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叛徒

狂風呼嘯,暴雨如注。

地牢裏的燭光照得整個石壁昏黃暗淡,施恩擇顯然有備而來,他也許在楚心樂還沒進來時就已經在這裏候着,層層疊疊的包圍使得孤身一人的楚心樂毫無優勢,他看上去總是那麽從容不迫,可施恩擇知道,像楚心樂這種走一步算三步的人,表面越是從容,他內心越是沒底。

“看來我身邊已經有人提前告訴你了。”楚心樂摩挲手腕,表面的坦然似乎帶着不同以往地隐忍,甚至是失望透頂。

黑暗處又出來兩人,她們模樣清麗,前者被粗麻繩反束住手腕,後者面色陰狠地把前者推倒在地。

正是玉蓮和青竹。

相較于玉蓮的謹慎小心和心思缜密,青竹倒顯得迷糊懵懂,從前在院子裏一直跟在玉蓮後面,大大咧咧的,活像個沒心沒肺的妹妹,可誰能想到,陰暗潮濕的地牢裏,妹妹把姐姐反捆住抓起來,又無情地推在冰冷的地面上。

玉蓮依舊是沒回過神地驚恐,她惡狠狠地回頭瞪青竹,嫌棄地朝其啐一口。

“這小丫鬟怎麽着也陪了你将近兩年吧。”施恩擇漫不經心地打量自己纖長的手指,說:“要是死在你面前,從前一眼不眨殺了薛成繼的鬼王,會不會也能感到一點痛心?”

玉蓮倏得轉回頭,她臉上帶些淤青,顯然是被打出來的,扯動一下嘴角整張臉都疼得猙獰,可她依舊大聲朝楚心樂喊:“主子!不管怎麽樣,您都是我的主子!奴婢的命不值錢,主子別管我!啊!”

還沒說完,在她身後的青竹直接一腳踩上她的腰,把人碾在積水的硬地上。

施恩擇沒說話,他肯定楚心樂絕對逃不出去,,他在等這人的回答。

水滴一聲聲敲打,在諾大的地牢裏傳出回聲,楚心樂看似不經意地轉動眼珠,實則打量地牢的地形,四處皆被頑石牢牢箍住,只有施恩擇身後唯一的一扇門,就算他能繞過施恩擇輕易地出去,也絕無法将玉蓮一同帶出去,就算拼盡全力能出去,外面的施家兵他不清楚數量,更不知道有無弓箭手,施恩擇擅制毒,那些兵器碰上一點都不行。

“那些豬血,其實就是人血吧。”楚心樂直接了當地說。

楚心樂原先也想錯了,若只是那些餓死了的流民之中的毒,那絕不可能導致如此多的人染上喘鳴,那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只有更多的屍體,是施恩澤抽幹血埋在那的屍體。

施恩擇沒想到他會在将死之時問出這些事,不過看在他為自己除了侯府的份上,他大發慈悲地回答:“不錯。”

楚心樂摩挲的兩只手陡然一頓,他擡眸,隔着火光與施恩擇四目相對:“所以那些幹屍......包括當年楚家的那些......”楚心樂聲音中的酸澀與憤怒被他壓抑,眼前又閃現回楚家被衆人辱罵狼狽不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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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楚府上下沒有一人敢出門去,楚天令再三叮囑禁止楚家所有人與外界百姓發生沖突,可琴川的百姓們只要見到楚家任何一個人,不管不顧朝其丢菜葉,大聲辱罵,更有甚者幾乎擡棍就打,他們不能還手,只能躲着不出。楚家在中原的聲勢威望一敗塗地,他們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直至後來深夜裏那場突然冒起的大火,連帶着楚家所有在罵聲中全部燒成灰燼。

“是你和薛成繼......”楚心樂垂于身側的手倏得握緊,青筋突起,十年前那場血腥殘忍的陰謀終于從漆黑裏浮出水面,它帶着即将沉入海底的腐爛惡臭又重新被挖出來,楚心樂幾乎在這一刻就想要了施恩擇的命,他要将人千刀萬剮,要把他五馬分屍,什麽狗屁好德善施的施家!什麽與世無争的施家主!

楚家當年展露頭角,最先想要他死的就是施恩擇!

楚心樂恨自己為何現在才理清楚,他狠自己太傻,當他發覺薛成繼是當年放火滅楚家的其中之一時,他就知道不止薛成繼一人,他甚至懷疑過邢煙平,可他唯獨落了施恩擇,他裝得太好了,什麽一心只放在煉藥上,全是借口罷了。楚心樂想,施恩擇之所以能看起來那麽年輕,也必然與那些藥有關。

“誰讓楚天令是個死腦筋,他明明可以與我一同長生不老,成為中原最強盛的世家,可是呢?他卻不願聽我差使,還要将他挖到的那點事公之于衆,他擋了我的路,楚心樂,你們該死。”施恩擇面目開始猙獰,他雙目大睜,似乎想到楚家被火海吞噬時的慘狀,他猙獰着愉悅。

“所以你趁春日宴把琴川的女子全部迷暈帶走,一年又一年,直到你發覺時機成熟,便趁那年的春日宴在楚家後院埋上一具備好的幹屍,夥同薛成繼挑起争端,使得楚家成為衆矢之的......”楚心樂覺得口幹舌燥,他胸腔中的怒火不斷上湧,說出的話幾乎是一字字逼出來,“之後......趁着深夜,神不知鬼不覺地用你制出的毒藥吹入每個熟睡的房中,可惜你落了我這個世人從未見的二兒子的房間,當時大哥他們也在我那......”

“是了,當我得知你殺了薛成繼又回到琴川時,我有過殺意,誰能想到你藏得那麽深,又偏偏藏在仇人家裏呢,不過不用我動手,只要中原都知道你楚心樂三個字,其餘世家包括薛蠻,絕對不會放過你。”施恩擇順着他的心意把一切都說出來。

獄中燭火爆開的細微聲只有一瞬間便被隐在轟鳴的雷聲中,地牢裏空氣稀薄,楚心樂幾乎覺得喘不上氣。

“可惜我又回來了,借你兒子的身。”他笑起來,像是已經不顧一切後的決然坦蕩,轉動眼珠看向站在施恩擇一旁一聲不吭的黑鬥篷:“我猜你放在我身邊的,應該不只青竹一人吧。”

雷聲一個接着一個在陰沉的天空中不同盤旋回蕩,施家旁邊的府院已經炸開鍋,邢雁鴻身披蓑衣擡起擎蒼刀橫擋住施甄冥劈下來的一擊,凜皓正與阿雷不相上下,邢雁鴻已經打出府外,可自己只有不到四十個人,不管怎樣都難敵對方幾百有餘的施家兵。

不管他再怎樣抵抗,邢雁鴻知道,自己的敗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

暴雨的沖刷使得拼殺的速度放慢,可力氣卻因此消耗得更快。

施甄冥勝券在握,他從來到只在剛開始說了那麽一句話,之後的厮殺變成重頭戲,沒有任何要說的,雖然邢雁鴻是只難馴的鷹,可他已經勝了,就算這鷹再難馴又怎樣,它不過只身一個,而獵人有無數支利箭,他只要把這只鷹圍困在這一小片地方,那擊殺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邢雁鴻雖然人少,但個個都是訓練出來的死侍,無論力量還是功夫遠在施家兵之上,他們早就在這汝南按耐不住,他們身軀裏留着九原的血,個個是铮铮鐵骨的漢子,他們殺紅了眼,誓死要保衛自家主子的安危。

凜皓在暴雨中大吼,雨水倘過他的帽檐,抹掉他的冷漠,壓抑到極點的人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弟兄們,咱們要跟主子一起回九原!”

殺紅眼的死侍齊齊高喊,他們刀起刀落,帶出一條血紅的水流,又被大雨沖洗幹淨:“跟主子回九原!”

源源不斷的施家兵阻斷他們再次向前的道路,邢雁鴻硬是殺出條血路來,可他的力氣已經快要耗盡,周圍其餘人亦然,他們身上多多少少已經帶了傷,有些撐不住,被施家兵鑽了空子前後夾擊,身重數劍,倒地不起。

原本只有四十幾個的人瞬間變成十幾個,邢雁鴻一刀砍向施甄冥,他看見不遠處的凜皓也撐不下去,阿雷開始劇烈反攻,邢雁鴻心中大叫不好,他見過阿雷的招式,根本是毫無章法風格狠辣,若是凜皓有力氣還是他的對手,可凜皓如今力氣用盡,只有被打的份。

閃電直劈下來,粗暴地撕扯開烏雲滿布的天。

“施葭銘應該是個好騙的性格,而他最聽的應該也是自己最親之人的話,我想施葭銘跳河也是被你慫恿,我說的對嗎?施郝銘?”楚心樂看向一直帶黑帽之人。

那人顯然有明顯的身體繃緊,僅是一瞬間又松懈下來,他擡臂掀開自己頭頂的帽子,露出那張滿是少年氣的臉,那張會在楚心樂面前撒嬌耍賴的臉。

那是從始至終一直欺騙他的施郝銘。

他只是摘下帽子,低頭站在施恩擇身旁。

“想不到,我的好弟弟,剛開始覺得你是施甄冥的人,沒想到啊,施甄冥都被你耍了。”

“能怎麽辦呢,好歹是我的兒子,就該聽父親的話不是嗎?”施恩擇擡手贊揚地拍了拍施郝銘的肩。

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楚心樂俨然沒有什麽好說的,他輕笑出聲,看一眼青竹玉蓮,複又轉動眼珠看向施郝銘。

楚心樂從來不想懷疑他。

“楚心樂,該去下面找你的家人了。”施恩擇陰沉着臉,周圍劍刃拔出摩擦鐵甲的聲音交錯,楚心樂閉上眼,複又睜開,他笑了,瞧上去游刃有餘:“我可是答應伯鸾要與他在城門彙合呢,施恩擇,該下地獄的是你。”

阿雷的劍斬開大雨,朝凜皓砍過去,凜皓被他踹得一個踉跄,頭上遮雨的蓑帽在厮殺中掉在雨中,傾盆大雨令他睜不開眼,冰冷的劍光閃過他的眼,邢雁鴻剛想上去卻被施甄冥攔下。

那一劍自頭頂劈下去,凜皓必死無疑!

“主子!回到九原能否幫我給家主請個罪!凜皓護主不利!甘願領罰!”他閉上雙眼,沉重的手再也擡不起刀,他用盡最後的全力大喊。

邢雁鴻雙眼通紅,他吼出的聲音帶啞,一刀刀擋住施甄冥猛烈地襲擊:“不行!自己的罪,自己回九原去領罰!”

啊......

凜皓嘆出口氣,他已然感覺到劍刃逼近,嘴角突然勾起來。

不行了,主子,凜皓真的......不能跟主子回去了......

又是一聲炸響的悶雷,阿雷的劍沒能劈下去,遠處傳來接連不斷的馬蹄聲,塵凡眼疾手快,擡手擲劍擋去阿雷致命的一擊,凜皓瞬間睜開眼,只見塵凡騎一匹馬牽一匹馬過來,在靠近凜皓時松開手,兩人像是心靈感應一樣,凜皓動作流利地翻身上馬。

身後還有霍剛和劉臺牛他們,霍剛牽着赤霄,他把馬給邢雁鴻,揮劍抵住施甄冥的攻擊。

邢雁鴻翻身上馬,以劉臺牛為首的施家兵要比施甄冥的人多得多。

施甄冥本就沒帶那麽多人,更沒騎馬,已經是勝券在握的事,誰能想到半路殺出他們一行人?!

塵凡抽出背後的弓箭朝天上發出鳴哨。

他大喊:“我主子說了,要平安地把邢公子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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