚心樂耳膜刺進去,一直戳爛他的內腸直通心髒,血液一瞬間凝滞,他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呼吸。
春日宴......那明明是楚家的習慣!
也正是因為那場春日宴,楚家才鬧得被中原其餘六洲謾罵———
楚家還在時,每年的春四月都要辦一場春日宴,宴請其餘世家前來,幾年前楚家已經大展風頭,機關暗器術讓其餘幾大世家幾乎無力招架,而并入暮家的善算,更是令其餘世家虎視眈眈,而楚家當家楚天令明知如此,卻依然要設宴。
那日天還未黑,其餘世家依然陸續趕來,他們面上堆笑,卻各懷鬼胎,只有楚松存能跟随楚天令出席宴會,而其餘中原都知道楚家有個小兒子,但從未見過模樣。
那夜酒過三巡,氣氛本該更加升騰,但是宴上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除了一些客套話,也再無其他。
邢雁鴻當時愛玩,邢淩君一個沒看住,這混小子就看不見影,而邢煙平喝點酒就總愛往外說實話,邢淩君只得待在邢煙平身邊。
不怪邢淩君和邢煙平總愛揍邢雁鴻,一個看不住,邢雁鴻就跑到後院小河邊上要抓魚,琴川是水城,就連楚府裏都橫貫一條小河,一到春日,那些上游的魚就往這來。
邢雁鴻看見那些鱗片發光的金魚眼睛都發直,伸手就撈,也不管河邊濕泥是不是滑,誰知道一胳膊伸出去,魚沒撈住,自己也給帶下去。
河流不淺也不深,奈何九原最缺的就是河,邢雁鴻不會游泳,一下子就慌神,在水裏撲騰,可天太黑了,大部分下人都去前院宴上伺候,沒人肯留心這邊發生什麽,而邢雁鴻跑出來沒叫人跟,此時簡直孤立無援只有死路一條。
他張嘴想喊,可嘴剛張開,水就灌進來,一股子魚腥味醺得他只反胃。
“誰?是誰在那?”河邊傳來聲小心翼翼的詢問。
邢雁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不管不顧地喊:“救命!救命啊!我,我不會游泳!”
後面發生什麽他似乎記得沒那麽清楚了,只知道不遠處傳來一聲落水聲,緊接着自己腰上圈了個手,一使勁,把自己給帶上岸。
他把嘴裏的鹹腥都咳出來,依靠不遠處的燈籠朦胧地看清眼前救自己的那人模樣。
是副明亮的長相,眉眼間透出熠熠生輝的光芒,那雙眼中始終有光,是邢雁鴻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光。
“你是誰家的,怎麽跑到這來了?”那孩子擰幹濕透衣衫上的水,又把臉上的水抹幹淨,剛才帶邢雁鴻上來太肥體力,導致他現在還在喘。
邢雁鴻沒回答,雙眼直直盯住眼前人,像是要把他印在自己腦海中,他問:“你是誰?你是這的人嗎?”
“我?”男孩沒想到他會反問,看上去有些茫然,他張嘴想告訴邢雁鴻自己是誰,可話到嘴邊又像是什麽也記不起,他的神情恍惚又痛苦,掙紮又隐忍。
“阿樂!”身後不遠處傳來喊聲,被叫阿樂的男孩回身,朝那邊答應一聲,又回頭看向邢雁鴻。
“你快點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沒等邢雁鴻阻攔,阿樂一溜煙地跑進黑暗裏,輕快的步伐帶走邢雁鴻所有的害怕,只剩下一絲尚存的回憶。
直到現在,邢雁鴻依然無法忘記那雙眼中的光,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潛進楚心樂的裏屋,聽施郝銘興高采烈地談春日宴,而楚心樂則一句話不說。
他們兩人心知肚明,就是那場春日宴,成了楚家致命的打擊。
邢雁鴻拖着濕透的衣跑到邢淩君身邊,還沒等邢淩君開口兇他,只見其他幾大世家的下人急急忙忙從外面跑進來,同自己家主說些什麽,所有人面上神情都變了,僞善的笑撕破,露出真正的那張嘴臉。
“楚家主,還記得前幾日民女被害一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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