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舊夢無痕(四)

猶豫了一下,浣沙将香囊收緊衣袖中,走向廳堂。香囊不急着還,此刻她還是有些擔心娘親。

透過開啓的門,她看見娘親正坐在太師椅上,臉色泛白,茶杯在她手中不斷晃動,幾滴茶汁濺到她手上,她卻恍然未覺。

“娘。”她移步而入。

蘭夫人聞聲,忙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沙兒,你怎麽來了?”

“我剛剛看到宇文楚天了……劉叔說您要留他在府內住一段時日。”

“是。”

“為什麽?剛剛您不是還反對浣泠和他接觸,現在怎麽讓他住進侯府?”渙沙細細觀察着蘭夫人的神色,她雖看上去十分平靜,但眼眸中泛着微紅,“娘,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不是,沒有事……他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子,此次來京城辦事,得知我住在這裏,特意過來探望我。”

“您留他在府中小住?”

“是的。”

自從浣沙有記憶以來,蘭夫人從未留男人在府中過夜,就連蕭潛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您不反對他和浣泠在一起了嗎?”

“他只是小住幾日而已,我并無他意。”蘭夫人伸手拉着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将宇文楚天安排在你對面的墨竹園,可能對你有些不便,不過我與他父母交情頗深,你只管當他是兄長,倒也不必太拘泥。”

“嗯,我會的。”

“還有,浣泠心思太單純,你要多留心點,別讓他和泠兒……接觸太深。””

“娘,您放心,我會留心的,我一定不會讓他傷害浣泠。”

見娘親的眼神還是有些恍惚,渙沙總覺得宇文楚天的這番“小住”并不簡單,她猶疑好久,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問道:“娘,您可曾聽說過,宇文楚天身邊有個叫小塵的女孩兒?”

其實以她向來淡漠的性子,極少關心別人的是是非非,可她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弄清楚緣由。害怕浣泠受到傷害是自然的,但除此之外,似乎在她的內心深處也很期待一個答案,很想知道宇文楚天對着她的那聲動情的呼喚,究竟是為了誰!

“小塵?!”聽到這兩個字,蘭夫人猛然擡頭,緊緊握住她的手。“沙兒,你問這個做什麽?”

浣沙仔細看看蘭夫人的表情,試探着緩緩道:“昨夜,宇文楚天曾來過後院,剛巧遇上我……”

“他來過蘭侯府?!”

“是的,不過他似乎沒有惡意,只是一直叫我‘小塵’,還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娘,您知道小塵是誰嗎?”

蘭夫人沉吟良久,“是宇文落塵,他的妹妹。他們父母早亡,兩人自小相依為命,感情極好。”

難怪他昨晚那麽溫柔,原來是對待自己的相依為命的妹妹。有這樣一個哥哥,宇文落塵一定很幸福。可是,一想到他說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渙沙不禁心頭一寒。

“那宇文落塵現在何處?”

“三年前,她正準備嫁給天下第一莊的陸穹衣時,莫名失蹤,從此再未露面。”

“陸穹衣?可是那個天下第一莊的少主?”

蘭夫人點頭。

在江湖,天下第一莊名為無然山莊,因為天下無雙的陸家劍法而被尊稱為“天下第一莊”,備受江湖中人尊崇,而作為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陸穹衣,身份地位可想而知,他的未婚妻莫名失蹤,這件事聽來有些不可思議。

“宇文楚天的妹妹莫名失蹤,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吧?”

“宇文落塵失蹤後不久,宇文楚天便去無然山莊找陸穹衣,還把他打成重傷。據說當時要不是陸老莊主求情,陸穹衣怕是性命難保。”

“哦,這麽說來,宇文落塵的失蹤與陸穹衣脫不了幹系。”

“或許吧。”

“可是,娘,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相像到連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哥哥都會認錯了人?!”

“也或許,因為宇文楚天太過思念妹妹才會認錯吧……”蘭夫人輕描淡寫道。

“娘,既然他能對妹妹如此情深意重,想必這宇文楚天也是個重情之人,我想,這種人雖然冷漠孤傲,一旦動了情,也必定是至死不渝的,對不對?”

蘭夫人笑了,笑容特別憂傷。“對,就像你父親一樣,動了情就是至死不渝!”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娘提起父親。

有些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就會不停地提起他,仿佛時刻都在想着他,但很快她就會忘記了。

而有些女人從不提及她的愛人,因為她不必提起,也永遠無法将愛人在記憶中抹去!

渙沙遙望天際,不知天上的父親,可曾挂念過她們……

******

和娘親聊完,浣沙離開前廳,緩步向後院走。

知道了“小塵”是誰,她心頭的疑慮解開了,她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心,可不知為什麽,心裏卻仿佛還是籠罩着一層迷霧,總覺得這宇文楚天隐藏的太深,讓她無法看透,卻又忍不住想去探究。

一陣清淡的暖香從衣袖中散出,她從衣袖中取出香囊,指尖觸摸着上面的桃花,她忽然又一陣心悸。這三年裏,她的心緒一直平靜如水,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掀起波瀾,即便是她心儀的蕭潛,也不曾讓她有過如此強烈的心慌感。

不知不覺中,她已走過長廊,轉到了閨房門外。與她的住處不遠,正是墨竹園。這所閑置已久的別院現如今熱鬧非常,丫鬟下人在管家的指揮下進進出出、忙忙碌碌,都是為安置宇文楚天而忙碌。

想起娘親交代她要照應一下宇文楚天,而他又是浣泠的心上人,她便轉身走進了竹園。

管家迎上來,躬身道:“大小姐,您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浣沙掃了一眼整潔得一塵不染的院落:“劉叔,都安置好了嗎?”

“安置好了,我已經命人把竹園打掃幹淨了,床褥也換了新的。原本還安排了雅兒過來伺候宇文公子,可是公子說他清靜慣了,不習慣丫鬟服侍。”

“嗯。”浣沙點點頭,經過兩個面色紅暈的小丫鬟,走進房間。

宇文楚天正站在窗邊,沉寂的目光掃過薄絲幔帳,又看了一眼八仙桌上剛剛清洗幹淨的翡翠杯,眉峰輕微地動了動,卻未說什麽。

只是細微的一個表情,沒有人留意,浣沙卻驀然懂了。她輕聲喚來府裏最伶俐的丫鬟雅兒:“雅兒,幫宇文公子将幔帳換成新的,再把我前幾日買的那套冰玉茶具拿來給公子用……還有,今日桃花開得正好,采些來放在窗前。”

“是,大小姐!”

雅兒急忙去打點,浣沙再轉頭時正撞上宇文楚天的目光,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那種凝望的眼神似乎比那外面的烈日更灼熱上幾分,讓她感覺到臉皮有些發燙。

清了清略有些幹澀的嗓子,她走上前,道:“宇文公子,因為不知道你會來府裏,我們沒有提前準備,倉促安頓,招呼不周,請多見諒!”

“蘭小姐太客氣了,我這樣的浪子,有個方寸之地可以安身就好,不必這麽費心。”

浣沙清淡地笑笑,“應該的。”

缭繞的暗香中,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稀薄。“宇文公子,你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

她本以為他會說沒有,然後,她就可以功成身退。誰知宇文楚天忽然問道:“我對侯府的路不太熟悉,不知蘭小姐是否有空,陪我認認路?”

對于侯門深院的女子,他提出這種要求十分逾越,不過對于不拘泥于世俗的江湖浪子,倒也沒什麽。

渙沙正考慮着該如何回應,浣泠疾風一樣呼嘯而入,進門時,氣息還沒喘穩,額邊還挂着香汗,可是臉上卻挂着特別恬美的笑容。

“姐姐……”浣泠雖嘴上叫着姐姐,眼神裏卻沒有她半分的影子。

渙沙伸手幫她理好了跑亂的發絲,順手用手帕幫她拭去額邊的薄汗,“你回來的正好,宇文公子想在園子裏轉轉,卻不認識路,你陪宇文公子認認路吧,我去準備晚膳。”

“好啊!好啊!”浣泠歡喜地去拉宇文楚天的衣袖,“我帶你去花園看看,園子裏的玉蘭花剛開,特別漂亮。”

沒有聽見宇文楚天的回答,浣沙走到門前時,特意回眸看了一眼宇文楚天,他依舊立于窗前,看似淡定自若,俊雅從容,身上卻總有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分明近在咫尺,卻似乎遠在天涯。

浣泠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開心地笑道:“我剛才去客棧沒找見你,還以為你走了,想不到你住到我家來了。咦,我娘從來不讓男人住進府裏,為什麽獨獨讓你住進來?”

浣沙不自覺停下腳步,等待他的答案,聽到的卻是一句冷淡的回答:“這個問題,你該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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