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相依相伴(五)

“對了,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裘叔問道。

雖然哥哥不止一次交代過她人心險惡,不要随便将姓名告訴陌生人,可落塵将裘叔視為恩人,恩人便不是陌生人:“我叫宇文落塵。”

“宇文……”聽到這兩個字,裘叔訝然看她一眼,又很快将眼中的驚訝收起,“落塵,嗯,好名字。”

落塵笑着點頭。“是我爹爹給我取的。”

“哦!”裘叔摸摸她的頭,“快點吃吧,面都要涼了。”

喂飽了肚子,她便感覺到困倦,裘叔看出她累了,“小丫頭,累了吧?我今晚要去藥房查些醫書,你在我的房間歇息吧。”

她的頭搖得跟蔔楞鼓似的,“不,不,我去和哥哥房裏,和他一起睡。”

“你和他睡一張床,這……”見她一臉的純淨,裘叔欲言又止。

“嗯,他身上有傷,我要在他身邊照顧他。”

“哦!你哥哥剛吃過了我配的藥,今晚一整晚都會沉睡不醒,不需要你照顧。不過,倒是難得你有這份心,也好,去吧!”

……

那一晚,楚天果然睡得很沉,外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震耳欲聾,他卻不曾睜眼,一直在沉睡。見他睡得安穩,她也不再擔心,摟着他的一只手臂,依偎在他肩頭很快睡着了。

睡到午夜時分,鮮血淋漓的記憶又一次在她的噩夢中重演,她在夢魇裏絕望地哭喊着,“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直到感受到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聽見低啞卻溫柔的聲音呼喚她:“小塵,別怕,哥哥在這裏……”

她猛然驚醒,睜開眼看見那雙柔情似水的黑眸,一下子撲進她最依賴的懷抱。

呼吸着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她才能不再顫抖,不再害怕。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哥,你怎麽醒了?!”

“我剛才聽見你做惡夢了……”

“是我吵醒你的?!”

愧疚之餘,她不禁在想:看來,裘叔的醫術也不怎麽靠譜嘛,還說吃了他的藥一整晚都不會醒,太不靠譜了。

******

自從被裘叔收留,兄妹倆暫時有了個溫暖的家可以落腳,雖然只是暫時,雖然藥鋪不大,床板上躺着他們兩個瘦瘦的小身子都會搖搖欲墜,房蓋上陳年的石瓦經常在風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塵卻十分喜歡這裏,喜歡那個經常會憐愛地望着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歡藥鋪裏寧谧的草藥味。因為這種味道會讓她心安,她不必再擔心哥哥身上的傷會加重,會在某個暴風驟雨的夜晚永遠離開她。

白天,她會幫着裘叔整理些草藥,或者幫裘叔熬熬藥,洗洗衣服。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陽西下,聊着藥鋪裏的事。

她告訴楚天:她發現裘叔是個挺奇怪的人,跛着一條腿,還要每天天沒亮就去山上采藥,盡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藥回來。藥房裏堆滿了藥,院子裏也挂滿了各種晾曬的草藥,而這些藥多半都是沒人買的,他卻很精心地挑選采摘,裝在瓶瓶罐罐裏。

還有,裘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把自己關在藥房裏研究各種醫書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藥鋪的生意,連牌匾上的灰塵都懶得擦。所以,他的藥鋪極少來人,即使來人買藥,也多半是連飯都吃不起的窮人,被別的藥鋪轟出來,才來他們藥鋪賒藥。裘叔從不在意那些藥費,生活好像也并不拮據,吃穿用度從不發愁。

見楚天聽而不答,她扭頭看他深思的臉問:“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

“的确很奇怪,他似乎對我的血特別感興趣。每次為我看過傷後,都要刻意從傷口上擠出幾滴血帶走,一日比一日多。”

“是嗎?”她仔細回想,“哦,對了,我今天看見裘叔把幾滴血放在瓶子裏,看了整整一個下午,他是不是在想辦法盡快治好你的傷啊?”

他沒有回答,眉峰不覺蹙緊,她白皙的手指舒展開他的眉心,笑道:“不許皺眉,裘叔都說了:你小小年紀,眉頭總是皺得緊緊的,心思過重很容易生病的。”

“是麽?”他忽然捉住她的手,細細摸着她的指尖,原本柔軟的手指生出繭,摸起來有些生硬。“好,我以後不皺眉就是了。”

她開心地笑了,靠在他肩膀上笑着睡着。有他在枕邊,夢裏都是桃花林燦爛的陽光,即使偶爾做惡夢,她驚醒後也會很快睡着,多麽可怕的噩夢都會過去。

她真的希望他們可以永遠住在這裏,不要再繼續忍饑挨餓的趕路。然而,楚天的傷勢在裘叔的醫治下快速好轉,甚至比裘叔的預料還要快,才不過十日,他的傷口已經愈合,行動自如。

站在藥鋪的後院裏,楚天看見纖小的人影忙裏忙外。原本雜亂無章,瓦罐四飛的小院,在落塵幾天的規整下,已經煥然一新,草藥分門別類的擺放起來,牆角原本已經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現在又開得嬌豔了,周圍還多了個小小的籬笆,把花草都圈了起來。

落塵正抱着裘叔的被子出來曬。

被子很重,她笨拙地将它舉高,累得滿頭大汗,但眼角眉梢卻透着喜悅。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被子,輕松搭在欄杆上,展平,低頭時,他看見她眉梢的喜悅化作了驚喜的笑容,“哥,你怎麽出來了?!你的傷完全好了?!”

“嗯,完全好了。”他道:“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我們和裘叔辭了行就可以走了。”

聞言,她的笑容凍結在臉上。

“哥,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要不我們再多住幾天,等你的傷完全好了,我們再走吧。”見楚天不語,她扯着他的衣袖,搖呀搖呀,仰頭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哥,就再住幾天吧。”

“你喜歡這裏?”

“……嗯。”

“那就再住三天吧。”

“哥,你真好!”落塵頓時興奮不已,摟着他的肩膀,踮着腳尖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下,因為角度沒有調整好,剛好親到了他的嘴角,溫溫軟軟,有一種奇異的觸覺。

楚天白皙的俊臉上溢出一絲微紅。

恰在此時,一抹淺綠色的人影快速閃過,留下一縷媚然的幽香。楚天一驚,只低聲說了句“在這兒等我”便輕點腳尖,飛身掠向屋後。

人影已不見蹤跡,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氣久久不散,他生來對味道極為敏感,順着幽香未散盡的方向,他走進了那棟曾經避雨的廢棄宅子。

舊宅破落的院內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裘叔,另一個則是十一二歲的女孩兒,穿着一身淡綠色的勁裝,長發绾成簡潔的發髻,看似武功不弱,一雙眼睛有着超乎年齡的通透。

楚天不敢多看,躲在一座假山後面細聽,只聽見裘叔的聲音問道:“東西我已經封在瓶子裏了,一日內不會幹涸。”

然後,他聽見女孩兒纖細柔美的聲音答:“裘叔你放心,我今日之內一定會帶回去給哥哥。”

裘叔又問:“他為何要這個?”

“我也不清楚。”

楚天聽見女孩兒的腳步聲漸近,她似乎要離開,他正想轉身躲避,卻聽見裘叔又叫住她:“這兩個孩子,就是宇文孤羽和陸琳冉的遺孤吧?”

女孩兒沒有回答。

“我這幾日仔細研究過那孩子的血,發現他的血液異于常人,至熱亦至寒,百毒不侵,只有服過火蓮才會這樣……”裘叔說到此處,嘆了口氣,又道:“想不到,當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蓮,救活了陸琳冉,兩個人還剩下這樣一雙兒女。只可惜,他們隐居避世多年,終于還是難逃此劫!”

女孩兒也嘆了口氣,“我臨走前,哥哥還交代我說,你與宇文孤羽曾是舊識,莫要告訴你他被殺的消息,免得你感傷往事……你到底還是知道了。”

“唉!夜枭想除去的人,哪有逃得過的?這一天,遲早而已……”

“裘叔,你沒事吧?”

“沒事,你快走吧,再遲,這瓶子裏的血怕是會幹涸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女孩兒說完,便如輕身一縱,似一縷輕煙飄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裘叔坐在滿是灰塵的長椅上,嘆了一聲又一聲。

過了很久,他才拖着一條跛了的腿一步步離開舊宅。

之後,宇文楚天從假山後面走出來。

他不知道裘叔和那綠衣女孩兒究竟是什麽人,什麽關系,他們和他的父母又有這怎樣的牽連,但他從他們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到——裘叔一定知道很多他想知道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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