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暮家

燕都城雖大,但暮府還不如琴川當年的楚家大,暮懷雨正坐在裏屋喝茶,他身着一身月白色長袍,頭發高高束起,正襟危坐,威嚴的面上透出一股蒼老,他抿口茶,将茶杯放下,只覺右眼皮突突直跳,他長嘆一口氣。

暮修煙心思缜密,他發覺出自己父親的憂愁,便問:“父親為何長嘆出氣?”

大門緊閉,敞開的屋檐透進來些許亮光,投向暮修煙白淨清秀的側臉,一雙平直眉微蹙,像是擔心暮懷雨。他們暮家從未與其他世家交過好,一直保持中立的狀态,從前和楚家算是交好,但楚家的那場大火實在來的突然,一把火便燒走暮懷風和暮竹校,暮家只剩下暮懷雨和暮修煙,而這塊石頭這些年一直壓在暮懷雨心上,壓白了他的頭發,也壓彎了他的腰。暮修煙自那時起才發覺自家父親要比自己想得脆弱許多,都道他們暮家神機妙算,可算來算去,還是丢了老友,失了親人。

“許是近來秋去冬來,夜裏忽然冷下去,睡不好,所以眼皮也直跳,心中揣着點不安。”暮懷雨又是一聲嘆息。

兩年前暮懷雨得知薛蠻同雲庭柯要去琴川讨伐楚心樂時,便派暮修煙前去阻攔,可誰曾想到最後竟是被邢雁鴻給......

暮修煙也瞧出暮懷雨的心悸,他溫和地輕聲說:“前些日子我從汝南帶回來些安神的草藥,晚些時候吩咐劉叔去熬,父親睡前喝下,再加床薄被,或許會好些。”

暮懷雨沉默地點頭,不斷思索這句話,心髒猛地一跳,像是從中抓住什麽關鍵字眼,他目不轉睛地看向暮修煙,問:“你去汝南?”

暮修煙前些日子正好辦事回來路過汝南,聽聞汝南草藥卓絕,便多繞了些路去買了些回來,想起來還一直沒告訴暮懷雨,便趁現在說:“前些日子父親吩咐我去做事,回來路過汝南剛好買些。”

“那你可曾發覺出汝南有何不對勁之處?”暮懷雨問。

“不對勁?”暮修煙像是明白什麽,不過他路過時只是去買些草藥,沒多做停留,自然沒有注意到什麽,他要頭,問:“父親,發生何事?”

暮懷雨移開眼,他擡眸看向房頂的橫梁,漆黑的檀木堅硬壓迫,他順着房梁一路看向窗外,今早太陽出來了,可沒多久又消失,沉雲遮擋,這天又陰下去,灰蒙蒙的,好似壓在頭頂。

“那位邢家三公子決不甘心被囚在汝南,兩年了,他也該沉不住氣了。”暮懷雨喃喃道。

暮修煙剛想說話,便見應該守在城門上的老兵跑回來,他跑得快,一路風塵仆仆,見到家主連咽幾口唾沫,才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禀,禀報家主,城門外浩浩蕩蕩來了一大群人,說要進城,屬下站在城牆上,離得遠,看不清下面的人,不過為首的那個男子看上去,看上去......”

“說。”暮修煙道。

那老兵這才猶豫不定地說:“看着像邢家的三公子。”

屋裏的氣氛突然沉下去,暮修煙和暮懷雨皆是心中一個咯噔,眸子微密,父子兩人對視一眼,暮修煙回頭直視老兵,窗外的白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臉上帶着僵硬,他确定地問:“你可看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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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兵守在燕都已經近五十年,九原去汝南的必經之地便是燕都,他看邢雁鴻也有幾次,再加上邢雁鴻生的出挑,氣勢威嚴,見一次就忘不掉,更何況見過不止一次,那老兵本來還在反複不定,但最終還是确定的點頭。

“不只如此,三公子懷裏還有個男人,那男人自稱是,是......”老兵擡眸看一眼正坐中間的暮懷雨,權衡利弊,又開始支支吾吾。

暮懷雨煩悶地皺眉,擡指揉太陽穴,說:“直說。”

那老兵有了底氣,這才說:“自稱是家主的親侄子,楚心樂。”

***

燕都城門外,楚心樂百無聊賴地依在邢雁鴻懷裏,他的臉色要比昨晚好很多,不過薄唇依舊泛白,他懶洋洋地勾起唇,看見邢雁鴻牽出缰繩的手,突然起了逗人的興趣。

赤霄在原地不停踱步,呼哧呼哧地喘氣,邢雁鴻勒住缰繩的手因為用力而暴起青筋,在手背上曲折地蔓延開,像是拿筆勾勒上去的綠水,楚心樂本來雙手扶在邢雁鴻摟在他腰間的那只手背上,他趁邢雁鴻不注意伸過去一只手,拿指腹延手腕的脈絡一絲絲向上摩挲,手剛放上,便感覺到邢雁鴻手背繃緊,摟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收緊,楚心樂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但玩心大起,他勾起唇,輕描淡寫地從寬大的手背摩向關節,再自關節向着指尖,之後便五指與之交插握緊了,不老實地用指尖滑邢雁鴻的手心。

本來繃直的大手瞬間反轉牢牢按住楚心樂不聽話的手,化被動為主動地十指相扣。

那只造作的手被抓住,始作俑者也不心虛,一副與我無關地模樣,望前方緊閉的城門,随口說:“這燕都城也太大了,回暮府報個信都要這麽久。”

他本來就是調侃,聲音也小,除去邢雁鴻沒人聽得見。

楚心樂發覺腰上的手更緊了,他身子朝後與邢雁鴻之間不留縫隙,後腰碰上個精神的東西,瞬間激得楚心樂後背汗毛倒立,順着後脊梁骨那麻感直沖後腦,就算離那夜已經過去将近八個多月,可邢雁鴻的霸道莽撞以及野蠻又磨人的感覺卻絲毫沒消失,那次被邢雁鴻翻來覆去欺負狠了,直接暈過去,第二日連下榻都困難,如今想想都後怕。

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只大手不容反抗地掐一掐他腰上養出來的軟肉,濕.潤炙.熱地聲音輕噴在他耳邊:“好玩嗎?”

楚心樂自然能覺察出沙啞嗓音裏的危險,不過該死的勝負欲不允許他有一絲一毫的退縮。

“好玩。”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震驚坦然,然而耳根泛起的紅痕早已将他出賣的一幹二淨。

在邢雁鴻面前,游刃有餘的楚心樂仿佛未經世事的稚兒,他不擅長對付這種關系。

他這不算漫長的歲月裏經歷過很多,對于自己哥嫂們的敬佩,對楚天令和暮懷風的敬仰,對于李漣漪的親情,又或者是霍剛塵凡他們的主仆師生之情,再或者對于薛蠻......楚心樂經歷過友情和親情,但唯獨沒能體會過愛情,他對于情愛的認識少得可憐,本心使他想要靠近邢雁鴻,剛開始他曾反抗過,但他發現反抗毫無作用,楚心樂不是個矯情的人,既然本心如此,那便遵從,可現在呢,他們似乎把情愛中的事全做過了,但楚心樂依舊無法推心置腹地應付邢雁鴻。

耳邊的輕笑如一陣風将楚心樂從神識裏拉回來,邢雁鴻的輕笑裏帶着一聲隐忍的嘆息,就這麽溫柔又輕浮地戳進楚心樂的心:“易安啊,三公子忍得好辛苦。”

“......你可以不忍。”楚心樂沒頭沒腦地接話。

耳根泛紅的炙熱處落上冰涼的親吻,楚心樂回握緊邢雁鴻的手,與他依偎在赤霄上。

“等你身子養好了,我就讓你下不了床。”

邢雁鴻明顯發現懷中人僵直身子,他忍不住輕笑,在懷中人幾乎要兵荒馬亂的時候松開他,楚心樂剛想回頭說點什麽,便聽見沉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悶響地推開,鎖鏈聲牽扯繃直,楚心樂在看到出門而來的那個身影時瞬間抿起唇,而暮修煙在看見楚心樂時,只是生疏地感覺驚豔,而略過楚心樂看到身後的邢雁鴻時,暮修煙則警惕地眯起眼,步伐越發緩慢沉重。

暮修煙并沒朝前走太近,他謹慎地在出城門時停下,只聽站在他身邊傳信的守城侍衛大喊:“誰是暮當家的侄子!站出來!”

楚心樂推開邢雁鴻摟在腰間的手,要下馬,又被邢雁鴻扯住,兩人對視,楚心樂瞧出邢雁鴻的不悅,安慰道:“無妨。”

“我和你一起去。”邢雁鴻說。

楚心樂輕笑,聲音裏帶着黏膩地調笑:“你把人家弟弟殺了,你瞧他看你的眼神。”他說着瞥一眼遠處繃緊的暮修煙,邢雁鴻自知理虧,但還是極力要求同去,楚心樂原本不想理他,直接下馬,誰能想到邢雁鴻也下馬,緊跟他身後,同他貼緊。

凜皓塵凡等人看見便想起來追上去,緊帶着後方群兵也要起立,可惜被邢雁鴻一個手勢給止住,凜皓塵凡不放心自家主子,欲言又止,可主子又命令其待在原地,兩人只好眼睜睜地看自家主子過去,神色緊張,注意周圍一舉一動,看那架頭,稍有不對便會拔劍而上。

不止他們,暮家兵也面面相觑,做好準備看二人一步步走過來。

楚心樂和邢雁鴻在兩米外停下,暮修煙一直注視楚心樂,然而他并不傻,自己弟弟長什麽樣他當然清楚。

“暮當家的侄子?暮懷風的兒子?”暮修煙諷刺地問。

楚心樂點頭一笑,“我若不這樣說,暮公子又怎會親自出來見我?”

暮修煙眯起眼,漆黑的雙眼裏看不見亮光,神情沉下去,開口的憤懑遮擋不住,“你騙我?”

楚心樂搖頭否定:“不是騙。”之後便不再笑,神情變得嚴肅,看向暮修煙的雙眼裏透着認真,“我知道楚心樂的一切,包括楚家滅門的真正原因。”

風在這一刻靜止,楚心樂抓透了暮家人心向楚家人的弱點,開門見山直擊命門。

暮修煙神情越發沉重,還未開口,便聽那人談出自己的條件。

“作為交換,讓我的人全部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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