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祝清晏醒過來的時候,左樂已經離開了,在他腦門兒上留了一張寫着“謝謝”的便利貼。

自己這算是趁人之危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但左樂明明知道自己是誰,而且她也願意,所以應該不算吧……

那自己是不是還有希望?

這樣的想法讓他忍不住一陣狂喜,但摸着旁邊已然空蕩蕩卻還殘留着一絲體溫的床單,他又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想要看看時間,卻發現上面有85個未接電話,微信未讀信息也到了99+,但一夜的靜音讓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最後一個電話是10分鐘前左融打來的,看到這個名字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該怎麽跟這位姐控的大佬解釋,自己睡了他姐姐呢……

正在考慮要不要去負荊請罪時,左融的催命電話又打了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算了,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先找個理由摺過去。

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喂,左融,我剛起,什麽事兒啊?”他說完還裝着打了個呵欠。

“你人在哪兒呢?我們找了你一晚上,你也被綁架了?”左融想起了自己的經歷,不由得有些焦急。

“沒有沒有,我就是昨兒晚上有點兒累了,在酒吧附近找了個酒店住了一宿,手機靜音了什麽都沒聽見,這不剛起床。哥兒幾個為我擔心了,實在是對不住!”祝清晏發現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真不是撒謊的料。

“行了快回來吧,下午還有課呢。”左融沒和他計較,只要人沒事兒就行。

祝清晏穿好衣服,把那張便利貼細細捋平收進錢包裏,滿心歡喜地回學校去了。

但左樂就沒這麽高興了,本來計劃得好好的,過了這天晚上祝清晏應該就能對自己死心了,卻沒想到節外生枝,不僅沒甩掉,竟然還連床都上了。

她站在窗前抽煙,想到這些,覺得自己有些禽獸。

而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的左融,看到一心想做自己姐夫的祝清晏匆匆趕回來,不知道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因為天氣冷,他的臉紅撲撲的,帥氣的面龐上竟然還露出了一絲羞赧。

一整節課上,祝清晏都魂不附體,就連腦子缺根筋的趙陽陽都看出來他不對勁了,但問他又什麽都不說。兩個同床共枕的室友也想不明白,這小子怎麽在外面住了一晚上傻了,難不成他……出去嫖了?

左融沒再搭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頓時皺了下眉頭。

今天淩晨他卡着點發了一條“生日快樂”的朋友圈,配圖是一張左樂幾年前的照片。那是她第一次騎摩托車時拍的,笑得見牙不見眼,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看起來還有些稚嫩。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點贊裏面有一個加缪的頭像。

那種失控的感覺又一次洶湧而來,讓人窒息。

左融一直不願意承認,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對別人動心,而且那人還跟自己一樣是個男人。

這一切都顯得荒唐,又讓他害怕。

下午第一節 課過後就沒課了,趙陽陽提議去體育館叫上盧人傑,四人一起去隔壁T大逛逛,順便嘗嘗他們的食堂,兩人紛紛表示同意。

然而踏進T大校園的那一刻趙陽陽就有些後悔,他撅着嘴說:“我們應該去對面R大的,這兒的女生比咱們學校還少!”

不過來都來了,其他三人也不是沖着看美女來的,只是單純想參觀一下友校,便拖着趙陽陽繼續往裏走。

這越走小趙心越涼,果然美貌與智慧兼得太難了。

如今已是深秋,總有涼風會從領子那兒鑽進去,四下裏的樹木倒是一副溫暖的顏色。

左融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麽左樂總是說“秋天要塗楓葉色的口紅”。大抵只有這樣的顏色,才配得上“秋意濃”三個字。

走到一座小橋邊時,四人停下了腳步。很多人圍在這裏,和其他地方相比顯得格外熱鬧,看樣子是一些人在寫生。

他們也好奇地湊上去看了看,見那幾個人支着畫板,手指上下翻飛,正用水彩記錄着秋天。

左融站在他們背後靜靜看着,這樣的場景他很喜歡,安靜,不吵鬧。

每個人都不是十項全能的,而老左家差的這一項就是畫畫了。左樂和左融小時候都有過被國畫興趣班勸退的經歷,就連完全以盈利為目的的培訓機構都不得不承認,這姐弟倆實在是沒有繪畫天賦。

人嘛,總是對自己缺少的東西有執念,因此左融從小就對會畫畫的人高看一眼。當時那個給自己畫畫的學長也是,要不是因為他畫畫很好看,長得再帥也不會記住他的名字。

想到這裏他仔細看了一下自己眼前的人,這個背影越看越熟悉,總覺得很像那個人……

“陸離學長?”左融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眼裏瞬間盈滿了笑意。看到眼前這位闊別一年多的小學弟,他很高興,“左融?”

是了,沒認錯,正是當年那位畫畫的學長。他還是那樣優雅,一看到他就會覺得,這樣的人,就是為藝術而生。

左融示意他繼續畫,自己跟朋友要繼續逛逛。

于是陸離也沒留他,兩人交換了一下聯系方式,約着一會兒吃完飯去咖啡廳聊聊天。

四個人便繼續往前走,趙陽陽問他:“融融,你認識那人?”

“嗯,是高中的學長,沒想到這麽巧。”左融踩着地上的落葉。

“他長得可真好看,比女生還漂亮。融融你以前的朋友都是這種水平的嗎?我是不是拉低你朋友圈的平均顏值了?”趙陽陽有些擔憂。

“他不算是朋友,認識而已,我朋友只有你們三個。平均顏值的話,嗯……祝清晏能幫你提上去。”左融回答得很認真。

祝清晏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話逗得捂着肚子笑個不停,招來了趙陽陽的一頓短拳。

T大的食堂其實也不錯,但四人私心都覺得還是自己學校的好一些。

還有一點不太一樣的是,在這樣一所陽盛陰衰的學校裏,左融一進入熙熙攘攘的食堂竟然還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

“這些男的像是要把融融吃了一樣,你瞅瞅,多吓人,這就是傳說中的gay吧?”盧人傑頂着四周的目光打了個哆嗦,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嫌棄。

左融被他這個“gay”刺激到了神經。

Gay是喜歡男人的吧,那自己對孔霏承的心思算是喜歡嗎?如果是的話,那自己……也是gay?

但好像自己也沒有對別的男人有不一樣的感覺,這是喜歡嗎?如果是的話,盧人傑他們能接受嗎?

看着眼前這三個得來不易的朋友,他不敢再想下去。

晚飯後其他三人直接回了學校,左融則和陸離通了個電話,去了他說的那家咖啡廳。

這家店人很少,過高的價格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但剛好很适合聊天。

他到的時候陸離已經坐在那兒了,看見來人微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說:“不知道你愛喝什麽,就沒自作主張。”說完扭頭朝侍者招呼道:“服務員,麻煩點下單。”

兩人面對面坐下來,左融點了杯曼特寧。

“我早就猜到你會來北京了,你也在T大念書嗎?”陸離的笑容很溫暖,像他面前的拿鐵一樣,咖啡的苦澀被大量的牛奶沖淡,只剩下淡淡的香氣。

左融抿了一口咖啡說:“我在隔壁P大。”

“那真是遺憾,不然又能做你學長了。我之前看報道說你考了全省第二名,那是在讀金融嗎?”陸離也理所當然地做出了判斷。

“沒有,我在心理學院。”每次都繞不開專業的話題。

陸離端咖啡的手頓了一下,随即笑笑說:“嗯,喜歡最重要,最好的不一定合适,也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我很欣賞你這種特質,永遠不随波逐流。”

左融有些意外,因為很少有人會這麽說。自己的确不會随波逐流,因為一直以來他追随的都是左樂,而她又恰好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那這樣的自己,算是特別的嗎?

看他走神了,陸離立馬換了個話題,“左融,你這麽聰明應該能猜到吧,當年我是喜歡過你的。”

左融一口咖啡差點嗆出來,雖然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但被這樣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還是有些尴尬,這跟女生的告白總歸是不太一樣。

“嗯,大概猜到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

“哈哈,你別怕,說了是喜歡過啦,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放心。”陸離笑得眯起了眼睛,很像某種小動物。

“沒怕。”不過的确是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同性。”陸離又說。

左融擡起眼睛,這樣的坦誠是他沒料到的。

陸離抱過一個靠枕,繼續說:“小時候媽媽總是把我打扮得像女孩子一樣,把我扔到女生堆裏玩,聽說是因為她一直都想要個女兒,而我不争氣地帶了個把兒。

但我不喜歡跟女生玩兒,她們總是尖叫,那種聲音讓人起雞皮疙瘩,還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他的聲音很平靜,就好像不是在講述自己的事。

“我就自己偷偷跑去找男孩子玩,他們看我穿着裙子都以為我是女孩兒,而且還是不哭不鬧的乖巧女孩兒,就都很喜歡帶我玩,還有幾個膽子大的偷偷親過我的臉。

那時候我特別高興,但還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

後來長大一些了我就開始學畫畫,那時候我已經不穿裙子,那些男孩兒也不和我玩了。于是我就每天對着那些靜物過日子,一幅又一幅不能停下來,不然爸爸媽媽會生氣。

當我開始畫人體的時候開始覺得不對勁了,看着那些赤身裸體的塑像,我的身體有了一些反應。不過不是對着愛和美的女神,而是對着那些健康壯碩的男性,他們清晰的肌肉紋理讓我着迷。

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第二天早上發現自己夢yi了。

我竟然亵渎了普羅米修斯,真有出息。我發誓,當時我就是這樣想的。”

陸離的語氣就像是開玩笑一樣,左融也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他繼續說:“那時候我才13歲,初一,正好是情窦初開的年紀,但身體卻還沒長開,瘦瘦小小還沒有班裏的女生高。

但是有些男孩兒發育的早,那時候就已經好高了。班裏的體育委員就是這樣,明明還是個小孩兒,胳膊上的肌肉就已經初具雛形,手垂下來的時候上面還有明顯的青筋。

那個場景讓我覺得特別性感。喏,就像你現在這樣。”

陸離努努嘴。

左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左手,上面青筋微凸,彰顯着這具身體的青春活力。

“但我一直沒有對哪個特定的人有過沖動,直到高三那年在彙演上看到你,那時候你穿着白襯衫,在舞臺上彈着鋼琴唱着歌。

你知道嗎?你比自己演奏的音樂更加動人。

當時我就特別想在臺上把你扒光了,好好欣賞你這具身體。我能想象到那副畫面,你的腹肌一定比鋼琴鍵觸感還要好。”

陸離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是盈盈笑意,那副單純的樣子竟像是唱詩班的孩子。

左融卻咽了咽口水,這幅場景讓他嗅到一絲危險。

“扯多了,吓到你了吧?然後我就畫了那幅畫,其實本來想按照自己想的那樣畫成裸ti的,但怕你舉報我性騷擾。

不過我當時的确也沒指望能和你有進一步的發展,畢竟天上的星星遠遠看着就好,靠近了就不美了。

應該說,是你讓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的确喜歡男人。但我不需要你的回應,而且那時候我判斷不出你是不是也喜歡男人。

但這次見到你,我覺得你變了一些。”

陸離收起了笑容,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左融,你也喜歡男人吧?”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到這話的左融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咖啡灑出來了一些。不過在一剎那的驚恐過後,他竟然平靜了,甚至有些欣喜。對面這個人,顯然很适合為自己解答一些問題。

“我,不确定。”他頓了幾秒以後說。

陸離一挑眉,很顯然來了興趣。

“哦?這麽說我沒看錯?唔,讓我猜猜是怎麽回事。你遇到了一個男人,似乎有些動心,但你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喜歡,因為你從來沒喜歡過其他男人,是這樣嗎?”

不得不承認,他猜得很準。

左融把自己和孔霏承被綁架的事講述了一遍,還有那件事以後自己的變化也仔細向他描述了,但很巧妙地把孔霏承的個人信息隐藏了起來。

“也就是說,你懷疑自己其實并不是喜歡他,只不過是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産生了錯覺?”

陸離挺起腰坐直,上身向前傾,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其實這不難辦。我問你,你想抱他嗎?”

想。

“想親他嗎?”

想。

“想和他上床嗎?”

這個……還真不确定。

左融聽着他的問題,一一在頭腦中思考着答案。

“這些問題你仔細思考一下,不用把答案告訴我。假設你真的是個直男,這一切只是你的幻覺,那你想象到和他親熱的畫面,大概率會産生生理不适的,你有嗎?”陸離繼續問。

“沒有。”左融很誠實,“但你剛才那些問題的答案,我不是很确定。”

陸離摸摸下巴,說:“那就這樣,你去到那個人面前,跟他對視三秒,再思考一遍這幾個問題,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答案。”

兩個人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兒,一直到咖啡店快打烊了才離開,本打算請客的陸離沒有拒絕左融AA的要求。

走出門外,深秋的夜風不留情地撲過來。

左融真誠地說:“以後常聯系。”

“好啊。你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從小到大我最會保守秘密了,你也是第一個知道我性取向的人。”陸離哈着白氣扭頭對他笑了一下,“而且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非常安全可靠,有什麽事盡管找我。走了。”

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左融覺得他像一個漂亮的玻璃制品,在陽光下會折射出絢爛的色彩。但在這樣的黑夜裏,他看起來很脆弱。

回寝室的路上左融滿腦子都是陸離那幾個問題,還有孔霏承。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很讨厭,明明一周才見一次,話都說不上,卻又偏偏這麽陰魂不散,就這樣在人腦子裏趕都趕不走。

回到寝室,三個室友都已經洗漱好各自該追劇的追劇,該打游戲的打游戲。

看到正在刷女神微博的趙陽陽,左融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說:“你上次喜歡的那個一米五學姐,你說過喜歡她是什麽感覺來着?你再重複一遍。”

看着眼前皺着眉頭顯然有些不正常的左融,趙陽陽思考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說:“想把一切都給她,不想看她受委屈,不想讓她和別人說話,只想讓她一直笑,只對我一個人笑。怎麽了嗎?”

想把一切都給孔霏承嗎?不想看他受委屈嗎?不想讓他和別人說話嗎?只想讓他一直笑,只對自己一個人笑嗎?

左融在心裏思考着這些問題,覺得好像也沒有,那應該是不喜歡吧?這個想法讓他松了口氣,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看着若有所思的左融,小趙同學突然福至心靈。

“融融,你是不是有豔遇了?快說!是不是在T大遇到美女了?”

另外兩人聽到趙陽陽這大嗓門突如其來的一聲,也立馬丢下耳機趕來,用審視的目光盯着左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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