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解毒

事實證明浩之此人是絕對不能惹的,雖然出于種種原因他大發慈悲讓舍疏狂的小丁丁提前解放,但緊接着卻又來了第三次懲罰:抄書。

相對于不能解放的痛苦,抄書對舍疏狂來說簡直就是神仙級別的待遇。即使有寧缺撐腰,他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挺直腰杆拿起刀子……就開始在竹簡上刻字。咳咳,雖然紙筆早已被發明了出來,但浩之不讓用啊!

刻字就刻字吧,他能動如脫兔也能靜若處子。然而打開浩之給的書,舍疏狂傻眼了……

也不知這書是浩之從哪裏弄來的,裏面很多字生僻到舍疏狂都不會念,筆畫多到一不小心就刻錯,關鍵是一刻錯了整根竹片就浪費了,而浩之給他的竹簡有限,浪費了竹片剩下的字他就得刻得更小……太費眼力了!

本以為回歸後脾氣變得好些了的寧缺會幫他,可他竟然兀自悠閑自在地喝着茶看他笑話!現在才明白寧缺變好了什麽的完全是他被尿憋壞了出現的幻覺……

這邊舍疏狂在苦哈哈地抄書,那邊寧缺已經毫無同情心地站起來道:“你慢慢刻,我出去看看熱鬧。”

外面遠處似乎是有些吵鬧聲的,舍疏狂很想出去摻一腳,但基于浩之的時間限制以及想到再次違逆他的後果,舍疏狂只好選擇了繼續跟竹簡奮鬥。“你去看看,要是葉澀跟水憐寒來了立刻來告訴我。”

回答他的是寧缺意味不明的一聲哼笑。舍疏狂立刻氣憤地轉頭瞪他,無奈寧缺只留給他了一個背影和一扇關上的房門。

講習院內驀地阒然無聲,除了護在日暈珠四周的人外,人群成扇形散開,怒視着卷土重來的昙花以及她身旁的怪物。

氣之和浩之被推在了人群最前面,浩之環視四周正好看到寧缺從外面走入了院內,瞳孔瞬間縮了縮,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子擋住了氣之。

他的視線猶如具有形體的利刃,寧缺噙着笑不閃不避地迎上。浩之危險地眯了眯眼,轉過頭來不再看他。

這個人,寧缺,在昨日與他交手之前,他只聽氣之提起過,但并未十分放心上。只是從昨天開始,他已進入他需要抹殺的人物備選名單。膽敢拿氣之來威脅他,真是嫌命長。

此刻誰也不知堂堂九霄玄宮三公子內心轉動的心思,然而若是舍疏狂在這裏,就會發現向來眼高于頂、自命不凡、無往不利的浩之竟然微有些緊張,而這恰恰證明了寧缺的實力有多強。

昨日的交手只有三招:寧缺攻浩之守,浩之攻寧缺守,浩之攻寧缺下巴受輕傷,電光火石的三招後,浩之将解藥給了寧缺。

浩之交出解藥絕不是因為憐憫舍疏狂,而是只有他知道讓寧缺受傷有多難,也只有他關心則亂過度擔心寧缺會去傷害氣之。

怪物突然喋喋怪笑了起來,衆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正義盟出手不打招呼,琵琶聲一起,怪笑的怪物突然蜷身成球升至半空劇烈旋轉起來,緊接着鋼針般的毛發便向衆人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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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盟夠狡猾,見識過琵琶女厲害的人都忌憚着魔音奪魂的琵琶聲,突聽琵琶聲起下意識地便去尋找發聲處,運功抵擋琵琶聲稍一遲疑便被從天而降的鋼針毛發擊中。

鋼針雖利,不傷及要害也無事,只是這次琵琶聲的威力更勝上次,當場便有人腦中血管破裂在哀嚎聲中撲地而死。

浩之回身抽出一人之劍,手指拂過劍身龍吟聲起便與琵琶聲戰至一處,然而本以為浩之出手便有救了的衆人卻霎時臉色發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浩之的音律也是殺人之音,兩種聲音交至一處便如雙龍大鬧江海,更是雪上加霜。可若浩之不出手,無人與琵琶女對抗,衆人也唯有等死一途。明白這個道理的人,此時唯有運功抵擋兩種魔音。

铮得一聲,浩之手中的劍斷裂開來,琵琶聲更勝,浩之随手扔掉斷劍,和氣之一對視,氣之手中已是風聲呼嘯,浩之五指點動,風聲霎時變成悅耳的音律。然而這音律若在平時聽來足以引百鳥來朝,此時卻令一衆英豪哀哭連連。

與此同時鋼針毛發依舊如雨般墜落,在雙重魔音的影響下,漸漸有人支撐不住,饒是內力深厚之人也免不了被鋼針毛發擊中。

天空不知不覺陰暗起來,悅耳的風聲中又似乎帶了嗚嗚的鬼哭,連震南幫王竹都抱頭捂耳大喊起來。氣之四下一看,對浩之道:“不行。”浩之制造的聲音頓時消失,只剩下已然變弱了的琵琶聲。

浩之冷哼一聲,雙手合握在唇前,半仰頭朝向了琵琶聲傳來的方向,但聽一聲尖叫,砰地一聲悶響,琵琶聲停。

九霄玄宮三公子浩之,可借用任何有形無形的東西譜出音律來:貫耳魔音可千裏傷人,但周圍聽到之人皆受影響;無聲之音殺傷力大亦不傷無辜,卻只能在近處使用。琵琶女躲在遠處,迫使浩之譜音出聲,衆人也牽連其中;然而琵琶式微之時琵琶女不得不靠近過來,浩之瞬間便用無聲之聲将她擊至重傷。

魔音一停,衆人本應松一口氣,然而緊接而來的卻是莫名其妙的內力流失,并且雙腳如踩入淤泥般軟綿無力難以挪動分毫。

上次正義盟來襲,各掌門總結經驗猜測大地起伏或許并非葉追情異能,而是另有人躲在地下操縱土地并吸收群豪內力,但吸收內力的前提是被那奇怪的暗箭射中流血。這次刻意提防着腳下,沒想到還是中了招。

他們沒想到正義盟竟然狡猾地派出怪物,在衆人受魔音之擾的時候從空中刺傷衆人。鮮血被鋼針毛發帶入土中,被刺中的人就像被詛咒了般只要腳踩在地內力就不停流失,更恐怖的是雙腳被黏住了般無法動彈,逃無可逃。

鐵血漢子也經不住這番折磨,被恐懼攫住了心,僥幸從魔音下逃脫卻又陷入這種困境,明明手握兵器卻與手無寸鐵一般無二,很多人為了釋放恐懼便高聲謾罵起來。

與此同時,更讓他們害怕的事情來了。有人突然臉色發紫,雙手拼命地撓着脖子,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白眼珠看天,痙攣着倒地口吐白沫後便不動了。

這必是昙花之毒無疑。

不能移動分毫的人眼睜睜看着前面的人一圈圈倒下,能移動的人潮水般驚恐地往後退去,口中喊着:“氣之公子救命!”

氣之指尖風聲驟起,浩之卻一把拉住了他,緊接着氣之便看到最外圍的一群人也開始痛苦地倒地。四面八方都有毒,若貿然起風怕是會弄巧成拙。

昙花脆生一笑,漫步向日暈珠走去,口中說着:“想活命的,都不要動。”驚慌的衆人一時之間都不敢動彈。而本來圍在日暈珠周圍保護日暈珠的人,因為是怪物主要的攻擊對象,此時都深陷泥潭般無法動彈,眼睜睜遭了昙花的黑手,中毒倒地。

各位掌門及仍舊站立的俠客空有一身功夫,卻忌憚昙花之毒不敢貿然上前,此時唯有高聲向浩之求救:“浩之公子!”

憑着服下的靈丹妙藥浩之不懼昙花之毒,但醫毒有別,說到底他對毒理并不精通,至少此次昙花用的毒他便無法一眼看出如何化解來,而昙花很顯然未用全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刺激她再用出劇毒并不是明智之舉。

但九霄玄宮之所以淩駕于其他各派,自有其值得驕傲的理由。

浩之動了,與此同時雪花從天而降。

昙花之毒定然是通過空氣傳播,而她顯然也具有某種控制氣流的異能,因此才能将衆人圍在毒圈之中,只是她的異能必然在氣之之下,否則也不用直到剛才才出手。

浩之猜測她使用這種異能會花費時間,而氣之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毒素凝聚在空氣之中,可氣之能讓帶有毒素的空氣凝結成雪降落。

破除毒圈的同時,浩之也騰空而起,踩着憑空出現的浮冰,一個旋身端坐于半空,雙臂伸出以天做琴,空中的雪花驟然淩亂,勾勒出了無聲之音的外形。

雪花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擊向昙花,昙花反應再快也躲不過。

與此同時,琴聲卻突然流出,貫耳魔音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直擊向大地。

昙花被擊中撞飛出去,氣之急召大風吹散雪花,因為昙花手中的昙花顏色已變,就算猜也知道她在剎那間已利用雪花散出了另一種毒。

現場一片混亂,浩之的魔音擊敗了正在利用大地吸收群豪異能的人,也讓剛脫離大地的群豪遭受着折磨,昙花利用雪花放出的毒雖不多卻也讓不少人中招。逃跑的、掙紮的、痛哭的亂成一團。昙花和怪物趁此機會咬牙撤退。

日暈珠保住了,只是傷亡慘重。

浩之落到氣之面前,問他:“沒事吧?”

氣之搖了搖頭,皺眉看着四周哀叫之人,嘆道:“趕緊給他們解毒吧。”

浩之突地湊近他,唇貼在他耳邊問:“我為何要救他們?”

氣之偏頭躲開他,強裝鎮定道:“你若不怕爹懲罰,那也可以不救。”

浩之微微一笑:“那我走了。”說着便作勢要走,沒邁出一步去又被氣之拉住了,唇角笑意擴大,握住氣之的手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對上他愠怒的目光,心情大好,故意道:“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人委屈自己?”

氣之沒有說話,浩之放開他,明明厚顏無恥看起來卻是笑得腼腆:“老規矩。”氣之的臉白了白又紅了紅,輕輕地哼了一聲。

憑着豐富的經驗,浩之能看出毒()藥中的主要成分,但想要完全清毒還需要在施救後進一步觀察症狀。問題是,解毒()藥材頗為珍貴,有的很難在一般藥鋪買到。

最先中毒之人均未身死,只是口吐白沫暈厥了過去,此時醒來反不如昏迷好受。大批中毒之人痛叫連連,看到衆人受難,氣之心下憂愁,問浩之:“要不,叫良之來?”

浩之瞬間面若寒霜,毫無預警閃電出手熏暈氣之,抱起他飛身而逝,完全不管身後求他留步的群豪。

另一方面苦哈哈刻竹簡的舍疏狂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了出來。他深知自己的斤兩,在聽到魔音的時候乖乖躲在屋裏塞住了耳朵,直到魔音停了好久才試探着拔下耳塞來。沒辦法,浩之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了,與浩之有關的任何事情他都要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等他得知浩之離去的消息後,頓時有些傻眼。剩餘的竹簡他是刻呢還是刻呢還是……不刻呢?浩之還會回來嗎?

浩之毫無緣由地離去,又帶走了氣之,群豪頓時一陣恐慌,好在浩之之前曾說過主要的解毒配方,也好在此次重傷琵琶女、昙花和那可吸人內力之人,怪物應該也被魔音傷得不輕,諒他們短期內也不會再來,更好在空之還在。

張邊生立刻修書一封,請盟主派人協助好洗清九公子嫌疑。

該做的都做了,只是因為缺少藥材,大家都束手無策。東運派客舍內呻()吟聲此起彼伏,一片慘淡光景。身為主人的張邊生更是雙眉緊皺,一方面命謝喬、葉語聲等緊密看守日暈珠,一方面又分派人手去尋找藥材,可用之人緊缺,若是此時正義盟攻來,不可想象會是何種局面。

就在此時,三個人入了阜運城。他們是葉澀、水憐寒,還有白冰兒。

如同第一次相見時一樣,葉澀再次碰到白冰兒時她正被身旁的打鬥牽連,葉澀未加思索便出手相救。

白月去世時連帶她身邊的得力手下也都無一活口,千水閣瞬間傾頹,白冰兒因為武功不高難以服衆,又自視甚高不想求助他人,最後淪落到孤身一人逃離千水閣的境地。

偶然被葉澀相救,她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怒目而視。因為據說殺死她母親的兇手就是舍疏狂,而舍疏狂是葉澀的朋友。

為了幫舍疏狂洗脫罪名葉澀便邀請白冰兒一同前往東運派,許諾找到真正的兇手給白冰兒一個交代也還舍疏狂一個清白。

白冰兒同意了,水憐寒卻生了氣。固然從直覺上他因着吃醋本就不待見白冰兒,但從理智上分析他也覺得白冰兒說了謊。何況說到底還舍疏狂清白并不一定需要白冰兒的見證,帶着她只是累贅。

因為這事水憐寒與葉澀鬧了不小的矛盾,到最後選擇了彼此妥協。水憐寒答應帶上白冰兒,葉澀答應水憐寒不得私下與白冰兒相見,也不能在水憐寒不在的時候與白冰兒說一句話。

雖然與水憐寒認識才短短幾個月,但幾乎日夜相對,葉澀對他的性格習慣早已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在他看來,水憐寒最大的缺點就是獨占欲太強,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說實話,自由慣了的葉澀有時候真的感覺有些呼吸困難,只是一想到水憐寒看他的目光,瞬間就會讓他心疼到無以複加,繼續心甘情願被他束縛。

憐憫水憐寒,這是葉澀最初的心境,直到現在都依然未變。

葉澀知道,憐憫與真正的愛相差很大一段距離,但他不想深究下去,因為理智地活着實在是太累。他理智了太久,現在只想傾其所有糊塗一把。

東運派群豪中毒的消息以及假日暈珠換真日暈珠的經過,葉澀三人很快就得知了,幾乎是未經思考地葉澀便選擇了出手相救。

他自然是有解藥的,那便是他的淚水。但他救他們不是因為心善,而是想以此博得群豪的好感,為洗清被誣陷的罪名做好鋪墊。

葉澀與水憐寒帶着白冰兒與解藥來到了東運派,雖然還是被質疑被防備,但至少不再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

偷日暈珠的罪名都被舍疏狂攬了過去,好在他身份暴露,別人不敢輕易動他,葉澀知道此刻再多說只是自找麻煩,是以對偷珠之事選擇了緘默,正與舍疏狂的心思不謀而合。

過雲看在群豪的面子上勉強接受了葉澀的自辯,又去與水憐寒兄友弟恭,水憐寒沒有揭穿他,表面上一片祥和。

群豪之毒被葉澀醫好,衆人皆精神振奮,摩拳擦掌齊心協力要将正義盟一網打盡。再加上第二天一早九霄玄宮然之、溫之兩位公子齊齊到來,更是将士氣振奮到極點,誓要啖其肉啃其骨為枉死者報仇雪恨。

舍疏狂與葉澀久別重逢,緊緊拉住他喋喋不休了一下午,又是自責沒護住日暈珠又是抱怨浩之害他失去自由又是咬牙切齒痛罵兇手……葉澀見他無事,便只是溫柔地笑着聽着,時不時出言安慰。

“得友如此夫複何求!”舍疏狂長嘆一聲,笑容掩也掩不住。

寧缺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心中數着“十五、十四、十三”,眼中流過一剎那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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