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空之

假日暈珠被放回原位,張邊生招來包括過雲在內的衆位掌門讓舍疏狂當衆重複了昨晚之言,一時之間盡皆嘩然。早知假日暈珠者為牽扯到浩之震驚,不知日暈珠為假者則驚怒不已,以為東運派故意耍弄他們,指着張邊生要要個說法。

舍疏狂暫時被再次關押,各掌門則彼此閉門商議,有人怕因假日暈珠平白再遭正義盟襲擊已有了退意。無法讓所有的門派齊心,好在孫曾已料到如此,昨晚便已讓張邊生派人趕去九霄玄宮好在假日暈珠的消息傳出去之前解決此事。

浩之本想再多制點解藥,無奈張邊生急命人來說有要事相商,氣之以為出了什麽事想早一步趕去,他不放心氣之便跟着一起回來了。

兩人輕功都不弱,到達東運派的時候正是舍疏狂被捉後的第三天早上。被張邊生客氣地迎進去,在各位掌門面前聽說了捉拿舍疏狂的前後經過,浩之垂着視線半天沒說話。

氣之看着浩之的側臉,面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哀嘆連連。看樣子浩之這次是饒不了空之了,怎麽辦啊?

空氣有些凝滞,衆人都屏氣凝神看着浩之,有人手心裏早已出了汗,下意識地握住了武器。若是浩之罪行被揭穿惱羞成怒想要将在座之人一一滅口,對他們來說不啻于飛來橫禍。

浩之突然擡頭腼腆地笑了一下,說:“把那個舍疏狂帶來吧。”

衆人皆是一呆,随即面面相觑。浩之的聲音很平靜,平靜中還似乎帶着一點笑意,而這笑意在惴惴不安的人眼中更添了一分晦暗不明的深意。

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又怕貿然發問會惹怒他,衆人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主位的張邊生,好在張邊生不笨,故意有些遲疑地道:“氣之公子……”

氣之微微一笑:“把他帶來吧,要當面對質不是嗎?”

氣之面善,他這樣一說頓時讓衆人的疑心減輕了許多,張邊生便差人将舍疏狂帶了過來。

舍疏狂一進門,氣之便猛地站了起來,驚道:“空之?!”

這一喊把在座各位都喊了一驚,沒等他們反應,氣之便又道:“你不是在家養傷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說完這句猛然驚覺不對,有些後知後覺地看看衆人,不敢置信地開口道:“他們說的舍疏狂……不會是你吧?”

話音一落竊竊私語聲驟起,舍疏狂腹诽着氣之原來在演戲上這麽有造詣,面上卻露出懼色怯怯地叫了聲:“二哥。”又看向浩之叫道:“三哥。”

此時浩之臉上也是微露訝色,問:“他們說的舍疏狂就是你?”

喂喂,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唱夫随嗎?我不認空之只認舍疏狂的事你們不是從小就知道的嗎?這樣吐槽着,舍疏狂又極為乖巧地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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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這一對答,再傻的人也明白了舍疏狂的身份。不會是浩之授意他偷取日暈珠的吧?!可是從言語上看來,似乎舍疏狂,不,是九霄玄宮空之公子的所作所為自家哥哥們貌似并不知情。

只是,這真是從未在人前露面的空之公子嗎?他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來?是個人意圖還是本就受哥哥們甚至是義盟主指使?說不定在被衆人抓住把柄的現在,這個一直被雪藏的公子空之已被九霄玄宮當做了棄子。

在座的心思缜密者都不敢做任何放松,把目光灼灼地盯在了三位九霄玄宮公子身上。

此時浩之眉頭一皺道:“你偷了在過家山莊的日暈珠并把它們藏在了乾坤盒裏是真是假?”

舍疏狂委屈地點點頭:“那是我朋友的東西,我只是想要物歸原主。”

“你朋友?你久居玄宮未曾涉世哪裏來的朋友?”

浩之問得頗為嚴厲,舍疏狂卻把頭一扭道:“反正我就是沒有異能武功平平!你們怕我丢人不讓我下山但想不到我輕功好到能避過守衛吧?我偷溜下山自然也是能交到朋友的。”他這一番話說得巧妙,不是因為他腦子多靈活,而是在被關押的時候一想到浩之的報複就膽兒顫,為了把傷害降到最低,絞盡腦汁反複思考好不容易想出了這一番說辭。

明白自己扯到浩之必然就要扯到九霄玄宮,也明白在別人眼裏自己是做了一件錯事,所以為了不把禍害波及到玄宮身上,他決定扮演一次不知世事的逆子,将叛逆纨绔進行到底,同時還要盡量示弱,證明自己沒有殺人的能力。

作為一個一向以直覺行動的人,能想到這些真是難為他了。

氣之的臉色明顯松動了一下,浩之卻接着問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誰?”

舍疏狂道:“我不能告訴你。”

浩之突然快如閃電地伸手往前一推,一丈之外的舍疏狂身子便猛地飛起噗通一聲砸到了牆上後又反彈到了地上發出轟得一聲巨響。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定睛看時整片牆都扭曲了。而舍疏狂趴在地上扭動着身子似是非常難受卻硬是沒喊出一聲痛來。

“說不說?”

浩之的聲音平靜地傳來,衆人心裏都是一顫。氣之此時卻跑到舍疏狂身邊将他扶起來輕聲勸道:“傻空之,你久在玄宮不知人心險惡。這日暈珠千百年來未聽說過原本屬于誰,那人很明顯是要利用你,你還在這裏替他隐瞞,傻也不傻?”

通過舍疏狂的說辭,大家都明白了他是異能者衆的玄宮裏的另類,原本以為浩之或許是要将這個本就不受重視的弟弟滅口的人此時見氣之對他頗為擔心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論斷。

此時便有人或真或假地也開口勸道:“對啊空之公子,您肯定是被騙了,那種人不值得您為他掩飾。”

舍疏狂被浩之打得正氣悶呢,雖然不是很疼但也咳了兩口血,火氣一上來剛要發怒,被衆人這一勸突然明白過來這是苦肉計,加上氣之又在暗處偷捏了他一把,頓時雙目含淚憋屈了半天才不情不願道:“叫……李明。”

衆人臉上頓時精彩紛呈。

浩之神色依然未動,沉聲道:“真叫這個名字?”同時右手也威脅般舉了起來。

舍疏狂忙不疊得連連點頭:“真的真的,我又不傻,他給我買好吃的的時候路上碰到的人就叫他這個名字跟他打招呼。”

買好吃的……開始有人為九霄玄宮感到臉紅并掬一把同情淚。

浩之又問:“那是在哪裏?”

“瀕越城啊。”

衆人頓時無語了。瀕越城是過家山莊所在的地方,很明顯那個叫李明的是設了個套讓這個涉世不深的小少爺往裏面鑽啊!然而還是有人記得他之前的說辭的,張邊生便出頭問:“可你之前說你那朋友是一派之主還在幫派裏站穩腳跟很多年了。”

舍疏狂一臉奇怪地道:“扁馬派你們不知道嗎?他是掌門。”

衆人再次面面相觑,有人看看舍疏狂笑着搖了搖頭,竟有些輕視的意味。舍疏狂奇怪地轉頭問氣之:“你也不知道嗎?”

氣之搖搖頭,浩之似乎動了怒,輕斥道:“胡鬧!”接着又問:“你說日暈珠還在乾坤盒裏?既然說要還給他,為什麽又沒給他?”

“誰能想到過老莊主被殺了啊?!過家山莊封莊不讓任何人出入,我又聯系不上他,後來便只好跟葉澀一起去了護名山莊。哦,葉澀是我在過家山莊剛認識的一個人,你們不要冤枉他,他只是被我的仗義無私感動了幫我吹了吹迷煙而已,他跟我一起離開的書房根本沒機會殺過老莊主。”

他這樣說有人便看向了過雲,因為他可是言之鑿鑿地說過葉澀就是兇手。

過雲也沒想到舍疏狂是九霄玄宮的九公子還出言為葉澀辯護,眼睛一轉便開口道:“我所知道的都是來源于黑面,現在想來或許是黑面嫁禍于葉澀也說不定。至于有人向葉澀獻上黑面的人頭我調查過确實是真,這事也有人證,至于是不是葉澀殺人滅口還有待調查。”

此時才明白張邊生懷疑葉澀的原因,舍疏狂直恨得牙癢,但他今天出其聰明,立刻接話道:“兇手肯定是黑面!過老莊主還沒出事的時候不知為何黑面就想殺葉澀,當時因為我也在還被黑面差點打折了腿呢,幸虧水憐寒來救了我們。他肯定是因為私怨才嫁禍葉澀的!”

過雲聞言道:“過家山莊屬地內不得私鬥相信你也知道,若黑面真攻擊你們,為何你們不來向我們禀報?四弟憐寒也未向我說起。”

“那肯定是因為他太擔心葉澀了,你知道他們兩情相悅嘛,葉澀出事水憐寒都擔心到茶飯不思了哪還有閑工夫一一禀報?”說出這話來舍疏狂頗感解氣,什麽“引誘”,他終于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他倆正名了!

過雲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半響才道:“或許是我誤會了。”

雖說不可聽信一家之言,但現在至少出現了兩種可能,葉澀不一定便是殺人兇手,不一定和正義盟有關系。那麽,殺死白月的也很可能不是公子空之,畢竟他的三腳貓功夫有目共睹,九霄玄宮為了遮醜還不放他出來。——這也是在座衆人都不認識他的原因。

假設舍疏狂所言皆為真,那麽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基本可以明白了。只是,還有最重要的問題:空之公子說醒來後似乎見到了浩之公子,是為了找浩之公子來救自己說的謊話,還是事實确實如此?如果真是浩之公子,那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受傷不可能不聞不問,如果他不管不顧自己走了,那就證明他确實心懷鬼胎。所以,浩之公子承不承認直接決定着他與此事有沒有關聯。

好在浩之很快就給了他們答案。只見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八棱形的漆盒,随手抛給了舍疏狂。

這下舍疏狂是真的震驚了,乾坤盒竟然在浩之那裏!雖說據說是浩之把他送回的九霄玄宮,但他本以為乾坤盒被那個白衣人拿走的可能性更大——浩之拿他的乾坤盒有啥用啊?!

解釋般浩之淡淡道:“當時你受傷頗重,我只好将你帶回家裏診治。乾坤盒裏藏着你慣用的兵器,因怕你再出去受傷便收了你的乾坤盒好讓你不敢再随意外出。沒想到這裏面竟然會藏着過家山莊丢失的日暈珠。”

這樣一講就全都明白了。幸虧舍疏狂一開始不想扯到玄宮說自己醒來後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麽浩之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撿到昏迷的他又将他送回玄宮就說得通了。

此時的問題只是,舍疏狂會不會将日暈珠交出來。

舍疏狂交了出來,因為浩之吩咐:“拿出來将日暈珠交給張掌門。”

他必須交出來,就算為了徹底洗清自己和葉澀的殺人嫌疑。畢竟他只是一個被“李明”利用的可憐又無辜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爺啊。——他得聽兄長的話。

日暈珠一交給張邊生,衆人的目光都有些移不開了。畢竟這裏有個會幻術的葉語聲在,說不定一轉眼真日暈珠就被掉包了呢。

仿佛沒看到衆人的異樣,浩之轉身對過雲道:“擅自做主将日暈珠交給張掌門,希望過掌門不要見怪。私以為用日暈珠引出兇手的做法十分可行,等将兇手繩之以法後可再讨論日暈珠歸屬問題。相信過掌門也想早日找到兇手為令尊報仇,當然,九霄玄宮也想盡快抓到兇手還舍弟以清白。”

過雲微微一笑道:“暫将日暈珠交給張掌門在下并無異議。”

他雖這樣說,但有些人還是頗不以為意,小聲嘲諷道:“日暈珠本也非過家山莊之物。”

過雲好脾氣地笑道:“确實如此,唯有能者得之。”

虛假的肥肉突然變成了真的肥肉,衆人心裏都有些蠢蠢欲動,一邊盯着張邊生手中的日暈珠一邊讨論者如何處置。此時天河派李南山便道:“恕我直言,依我之見既然找到了真日暈珠,最好便不要展出假日暈珠了。真日暈珠是昙花送到的過家山莊,想必對其已非常熟悉。前日她離假日暈珠如此之近怕是已看破葉賢侄的幻術,是以這兩日便沒有帶人再次攻來。就算當時沒看破,人多嘴雜也難保假日暈珠的消息洩露出去。若兇手就此退卻,怕是再難有機會抓住他們。”

此言一出附和聲頓起,不是因為他們想早日抓到兇手,而是若将真日暈珠放到展臺上,張邊生便難找到機會獨占了。何況有氣之、浩之兩位公子在也不怕正義盟來将其搶走。

葉語聲撇撇嘴,他很想說昙花根本不可能識破,但有掌門在他也不便說話,何況他的掌門孫曾此時竟也道:“确實如此。”

連老親家都這樣說,張邊生更沒有理由私藏了,于是便也大度地道:“既然大家都這樣認為,那就把真的給換上。衆位英雄齊聚敝派,還怕日暈珠被搶走不成?”

他這樣一說便是拍板,衆人立刻簇擁着他,親眼看着他将日暈珠換到了展臺上。

至于舍疏狂,因為還沒有徹底洗清嫌疑,氣之、浩之也不能将他帶回九霄玄宮,只能讓他繼續呆在這裏但不許他離開東運派,算是半軟禁了起來。

這一天正義盟也沒有襲來,為了起到效果,假日暈珠換真日暈珠的事情便被刻意散播了出去。

當晚張邊生與孫曾進行了一次秘密談話,張邊生指責孫曾關鍵時刻不幫自己卻幫外人是何心思,難道他還不相信自己的愛徒葉語聲的能力嗎?

孫曾道:“語聲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但是也不否認昙花有看透真假的可能性。”

張邊生愠怒道:“這個根本不是問題!你是跟別人一樣不相信我怕我獨吞!我難道是那樣的人嗎?”

孫曾聞言皺眉道:“張掌門,提醒你一句,你可不要被私心蒙蔽,忘了我們真正的目的!”

張邊生被噎了一下,頓了頓才道:“我當然沒忘。”

孫曾道:“那便好。”見張邊生仍然不快,便又道:“真日暈珠出現本就是意外之喜,何況主場作戰,張兄,別忘了這是你的地盤,你比任何人都有利。”

張邊生想想也是,臉色好轉道:“放心,有哥哥一口,絕不會忘記弟弟你。”

孫曾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與此同時,拉稀拉到虛脫的舍疏狂趴在地板上再也沒有了爬起來的力氣。得罪浩之,害他出力氣出智力出口才解救他的後果很嚴重。其實嚴格說來浩之的報複心并不重,他只是自尊心太高,高到不準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逼他去做他本沒必要去做的事情。不順他的意,他不開心了,就不會讓你好受,很不很不好受。所以拉稀,只是第一關。

就在舍疏狂跟個破布袋一樣攤在地上,精神因為虛脫而若有若無的時候,一個人出現在了屋裏,将他半抱半拖地放到了床上。

“小九,小九?”

輕輕的在耳邊的呼喚,一次次,不厭其煩。舍疏狂緩了半天才意識到貌似是在叫自己,貌似叫自己的這個人正是自己的舅舅舍九……

他排行老九,他的舅舅叫舍九,所以舅舅叫他“小九”,他叫他舅舅“大九”。

勉強擡起眼皮來,竟然真是“大九”……想要問他怎麽會來這裏,之前都跑到哪裏去了,可是虛脫的他連開口說話都顯得艱難。這真是血的教訓,以後千萬不能惹浩之啊!

舍九見他睜開了眼又要阖上,忙用手指撐住他的眼皮,眼看他白眼珠翻啊翻的,便放手改為了擰他耳朵。

舍疏狂被他擰疼了,委屈地都要掉眼淚了,好不容易虛弱地嗫嚅出了三個字:“別惹我……”

舍九見他還算清醒便俯身到他耳邊道:“你不是想知道乾坤盒最後一層裏藏着什麽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是個與日暈珠相媲美的能轟動整個武林的寶貝。你小子走運,很快就能得到它了。”說到這裏,他覆手到舍疏狂背上,舍疏狂只感覺一股奇異的熱流湧來,耳邊聽到了一句咒語般的話,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舍九慢慢收回手來,拉過被子來給他蓋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低聲說了句:“保護好自己。”便如來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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