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紫目紅瞳

東運派人多嘴雜,水憐寒直接抱着葉澀去了客棧。

洗完熱水澡出來,葉澀已完全冷靜下來——他不該如此失态。這一生,從來都不求別人給他什麽,也從來不去主動探聽別人的秘密,所以他也不該帶着責難的語氣對水憐寒提出要求。

他和水憐寒的關系,不應該成為逼迫水憐寒的籌碼。

收拾好情緒走進房間,一眼看到水憐寒坐在床沿上,葉澀走近他朝他露出了微笑:“對不起,之前是我太激動了。你不必向我解釋什麽,我也無意去探聽你的秘密。”

水憐寒的臉上現出了一絲錯愕,這絲錯愕中卻又帶着隐忍的不豫。

葉澀怕他誤會,忙舉手發誓:“我說的是真的。”

他一臉真誠,水憐寒卻更加明顯地鐵青了臉。

疑惑地看看他,不明白他為何生氣,葉澀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只好選擇了沉默。

葉澀一沉默,水憐寒更是垂下了視線,手在身側握成拳,燭影打在臉上冷硬如鐵。

只剩呼吸的房間,空寂到孤冷。

良久,水憐寒才低低開口,語氣決絕,又帶着掩藏不住的冰冷絕望。“你盡管恨我吧。”

“?”

“因為我,絕不放手。”

他認真又痛苦地說出這句話來,葉澀卻很不應景地一頭霧水,見他仍極力隐忍般低着頭,不禁無奈道:“你在說什麽?”

水憐寒仍舊沒有擡頭,只是手上的青筋突出到幾乎要崩斷。“你不愛我,不,你對我連喜歡這種感情都沒有。我認了。今後,我也不奢求你會對我另眼相看。”喉結滾動了下,水憐寒終于擡起了頭,透過葉澀的眸子,似是直直看進了他心裏。“但我,不會放手。束縛、囚禁、将你綁在身邊,被你憎恨也不放手。”他突然怪異地笑了一下:“葉澀,你可以開始逃了,但我保證,你逃不出這個房間。”

葉澀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我為什麽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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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憐寒的臉上再次現出了錯愕的神情,他動了一下似乎是要站起來,緊接着又保持原樣,帶着防備道:“迷惑我也是沒用的,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葉澀幹脆一屁股坐他旁邊,把他生硬的拳頭握在了手心:“你到底怎麽了?誰說我要逃走了?”見他一臉呆愣,不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回神。”

水憐寒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時之間竟是吶吶無言。

一只手握着他,一只手被他緊緊握着,葉澀微微一嘆:“到底怎麽了?”

水憐寒挫敗般把頭抵到了他的肩上:“葉澀,我真不懂你。”

側頭只看到了他垂下的黑發,葉澀循循善誘般問:“怎麽講?”

“你明明就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肯這麽溫柔地對我,甚至和我肌膚相親?你的心裏,到底是怎麽定義情愛的?說到底,從一開始你那麽輕易地答應我就很奇怪,我是真的看不透你。你似乎事事上心,又似乎對一切都無所謂。你到底是什麽人?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嗎?”

一開始本是有些嚴肅的問題,聽到這裏葉澀卻忍不住笑了,插話道:“你才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吧?”

水憐寒不說話了,額頭在他肩上蹭了蹭,似是抗議。

他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更是取悅了葉澀。很想伸手拍拍他的後背,可惜另一只手也被他緊緊反握住,只好笑道:“小孩子嗎你?”

水憐寒不答,靜默了一會,葉澀調侃他的心情也消失了。心裏漸漸沉重起來。說到情愛,他也是真不懂。水憐寒的那些問題,他也無法一一回答出來。唯一确定的只是,他也不想離開他。在看到他私會女人的時候,那種酸楚的心情早已替他作了答。

“水憐寒,你為什麽說我不喜歡你?我倒是覺得自己還蠻喜歡你的。”否則,也不會任你靠近我,一步步占領我。

水憐寒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似乎是喜悅乍起又瞬間消失。他有些不甘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你對我不感興趣,我水憐寒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

葉澀簡直不知要做何種表情了。“我哪裏不感興趣了?不是你不想讓我知道我才一直壓抑着好奇心嗎?”把心中的感情簡單歸類為好奇心其實一點都不準确。想要更了解他,甚至是掌控他,并不單單是因着對日暈珠的好奇。

幾乎是驚喜的,水憐寒猛地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珠問:“真的?你對我好奇?”

“不只是好奇,”葉澀湊近他吻了他一下:“雖然這不符合我的風格,但我确實想更多地了解你。”極力控制着,卻還是飛紅了臉頰。

水憐寒猛地吻住了他。

葉澀說想要了解他,他對他并不是毫無感覺!這種欣喜,簡直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這十年,除了伏伯,他對所有人都懷着十分的警惕。葉澀是個例外,但直到今天為止他也從未想過要對他和盤托出。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怕把他卷入更深的泥沼。只是,他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地想要傾訴。

想将自己的一切告訴另一個人知曉,這種急迫的心情既新鮮又讓人感動。

分享了秘密,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雖然這個詞語用在這裏并不貼切,但是那種苦難同當、生死與共的寓意卻是一樣的。

他已無法離開他,也不想讓他棄自己而去,所以就算把他拖入泥沼也早已在所不惜。尤其是他也想主動踏進來,還不是因為區區好奇心,而是因為對他這個人,對水憐寒此人的興趣!

水憐寒又開心又酸楚,滿心的愛意無處安放,情動下又将自己狠狠地埋入熱穴中,用力地壓着他的腿根,在最深處釋放。

其實,這世上對他好奇,想要了解他的人多如牛毛,有懷着惡意的,也不乏善意的。只是對他來說,這些都不足以放在心上。

他要的,只是最在意的那個人在意他。

因為對葉澀最為在意,所以葉澀的一句“想了解”,一點在意,便成了特殊。

反反複複做了個夠,才意猶未盡地将人放開。葉澀趴在床上,已無力和他計較。

長臂一撈将人納入懷中,水憐寒輕輕撫着他的後背道:“我給你唱首歌吧。”

葉澀一驚,睡意瞬間消失無蹤,懷疑地問:“你剛才說什麽?”水憐寒?唱歌?!

水憐寒微微一笑,直接輕輕地哼了起來。輕柔的、平緩的曲調,将殺戮之氣藏在最深處的曲調,沒有歌詞,歡樂與悲哀卻蠶絲般纏住葉澀的心,讓他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水憐寒吻了吻他的眼睑,微笑着說:“它的名字叫……紫目紅瞳。”

“紫目紅瞳?”葉澀下意識地重複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

水憐寒繼續笑着點了點頭:“對,紫目紅瞳。你還記得在護名山莊過雲曾經說過我不是人嗎?我确實,算不得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葉澀幾乎要蹦跳起來,卻因為身軟無力只是輕微地掙動了一下又被水憐寒摁回了懷中。

水憐寒的唇角依舊是挂着笑的,他從未如此長時間地笑過。“怎麽?害怕了?”他的語氣是帶着調侃的,看似輕松,卻填滿了悲哀。

葉澀伸手摁到了他的唇上:“別笑了。是人是鬼,”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葉澀道:“我都會接受你。”

水憐寒這次是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遇到葉澀,何其幸甚。

“我不算是人,但也不是鬼。硬要說的話,我其實,我們一族其實是上天的一味藥。”

“藥?”

“對。葉澀,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日暈珠,是我們的眼睛。”

“!”他确實隐隐有了這樣的猜想,但親耳聽到還是感到無比震撼。種種感情在腦中沖撞,最先回想起來的竟然是舍疏狂當初的一句話——我來這裏只是好奇它長什麽樣罷了,現在看了只覺毛骨悚然。

不得不說,舍疏狂的直覺真是相當得準。這世上同類相殘的事情見怪不怪,同類相啖的物種卻着實不多,尤其是主宰一切的人類!

日暈珠人人争搶,恨不得立刻吞入腹中為己所用,若得知它本身是人的眼睛,還會有那麽多人想要食之而後快嗎?有,自然有。只是,總有一兩個會放棄吧?畢竟,人性尚存。

既然要對葉澀和盤托出,水憐寒便不賣關子,将自己所知的日暈珠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葉澀。

盡管誰都沒見過主宰人世的天神,但他們或許真的是上天在人間的一味藥材。因為他們一族人就跟草木一樣,一生的努力只為開花結果。

雖說日暈珠是一族之物,但并不是人人生來就擁有。沒有日暈珠的幸運兒,大約五人中會有一個。因着族規他們不得脫族離去,但也不用承受與日暈珠鬥争的痛楚。是的,如果說身為日暈珠的眼睛是果實,那麽剩下的軀殼則是根莖枝葉,要為果實提供充足的養分,否則就枝枯葉落,燈枯命殒。

所以說上天造物自有他的道理,因為日暈珠要不停地吸收包括內力在內的各種能量,很多女孩都是在生育後才獲得了日暈珠,而一旦獲得日暈珠後,再懷上孩子的幾率就會小很多。相對而言很多男孩子都是在一出生時便能被判定為是否是日暈珠的擁有者。判定的方法很簡單,看孩子第一次睜眼剎那眼睛的顏色,或者在剛出生的一月內與他對視,看是否會出現幻境。

對族外人來說日暈珠有兩個用處:珠子本身自帶的異能——這個其實傳言并不準确,因為有的日暈珠本身并不具有異能;還有就是服下日暈珠後在一個時辰內可以任意從別人身上奪取異能——這個其實也并不十分準确,因為若貢獻異能之人的異能過于強大,除非是成熟的日暈珠也無法承受。這兩個用處足夠強大,但對日暈珠的主人來說,它還擁有将敵人的神智吸入幻境的第三個能力。

每個日暈珠主人的幻境都是不同的,使用方法不同效果也不同,但結果是一定的:為了保護日暈珠的秘密,被吸入神智者只有死路一條。

當然,并不是一旦被吸入神智,人就必死無疑。日暈珠是有一定的承受能力的,如果被吸入者有強大的異能或武功并在幻境中用出,那麽死者也很有可能是日暈珠的主人,只是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可以說在十年前夢舞村劫難發生之前,這種事情根本就從未發生過。因為一旦被日暈珠吸入神智,那麽現實中的身體也成了行屍走肉,會毫無抵抗力地被人殺死。

日暈珠,原名紫目紅瞳,除了大多數男孩子和個別女孩子出生後一個月內會不自覺釋放幻境,其後都是自然隐藏起來,瞳孔成黑色。只有在刻意使用時或被怒意激發時,才會變成紫色繼而變成紅色。而或許是出于自我保護,只有日暈珠成紅色時被人得到才是有用之物,因為紅色意味着幻境發動,也意味着想要奪取它難如登天。而一旦被人奪走,哪怕是一顆,主人即使不當場戰死,身體也會漸漸虛弱下來,再難恢複如初。

當然,正如果實會由青轉紅,日暈珠也會在吸收夠能量後自然成熟成紅色,時間因人而異,一般需要五六十年。成熟的日暈珠蘊含了主人畢生所得,是最為有價值的寶物。但與此同時,主人也失去了制造幻境的能力,并且瞳孔再也無法變成黑色來僞裝。上天便是如此造物,因為成熟了,就是為了讓人采摘的。不想将日暈珠交給別人的老人只有用僅存的內力或異能保護自己,但一個被日暈珠吸到只剩空殼的老人又有什麽強大能力自保?

唯一的選擇,只是呆在族裏,受族人保護。

然而我不犯人人卻犯我,為了更好地存活下去,族人才建立了水家堡。每個水家堡堡主都會收養名義上的“義子”,就是為了一旦自己族裏的秘密被暴露,還有名義上的義子,實際上的族人有機會逃過一劫、延續血脈。

事實上,這個決策是對的,因為水憐寒就是如此活了下來,盡管過岐山、李南山等人一直在懷疑他的身份并用武力想逼他用出紫目紅瞳,但他确實直到現在都沒有暴露。

猜測,在被證實之前永遠都是猜測。

說到血脈,葉澀心裏莫名地一痛,随即便意識到了是因為那個女人。她說要跟水憐寒生下孩子,可見她應該也是水憐寒族裏人。為了延續血脈,水憐寒會這樣做嗎?他一定會的,而他……也會支持他。

“我不會跟她有肌膚之親的,因為我不想再讓這樣悲哀的血脈延續下去,”水憐寒的聲音輕輕的,卻透着決絕。他緊緊地摟着葉澀,緩緩道:“也因為我已經有了你。”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但若世上就只剩下他們兩人擁有日暈珠,這稀有的血脈就這樣斷送,真的好嗎?

“文如卿的第三個孩子,是個男孩,雖然血脈不純,但他也擁有紫目紅瞳。”

文如卿,名義上被孫曾買去,實際上是被孫曾擄走的夢舞村幸存者。當年夢舞村遭襲,實際上是有人策劃的一場奪取日暈珠的陰謀,百裏派掌門孫曾也是參與者,這還是水憐寒從文如卿口中得知的。

孫曾無疑是頭腦派,當年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将一個八歲的女孩擄走,藏匿了起來。年紀尚小的文如卿,面對如此浩劫,瞪着阒黑的眼眸吓得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被打暈醒來後就失去了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孫曾多次試探,看出她并未僞裝,便也暫時放了心。

文如卿的記憶開始恢複是在第三個孩子出生後。毫無防備地看到兒子由紫轉紅的眼睛,毫無防備地進入幻境,好在嬰兒幻術不強,脫離幻境後不久她便也得到了紫目紅瞳。

幸運的是,孫曾因對日暈珠所知不多,雖然想要文如卿生出擁有日暈珠的孩子來,但并沒有在孩子出生後一直監視,因而到現在還不知道孩子擁有紫目紅瞳的事情,更不知道文如卿已恢複記憶并擁有了紫目紅瞳。

為防備別人知道,也為了取信于水憐寒,這一切都是在文如卿的幻境中文如卿告訴水憐寒的,所以葉澀盡管近在咫尺也根本沒有聽到倆人的對話。當然,在告訴水憐寒一切之前,文如卿先在幻境中驗證了水憐寒的身份,因為在她的幻境中沒有人能說謊。

“孫曾,我要他死。”

這是水憐寒的結束語,葉澀無言以對。

猛然得知這麽多秘密,他一直時間根本消化不了,腦中思緒亂成一團,沉重到幾欲窒息。

他扯開水憐寒抱着自己的雙臂,用力地把他抱入了自己懷中。

今夜我注定無眠,但水憐寒,你就在我的懷裏,安穩地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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